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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2)

智深听得,收住禅杖,两个公人呆了半晌,动掸不得。林冲道:“非干他两个事,尽是高太尉使陆虞候分付他两个公人,要害我性命,他两个怎不依他?你若打杀他两个,也是冤屈。”为高俅杀林冲映衬,故特下此句。鲁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断了,便扶起林冲,叫:“兄弟,俺自从和你买刀那日相别之后,重叙林冲第一段。【眉批】看他夹叙补前之缺。洒家忧得你苦。补叙自家第一段。自从你受官司,重叙林冲第二段。俺又无处去救你。补叙自家第二段。打听得你断配沧州,重叙林冲第三段。洒家在开封府前又寻不见。补叙自家第三段。却听得人说监在使臣房内,又见酒保来请两个公人,说道:‘店里一位官人寻说话。’重叙林冲第四段。以此洒家疑心,放你不下,恐这厮们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将来。补叙自家第四段。见这两个撮鸟带你入店里去,重叙林冲第五段。洒家也在那店里歇。补叙自家第五段。夜间听得那厮两个做神做鬼,把滚汤赚了你脚。重叙林冲第六段。那时俺便要杀这两个撮鸟,却被客店里人多,恐防救了。补叙自家第六段。洒家见这厮们不怀好心,重叙林冲第七段。越放你不下。补叙自家第七段。你五更里出门时,重叙林冲第八段。洒家先投奔这林子里来,等杀这厮两个撮鸟。补叙自家第八段。他到来这里害你,方叙到林冲正文。正好杀这厮两个!”方叙到自己正文。文势如两龙夭矫。陡然合笋,奇笔恣墨,读之叫绝。林冲劝道:“既然师兄救了我,你休害他两个性命。”鲁智深喝道:“你这两个撮鸟!洒家不看兄弟面时,把你这两个都剁做肉酱!且看兄弟面皮,饶你两个性命。”就那里插了戒刀,前割索子扯出,此仍插入,精细之极。喝道:“你这两个撮鸟,快搀兄弟,都跟洒家来。”奇语绝倒。提了禅杖先走。好景。此回写智深,都在禅杖上出色。如前文禅杖飞来,此文提禅杖先走,后文拖禅杖去了,皆妙景也。

两个公人那里敢回话,只叫:“林教头救俺两个!”依前背上包裹,好。拾了水火棍,好。扶着林冲,好。又替他拕了包裹,好。一同跟出林子来。好景。行得三四里路程,见一座小小酒店在村口,深、冲、超、霸四人入来坐下。唤酒保买五七斤肉,打两角酒来吃,回些面来打饼。酒保一面整治,把酒来筛。两个公人道:“不敢拜问师父在那个寺里住持?”贼。智深笑道:“你两个撮鸟问俺住处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洒家?别人怕他,俺不怕他。又贼。一卷气闷书后,忽然作此快语。洒家若撞着那厮,教他吃三百禅杖!”两个公人那里敢再开口。陡然起,陡然倒,直至后文,方乃陡然而合,笔力奇拗之极。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还了酒钱,出离了村口。林冲问道:“师兄,今投那里去?”急语可怜,正如渴乳之儿,见母远行,写得令人堕泪。鲁智深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洒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沧州。”天雨血,鬼夜哭,尽此二十三字。两个公人听了,暗暗地道:“苦也!却是坏了我们的勾当,转去时怎回话!且只得随顺他一处行路。”

自此途中被鲁智深要行便行,要歇便歇,一路忽作快语。【眉批】此段看他错错落落,写成一片。那里敢扭他?好便骂,不好便打。都作快语。两个公人不敢高声,只怕和尚发作。尽是快语。行了两程,讨了一辆车子,林冲上车将息,三个跟着车子行着。极意写,写得快绝。两个公人怀着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随顺着行。鲁智深一路买酒买肉,将息林冲,那两个公人也吃。极意写,写得快绝。遇着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两个公人打火做饭,极意写,写得快绝。谁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此段要补出。“我们被这和尚监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听得大相国寺菜园廨宇里新来了个僧人,唤做鲁智深,想来必是他。猜此一语,吊在此处,并不得明白,直至后文智深回去后,林冲夸他倒拔垂杨,方成一答,文情奇绝。回去实说,俺要在野猪林结果他,被这和尚救了,一路护送到沧州,因此下手不得。舍着还了他十两金子,公人苦语。着陆谦自去寻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上干净。”董超道:“也说的是。”两个暗商量了不题。

话休絮繁。被智深监押不离,行了十七八日,省。近沧州只有七十来里路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无僻静处了。鲁智深打听得实了,写得何等恩义周匝。就松林里少歇。“松林”二字,放在此处。入后径说头硬似松树,所谓身在画图中也。智深对林冲道:“兄弟,此去沧州不远了。前路都有人家,别无僻净去处,洒家已打听实了。俺如今和你分手,异日再得相见。”林冲道:“师兄回去,泰山处可说知。此句反在感恩之前,妙绝,有无限儿女恩情在内,读者细味之,当为之呜咽。防护之恩,不死当以厚报。”鲁智深又取出一二十两银子与林冲,把三二两与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本是路上砍了你两个头,兄弟面上,饶你两个鸟命。如今没多路了,休生歹心。”两个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银子,却待分手,鲁智深看着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的头,硬似这松树么?”奇语。此句上更不添指着松树四字,妙。二人答道:“小人头是父母皮肉,包着些骨头……”不待词毕,写得妙。智深轮起禅杖,把松树只一下,打得树有二寸深痕,齐齐折了,喝一声:“你两个撮鸟,但有歹心,教你头也与这树一般!”摆着手,拖了禅杖,叫声:“兄弟保重!”自回去了。

来得突兀,去得潇洒,如一座怪峰,劈插而起,及其尽也,迤逦而渐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