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九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5)

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却是为何?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如何譬,却譬得妙绝,只是讲解不得。况兼十八九岁,正在妙龄之际,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一日,宋江不合带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春云三展。这张文远,却是宋江的同房押司,那厮唤做“小张三”,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平昔只爱去三瓦两舍,飘蓬浮荡,学得一身风流俊俏,更兼品竹调丝,无有不会。这婆惜是个酒色娼妓,一见张三,心里便喜,倒有意看上他。那张三亦是个酒色之徒,这事如何不晓得?见这婆娘眉来眼去,十分有情,便记在心里。向后但是宋江不在,这张三便去那里,假意儿只说来寻宋江。那婆娘留住吃茶,言来语去,成了此事。

谁想那婆娘自从和那张三两个搭识上了,打得火块一般热,并无半点儿情分在这宋江身上。宋江但若来时,只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这宋江是个好汉,不以这女色为念,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那张三和这婆惜,如胶似漆,夜去明来,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春云四展。宋江半信不信,自肚里寻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便了。”自此有几个月不去。阎婆累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忽然住,妙绝。

话分两头。忽一日将晚,宋江从县里出来,去对过茶房里坐定吃茶,只见一个大汉,奇文涌拔。头带白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袄,白笠黑袄,为月下出色,然在苍然暮色中,更怕人。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腰里跨着一口腰刀,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看那县里。写得作怪,妙。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跷蹊,慌忙起身,赶出茶房来,跟着那汉走。亦写得作怪。约走了三二十步,那汉回过头来,看了宋江,却不认得。写得作怪。宋江见了这人,略有些面熟,“莫不是那里曾厮会来?”心中一时思量不起。亦写得作怪。那汉见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认得,立住了脚,定睛看那宋江,又不敢问。真写得作怪。宋江寻思道:“这个人好作怪!却怎地只顾看我?”宋江亦不敢问他。真写得作怪。

只见那汉去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此一段写得有鬼怪气,深灯读之,要怕起来。篦头待诏应道:“这位是宋押司。”那汉提着朴刀,走到面前唱个大喏,作怪煞。说道:“押司,认得小弟么?”作怪煞。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作怪煞。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宋江便和那汉入一条僻净小巷。细。那汉道:“这个酒店里好说话。”两个上到酒楼,拣个僻净阁儿里坐下。那汉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细。那汉扑翻身便拜。宋江慌忙答礼道:“不敢拜问足下高姓?”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宋江道:“兄长是谁?真个有些面熟,小人失忘了。”那汉道:“小弟便是晁保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便是。”廿八字句。宋江听了大惊,说道:“贤弟,你好大胆!早是没做公的看见,险些儿惹出事来?”刘唐道:“感承大恩,不惧一死,特地来酬谢。”特表刘唐也。宋江道:“晁保正弟兄们,近日如何?兄弟,谁教你来?”怪之之辞,吃惊如画。刘唐道:“晁头领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见今做了梁山泊主都头领。吴学究做了军师,公孙胜同掌兵权。林冲一力维持,火并了王伦。山寨里原有杜迁、宋万、朱贵,和俺弟兄七个,共是十一个头领。见今山寨里聚集得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只想兄长大恩,无可报答,特使刘唐赍一封书,并黄金一百两,相谢押司,再去谢那朱都头。”只带一句已足。刘唐便打开包裹,取出书来,递与宋江。此乃半句也。夫打开包裹,则应取出书与金子矣。今却因宋江开书太疾,便使刘唐取出金子不及,于是宋江一边自看书,刘唐一边自去开包取出金子,到得刘唐打开金子了,宋江却已看完了书,摸出招文袋来,盖其时真甚疾也。

宋江看罢,便拽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此亦半句也。宋江摸出招文袋时,刘唐方乃取出金子,下文宋江便紧接一齐插入,盖甚疾也。打开包儿时,刘唐取出金子,放在桌上。宋江把那封书——就取了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放下衣襟。飞梁驾笋,造五凤楼手也。便道:“贤弟,将此金子依旧包了。”随即便唤量酒的并不说明,便唤量酒的,写宋江吃惊如画。打酒来,叫大块切一盘肉来,铺下些菜蔬果子之类,叫量酒人筛酒与刘唐吃。宋江不陪吃者,深写吃惊之后,惟恐有失也。看看天色晚了,刘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刘唐把桌上金子包打开,要取出来,写一时匆匆相视如画。宋江慌忙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银使用。宋江家中颇有些过活,且放在你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来取。今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已受了一条。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送去,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只答一句已足。贤弟,我不敢留你去家中住,活是吃惊语。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停阁。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庆贺,切乞恕罪。”刘唐道:“哥哥大恩,无可报答,特令小弟送些人情来与押司,微表孝顺之心。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学究军师号令非比旧日,小弟怎敢将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责。”是。

宋江道:“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一封回书。与你将去便了。”

刘唐苦苦相央宋江收受,宋江那里肯接,随即取一幅纸来,借酒家笔砚,备细写了一封回书,与刘唐收在包内。刘唐是个直性的人,深表刘唐。见宋江如此推却,想是不肯受了,便将金子依前包了。看看天色夜来,刘唐道:“既然兄长有了回书,小弟连夜便去。”宋江道:“贤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刘唐又下了四拜。宋江教量酒人来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在此,我明日却自来算。”连帐亦不算,不惟押司托熟,亦为吃惊不小。刘唐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着宋江下楼来。离了酒楼,出到巷口,天色昏黄,是八月半天气,月轮上来。写还题中“月夜”二字。宋江携住刘唐的手,宋江携刘唐手第二。分付道:“贤弟保重,再不可来。此间做公的多,不是耍处。我更不远送,只此相别。”

刘唐见月色明朗,拽开脚步,望西路便走,连夜回梁山泊来。却说宋江与刘唐别了,自慢慢走回下处来。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惹出一场大事来!”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转不过两个湾,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那里去来?好两日不见面。”

宋江回头看时,倒吃一恼。不因这番,有分教,宋江:

小胆翻为大胆,善心变做恶心。

毕竟叫宋江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