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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5)

宋江见这话,心里越慌,便说道:“我须不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干事。”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至此便竟承当,写得花娘可畏。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骇人。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耍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语语骇人。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春云二十七展。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婆惜道:“只怕依不得。”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阎婆惜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张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宋江道:“这个依得。”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宋江道:“这个也依得。”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春云二十八展。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果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时,双手便送与你。”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蝇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一篇中,如“飞剑”句,“五圣”句,“阎王”句,确是识字看曲本妇人口中语。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骇人。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老实的人,不会说谎。你若不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婆惜冷笑此冷笑,正与更余脚后冷笑映衬出花娘蜜中有刺来也。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孩儿般捉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相交割!”

宋江道:“果然不曾有这金子。”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不曾有这金子?”骇人。宋江听了“公厅”两字,春云二十九展。怒气直起,那里按捺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那妇人道:“你恁地狠,我便还你不迭!”活是伶俐妇人语,又可恼,又可爱。宋江道:“你真个不还?”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伶俐妇人语。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骇人。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四字妙手。两手只紧紧地抱住胸前。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头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如画。宋江道:“原来却在这里!”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那婆娘那里肯放。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重沓写一句,见夺之久。宋江恨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春云三十展。宋江便抢在手里。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叙事真有龙跳虎卧之能。宋江之杀,从婆惜叫中来,婆惜之叫,从鸾刀中来,作者真已深达十二因缘法也。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连忙取过招文袋,招文袋取了。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书烧了。痴人读至此语,叹云:何不早烧?圣叹闻之,不觉一笑。系上鸾带,带系了。只不见鸾刀下落。走下楼来。

那婆子在下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意里。梦中醉里,写来如画。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正不知怎地,梦中醉里,写来如画。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婆子笑道:七个“笑”字。以此一“笑”字,结夜来六“笑”字,绝倒。“却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妙。又酒性不好,妙。专要杀人?押司休取笑老身。”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真个杀了!”婆子道:“我不信。”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婆子道:“苦也!却是怎地好!”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婆子道:“这贱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成精虔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宋江道:“这个不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用忧心。我颇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快活过半世。”阎婆道:“恁地时却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在床上,怎地断送?”成精虔婆。宋江道:“这个容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又一具棺材。仵作行人入殓时,我自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结果。”婆子谢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票子与你去取。”阎婆道:“票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发来。”成精虔婆。宋江道:“也说得是。”

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到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细婉之文。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此时天色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侧,把宋江一把结住,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连忙掩住口道:“不要叫!”那里掩得住。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闭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阎婆道:“他正是凶首,与我捉住,同到县里。”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正在那里没个解救,恰好唐牛儿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

夜来写牛儿,不知费几许笔墨,只为此时用得着耳。不因夜来先写一番,则牛儿此时便是蓦生人,今却令读者皆与牛儿厮熟也。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里叫冤屈。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本是为了今早夺人,倒生出夜来呕气,却偏写做为了夜来呕气,顺生出今早夺人。如此用笔,真令人寻觅不出。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凳子上,王公两用,前用来提着招文袋,后用来安放姜盘子,妙。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扭住押司?”婆子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唐牛儿大怒,那里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四字妙手。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夜来亦有一掌。那婆子昏撒了,只得放手。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婆子便一把却结扭住唐牛儿,叫道:“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里得知!”阎婆叫道:“上下,替我捉一捉杀人贼则个!不时,须要带累你们!”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动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阁。

众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拽,直推进郓城县里来。正是: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披麻救火,惹焰烧身。

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