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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2)

到得张都监宅前,下了马,跟着那军汉,直到厅前参见张都监。那张蒙方在厅上见了武松来,大喜道:“大喜”字,与后“大怒”字前后相照,写小人面不由衷,真是活画。“教进前来相见。”武松到厅下,拜了张都监,叉手立在侧边。张都监便对武松道:“我闻知你是个大丈夫,一样好名字。男子汉,又一样好名字。英雄无敌,一样好说话。敢与人同死同生。又一样好说话。甚矣,小人之巧也。凡君子意之所在,彼色色能知之,又色色能言之,而其心殊不然也。独世之君子,既已心知其人,而又不免心感其语,于是忽然中其所图,遂至猝不可救,则独何耶?我帐前见缺恁地一个人,不知你肯与我做亲随梯己人么?”武松跪下称谢道:“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执鞭随镫,伏侍恩相。”张都监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来。张都监亲自赐了酒,叫武松吃得大醉。投之以所好。小人之巧,真有如此,写得活画。就前厅廊下,收拾一间耳房,与武松安歇。

次日,又差人去施恩处,取了行李来,只在张都监家宿歇。早晚都监相公不住地唤武松进后堂与酒与食;放他穿房入户,把做亲人一般看待;一段便写得与施恩一般。又叫裁缝与武松彻里彻外做秋衣。一段便写得与宋江一般。君子所以不敢轻受人之解衣推食者,其心诚疑之也。武松见了,也自欢喜,心里寻思道:“难得这个都监相公一力要抬举我。自从到这里住了,寸步不离,又没工夫去快活林与施恩说话。虽是他频频使人来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够入宅里来。”却在口中补出两日事来,妙笔。

武松自从在张都监宅里相公见爱,但是人有些公事来央浼他的,武松对都监相公说了,无有不依。外人俱送些金银、财帛、缎匹等件。恶。武松买个柳藤箱子,把这送的东西都锁在里面,此一段亦竟与连日闲文,一样平平叙去,遂令读者不觉。不在话下。

时光迅速,却早又是八月中秋。张都监向后堂深处鸳鸯楼下楼名妙绝。狮子街定是武松杀人处;鸳鸯楼不是武松饮酒处也。特写此段者,一则为武松杀嫂以后,又连连写出许多妇人与他相缠,便成绝世奇文;一则为此处先写预席一次,便见内边门路都熟,以便后日血溅一回入来也。安排筵宴,庆赏中秋,叫唤武松到里面饮酒。武松见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转身出来。写杀嫂人偏写出许多妇人与他缠扰,妙心妙笔。张都监唤住武松,问道:“你那里去?”武松答道:“恩相在上,夫人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合回避。”是武二。张都监大笑道:“大笑”与后“大骂”相照。“差了!我敬你是个义士。好说。特地请将你来一处饮酒,如自家一般,竟是武松语。何故却要回避?”便教坐了。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与恩相坐地?”张都监道:“义士,好说。你如何见外?此间又无外人,内人奈何。便坐不妨。”武松三回五次谦让告辞,张都监那里肯放,定要武松一处坐地。武松只得唱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坐下。画。张都监着丫鬟养娘相劝,写杀嫂人写出如许多般妇女来,真正妙想妙笔。一杯两盏,看看饮过五七杯酒。张都监叫抬上果桌饮酒,又进了一两套食,次说些闲话,问了些枪法。张都监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竟是武松语。叫:“取大银赏钟,斟酒与义士吃。”连珠箭劝了武松几钟。看看月明光彩,照入东窗。好景。武松吃得半醉,却都忘了礼数,只顾痛饮。

张都监叫唤一个心爱的养娘,叫做玉兰,“玉兰”名字妙,与前“金莲”二字遥遥相望,为武松十来卷一篇大文两头锁钥也。武松一篇,始于杀金莲,终于杀玉兰,金玉莲兰,千古的对矣。出来唱曲。张都监指着玉兰道:“这里别无外人,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头在此。你可唱个中秋对月时景的曲儿,教我们听则个。”玉兰执着象板,向前各道个万福,顿开喉咙,唱一只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头》。唱道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樽前月下,忽闻此言,令人陡然念阳谷县紫石街,不知在何处。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高卷珠帘,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绝妙好辞,令人想到亡兄,想到宋江,想到张青夫妻,想到管营父子,洒泪不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玉兰唱罢,放下象板,又各道了一个万福,立在一边。张都监又道:“玉兰,你可把一巡酒。”偏要写得妇人在杀嫂人眼前袅娜不已,妙心妙笔。这玉兰应了,便拿了一副劝盘,丫鬟斟酒,先递了相公,次劝了夫人,第三便劝武松饮酒。张都监再叫斟满着。妙心妙笔,不惟在眼前袅娜,直写得杀嫂人身边,有许多妇人俄延不去矣。武松那里敢抬头,起身远远地接过酒来,唱了相公夫人两个大喏,拿起酒来,一饮而尽,便还了盏子。宛然写出对嫂嫂饮酒时也。张都监指着玉兰,对武松道:“此女颇有些聪明,不惟善知音律,亦且极能针指。忽然合出金莲本事来,妙心妙笔。如你不嫌低微,忽然合出金莲本事来,妙心妙笔。数日之间,择了良时,将来与你做个妻室。”写杀嫂人至此,妙心妙笔,疑非人间所有。武松起身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张都监笑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与你。你休推故阻,我必不负约。”当时一连又饮了十数杯酒。约莫酒涌上来,恐怕失了礼节,便起身拜谢了相公夫人。出到前厅廊下房门前,开了门,觉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里脱了衣裳,除了巾帻,拿条哨棒来庭心里,月明下使几回棒,打了几个轮头。写未睡有情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