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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4)

出入情熟,一连数日,施恩来了大牢里三次。总结一句,好笔段。却不堤防被张团练家心腹人见了,回去报知。那张团练便去对张都监说了其事。张都监却再使人送金帛来与知府,就说与此事。那知府是个赃官,接受了贿赂,便差人常常下牢里来闸看,但见闲人,便要拿问。施恩得知了,那里敢再去看觑?施恩三入,不为少矣,便忽然生个事情,一笔截住,甚有剪裁之妙。不然,日日入死囚牢,写得何日始了也。武松却自得康节级和众牢子自照管他。施恩自此早晚只去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得知长短,又补得好。都不在话下。

看看前后将及两月,有这当案叶孔目一力主张,知府处早晚说开就里,那知府方才知道张都监接受了蒋门神若干银子,通同张团练设计排陷武松,自心里想道:“你倒撰了银两,教我与你害人!”于今为烈。因此心都懒了,不来管看。捱到六十日限满,牢中取出武松,当厅开了枷。当案叶孔目读了招状,定拟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原盗赃物,给还本主。张都监只得着家人当官领了赃物。当厅把武松断了二十脊杖,刺了金印,取一面七斤半铁叶盘头枷钉了,押一纸公文,差两个壮健公人防送武松,限了时日要起身。那两个公人领了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门便行。原来武松吃断棒之时,却得老管营使钱通了;叶孔目又看觑他;知府亦知他被陷害,不十分来打重,因此断得棒轻。写得好。

武松忍着那口气,又是一点无穷之气。带上行枷,出得城来,两个公人监在后面。约行得一里多路,只见官道傍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看着武松道:“小弟在此专等。”武松看施恩时,又包着头,络着手。不是蒋门神偏打二处,只图文情绝倒耳。武松问道:“我好几时不见你,如何又做恁地模样?”施恩答道:“实不相瞒哥哥说,小弟自从牢里三番相见之后,知府得知了,不时差人下来牢里点闸,那张都监又差人在牢门口左近两边巡看着。又在口中补出未知事来。因此,小弟不能够再进大牢里看望兄长,只到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里,只见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伙军汉到来厮打。小弟被他又痛打一顿,也要小弟央浼人陪话,绝倒。却被他仍复夺了店面,依旧交还了许多家火什物。绝倒。小弟在家将息未起,今日听得哥哥断配恩州,特有两件绵衣写施恩写得好。送与哥哥路上穿着。煮得两只熟鹅在此,写施恩写得好。请哥哥吃了两块去。”施恩便邀两个公人,请他入酒肆。那两个公人那里肯进酒店里去?便发言发语道:“武松这厮,他是个贼汉!不争我们吃你的酒食,明日官府上须惹口舌。你若怕打,快走开去!”深明下文无冤。施恩见不是话头,便取十来两银子送与他两个公人。那厮两个那里肯接,恼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深明下文无冤。施恩讨两碗酒叫武松吃了,把一个包裹拴在武松腰里,好。把这两只熟鹅挂在武松行枷上。好。施恩附耳低言好。道:“包裹里有两件绵衣,好。一帕子散碎银子,路上好做盘缠,好。也有两双八搭麻鞋在里面。好。只是要路上仔细堤防,这两个贼男女不怀好意!”好。写来竟是父子、夫妇、兄弟,不是朋友,故写得好。重读之,觉实实写得好,我却写不出。武松点头道:“不须分付,我已省得了。再着两个来,也不惧他!每每后文事偏在前文闲中先逗一句,至于此句,尤逗得无痕有影,妙绝妙绝。不知文者,谓是武松自夸了得也。你自回去将息。竟是父子、夫妇、兄弟。且请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拜辞了武松,哭着去了,完施恩完得好。不在话下。

武松和两个公人上路,行不到数里之上,数里。看他一路叙出许多里数,史公敛手。两个公人悄悄地商议道:“不见那两个来?”果然不出都头所料。文笔入妙。武松听了,自暗暗地寻思,冷笑道:“没你娘鸟兴!那厮到来扑复老爷!”武松右手却吃钉住在行枷上,左手却散着。武松就枷上取下那熟鹅来,只顾自吃,也不睬那两个公人。妙心妙笔,写出妙人妙景。又行了四五里路,四五里。再把这只熟鹅除来,右手扯着,把左手斯来只顾自吃。妙心妙笔,写出妙人妙景。行不过五里路,五里。把这两只熟鹅都吃尽了。约算离城也有八九里多路,一总八九里。只见前面路边先有两个人,文笔妙绝。提着朴刀,朴刀此处出现。各跨口腰刀,腰刀此处出现。先在那里等候。妙绝。见了公人监押武松到来,便帮着做一路走。文笔妙绝。武松又见这两个公人与那两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文笔妙绝。

武松早睃见,自瞧了八分尴尬,只安在肚里,却且只做不见。妙人。又走不数里多路,数里。只见前面来到一处济济荡荡鱼浦,作文须作如此语,方是绝妙好辞。四面都是野港阔河。五个人行至浦边一条阔板桥,一座牌楼,上有牌额,写着道“飞云浦”三字。武松见了,假意问道:“这里地名唤做甚么去处?”两个公人应道:“你又不眼瞎,须见桥边牌额上写道‘飞云浦’!”武松站住道:“我要净手则个。”妙。那两个提朴刀的走近一步,妙。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去了。妙。这一个急待转身,妙。武松右脚早起,扑通地也踢下水里去。妙。那两个公人慌了,望桥下便走。妙。武松喝一声:“那里去!”把枷只一扭,折做两半个,赶将下桥来。妙。那两个先自惊倒了一个。妙。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个走的后心上只一拳打翻,妙。就水边捞起朴刀来,读此句,为之一叹。本拟武松死于此刀。谁料自家之刀,仍杀自家之身耶?人生世上,此等事往往有之,愿后世以此为鉴也。赶上去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下。妙。却转身回来,把那个惊倒的也搠几刀。妙。这两个踢下水去的才挣得起,正待要走,妙。武松追着,又砍倒一个。妙。赶入一步,劈头揪住一个,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妙。那人道:“小人两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帮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妙。问得筋节。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监家里后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妙。“都在”句写出不费手脚,“鸳鸯楼”句写出熟溜,“专等”句写出毒。

武松道:“原来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妙。解下他腰刀来,拣好的带了一把。看他捞朴刀,解腰刀,便有两刀矣。将两个尸首都撺在浦里。又怕那两个不死,提起朴刀,每人身上又搠了几刀。妙。立在桥上看了一回,活画出来。写武松真是武松,与他人不同。思量道:“虽然杀了这四个贼男女,不杀得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如何出得这口恨气!”提着朴刀踌躇了半晌,妙绝。“提刀踌躇”四字,《庄子》写庖丁后,忽于此处再见。一个念头,竟奔回孟州城里来。妙绝。转笔如风。不因这番,有分教,武松:

杀几个贪夫,出一口怨气。

定教:

画堂深处尸横地,红烛光中血满楼。

毕竟武松再回孟州城来,怎地结束,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