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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5)

只说宋江和武松两个在路上行着,于路说些闲话,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打伙又行。两个吃罢饭,又走了四五十里,却来到一市镇上,地名唤做瑞龙镇,却是个三岔路口。宋江借问那里人道:“小人们欲投二龙山、清风镇上,不知从那条路去?”那镇上人答道:“这两处不是一条路去了。这里要投二龙山去,只是投西落路。若要投清风镇去,须用投东落路,过了清风山便是。”宋江听了备细,便道:“兄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这里吃三杯相别。”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却回来。”真正哥哥既死,且把认义哥哥远送,所谓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也。宋江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入伙之后,少戒酒性。与张青如出一口。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前宋江口中不好说明,却向武松口中说明之;然武松口中却说不畅,便再向宋江口中畅说之。妙绝。然而其实都是宋江权术,七十回后,纷纷续貂,殊无谓也。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做得大事业,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后相见。”此非宋江自谦,实是武松珠玉在前矣。武行者听了。此五字真写得好,有如鱼似水之乐。酒店上饮了数杯,还了酒钱,二人出得店来,行到市镇梢头,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洒泪,不忍分别,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了我的言语;笔墨淋漓之至。少戒酒性。再申四字者,所以消缴武松十来卷文字,直挽至最初柴进庄上使酒打人一句也。保重,保重!”武行者自投西去了。

看官牢记话头,武行者自来二龙山投鲁智深、杨志入伙了。不在话下。且说宋江自别了武松,转身投东,望清风寨路上来,于路只忆武行者。七字妙绝,遥遥直与一年前柴进庄上武松别宋江上路时相应。又自行了几日,却早远远的望见前面一座高山,生得古怪,树木稠密,心中欢喜,观之不足;贪走了几程,不曾问得宿头。如此入。看看天色晚了,宋江心内惊慌,肚里寻思道:“若是夏月天道,胡乱在林子里歇一夜,却恨又是仲冬天气,风霜正冽,夜间寒冷,难以打熬。倘或走出一个毒虫虎豹来时,如何抵当?却不害了性命!”只顾望东小路里撞将去。约莫走了也是一更时分,心里越慌,看不见地下,躧了一条绊脚索。树林里铜铃响,走出十四五个伏路小喽啰来,发声喊,把宋江捉翻,一条麻索缚了,夺了朴刀、包裹,吹起火把,将宋江解上山来。即晚间心中欢喜,观之不足之山也。宋江只得叫苦,却早押到山寨里。

宋江在火光下看时,四下里都是木栅,当中一座草厅,厅上放着三把虎皮交椅,后面有百十间草房。小喽啰把宋江捆做粽子相似,将来绑在将军柱上。有几个在厅上的小喽啰说道:“大王方才睡,且不要去报。等大王酒醒时,却请起来,剖这牛子心肝做醒酒汤,我们大家吃块新鲜肉。”宋江被绑在将军柱上,心里寻思道:“我的造物只如此偃蹇!只为杀了一个烟花妇人,变出得如此之苦!谁想这把骨头却断送在这里!”只见小喽啰点起灯烛荧煌,宋江已自冻得身体麻木了,动掸不得,只把眼来四下里张望,低了头叹气。约有二三更天气,只见厅背后走出三五个小喽啰来,叫道:“大王起来了。”便去把厅上灯烛剔得明亮。

宋江偷眼看时,只见那个出来的大王头上绾着鹅梨角儿,一条红绢帕裹着,身上披着一领枣红纻丝衲袄,便来坐在当中虎皮交椅上。那个好汉祖贯山东莱州人氏,姓燕名顺,绰号“锦毛虎”。原是贩羊马客人出身,因为消折了本钱,流落在绿林丛内打劫。那燕顺酒醒起来,坐在中间交椅上,问道:“孩儿们,那里拿得这个牛子?”小喽啰答道:“孩儿们正在后山伏路,只听得树林里铜铃响,原来这个牛子独自个背些包裹,撞了绳索,一交绊翻,因此拿得来献与大王做醒酒汤。”燕顺道:“正好!快去与我请得二位大王来同吃。”小喽啰去不多时,只见厅侧两边走上两个好汉来。左边一个,五短身材,一双光眼,祖贯两淮人氏,姓王名英,江湖上叫他做“矮脚虎”。原是车家出身,为因半路里见财起意,就势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了,上清风山,和燕顺占住此山,打家劫舍。右边这个生的白净面皮,三牙掩口髭须,瘦长膀阔,清秀模样,也裹着顶绛红头巾。他祖贯浙西苏州人氏,姓郑,双名天寿。为他生得白净俊俏,人都号他做“白面郎君”。原是打银为生,因他自小好习枪棒,流落在江湖上,因来清风山过,撞着王矮虎,和他斗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败。因此燕顺见他好手段,留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当下三个头领坐下,王矮虎便道:“孩儿们快动手,取下这牛子心肝来,造三分醒酒酸辣汤来!”只见一个小喽啰掇一大铜盆水来,放在宋江面前。怕。又一个小喽啰卷起袖子,手中明晃晃拿着一把剜心尖刀。怕。那个掇水的小喽啰便把双手泼起水来,浇那宋江心窝里。怕。一部大书以宋江为主,则如此等处定当不妨,然作者却偏故意写得怕人,读之亦复吃惊不少。原来但凡人心都是热血裹着,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心肝来时,便脆了好吃。再注一句者,为欲少迟下文也,然于何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