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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4)

却说朱仝拿这空枷撺在草里,细。却出来对众小牢子说道:“吃雷横走了,却是怎地好!”众人道:“我们快赶去他家里捉!”朱仝故意延迟了半晌,料着雷横去得远了,却引众人来县里出首。朱仝告道:“小人自不小心,路上被雷横走了,在逃无获,情愿甘罪无辞。”雷横为母,朱仝为友,写得一样慷慨。雷横招承,并无难色,徒以有老母在;朱仝情愿甘罪无辞,徒以吾友有老母在也。两句合来,不过十数字,而其势遂欲与史公《游侠》诸传分席争雄,洵奇事也。知县本爱朱仝,有心将就出脱他,被白玉乔要赴上司陈告朱仝故意脱放雷横,知县只得把朱仝所犯情由申将济州去。朱仝家中自着人去州里使钱透了,却解朱仝到济州来。当厅审录明白,断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朱仝只得带上行枷,两个防送公人领了文案,押送朱仝上路。

家间自有人送衣服盘缠,先赍发了两个公人。当下离了郓城县,迤逦望沧州横海郡来,于路无话。到得沧州,入进城中,投州衙里来,正值知府升厅。两个公人押朱仝在厅阶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见朱仝一表非俗,貌如重枣,美髯过腹,知府先有八分欢喜,便教:“这个犯人休发下牢城营里,只留在本府听候使唤。”当下除了行枷,便与了回文,两个公人相辞了自回。

只说朱仝自在府中,每日只在厅前伺候呼唤。那沧州府里押番、虞候、门子、承局、节级、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见朱仝和气,因此上都欢喜他。忽一日,本官知府正在厅上坐堂,朱仝在阶侍立。知府唤朱仝上厅,问道:“你缘何放了雷横,自遭配在这里?”句句写出爱惜。朱仝禀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横。只是一时间不小心,被他走了。”知府道:“你也不必得此重罪。”句句写出爱惜。朱仝道:“被原告人执定要小人如此招做故放,以此问得重了。”知府道:“雷横为何打死了那娼妓?”朱仝却把雷横上项的事备细说了一遍。知府道:“你敢见他孝道,为义气上放了他?”句句写出爱惜之至。朱仝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正问之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小衙内来,年方四岁,生得端严美貌,乃是知府亲子,知府爱惜,如金似玉。甫写完母子恩爱,又接出父子恩爱来,奇文妙笔,是联是断。母无不爱之子,而老妇爱子尤剧。父亦无不爱之子,而幼子可爱尤甚。雷横老娘,知府衙内,似断却连,似连仍断。作者命意之妙,当于笔墨之外寻之。那小衙内见了朱仝,径走过来,便要他抱。要抱,是第一段,看他文情渐渐生出来。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在怀里。那小衙内双手扯住朱仝长髯,说道:“我只要这胡子抱。”不要别人抱,只要朱仝抱,是第二段。知府道:“孩儿快放了手,写知府爱惜朱仝固也,此却写到知府爱惜朱仝美髯。夫云长制囊珍护,茂先不复御被,灵运临刑犹施维摩,此皆自有髯自惜之,而此知府乃独至于惜人之髯,真写出名士风流也。休要啰唣。”小衙内又道:“我只要这胡子抱,和我去耍。”抱了要耍,是第三段。朱仝禀道:“小人抱衙内去府前闲走,耍一回了来。”知府道:“孩儿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来。”知府教抱去耍,是第四段。看他文情渐渐生来。朱仝抱了小衙内,出府衙前来,买些细糖果子与他吃。转了一遭,再抱入府里来。知府看见,问衙内道:“孩儿那里去来?”小衙内道:“这胡子和我街上看耍,又买糖和果子请我吃。”知府说道:“你那里得钱买物事与孩儿吃?”句句写出爱惜。朱仝禀道:“微表小人孝顺之心,何足挂齿。”知府教取酒来与朱仝吃。府里侍婢捧着银瓶果盒筛酒,连与朱仝吃了三大赏钟。此一句不重赏酒,单重侍婢,盖此处逗出侍婢,便令后文传送衙内早晚无禁,皆细心安顿之笔也。知府道:“早晚孩儿要你耍时,你可自行去抱他耍去。”知府教可自抱,是第五段。看他文情渐渐生出来。朱仝道:“恩相台旨,怎敢有违!”

自此为始,每日来和小衙内上街闲耍。朱仝囊箧又有,只要本官见喜,小衙内面上尽自赔费。用省笔叙抱耍已惯,是第六段。时过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盂兰盆大斋之日。于闲笔点染处,忽然又将雷横大孝一提,盖盂兰盆为报母佛事也。年例各处点放河灯,修设好事。当日天晚,堂里侍婢奶子叫道:前“银瓶果金”一行,专为此句耳。“朱都头,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灯。夫人分付,你可抱他去看一看。”朱仝道:“小人抱去。”那小衙内穿一领绿纱衫儿,头上角儿拴两条珠子头须,从里面走出来。写来可爱,便活有小儿在纸上也。朱仝拖在肩头上,转出府衙门前来,望地藏寺里去看点放河灯。那时才交初更时分,朱仝肩背着小衙内绕寺看了一遭,却来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河灯。那小衙内爬在栏干上,看了笑耍。只见背后有人拽朱仝袖子道:“哥哥,借一步说话。”朱仝回头看时,却是雷横,吃了一惊。笔势亦跳脱而出,读之吃惊。【眉批】此段另是一样笔法。便道:“小衙内,且下来,坐在这里,我去买糖来与你吃,切不要走动。”小衙内道:“你快来,我要去桥上看河灯。”朱仝道:“我便来也。”转身却与雷横说话。朱仝道:“贤弟因何到此?”雷横扯朱仝到净处,拜道:“自从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无处归着,只得上梁山泊,投奔了宋公明入伙。小弟说哥哥恩德,宋公明亦甚思想哥哥旧日放他的恩念,晁天王和众头领皆感激不浅,因此特地教吴军师同兄弟前来相探。”朱仝道:“吴先生见在何处?”背后转过吴学究,道:“吴用在此。”言罢便拜。笔笔跳脱而出,令人吃惊。朱仝慌忙答礼道:“多时不见,先生一向安乐!”吴学究道:“山寨里众头领多多致意,今番教吴用和雷都头特来相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不答寒暄,直说来意,笔势跳脱,令人吃惊。到此多日了,不敢相见。今夜伺候得着,请仁兄便那尊步,同赴山寨,以满晁、宋二公之意。”更不商量,笔势跳脱之甚。朱仝听罢,半晌答应不得,便道:【眉批】第二段写朱仝不肯落草,是真正不肯点污身体,不比宋江假道学。“先生差矣。看他“半晌答应不得”下,却失口喝出“先生差矣”四字,妙绝。这话休题。恐被外人听了不好。雷横兄弟,他自“他自”“我自”,明画之极。心直口快,乃有此语,宋江一生亦说不出。犯了该死的罪。我因义气放了他,他出头不得,上山入伙,真正说得做强盗是末等事,口齿明画之极,不是宋江假惺惺语。我自为他配在这里。天可怜见,一年半载,挣扎还乡,复为良民。我却如何肯做这等的事?明画之极,不是宋江语。你二位便可请回,休在此间惹口面不好。”“他自”“我自”两段下,便急接“请回”句,写出美髯一片冰心,决决绝绝也。雷横道:“哥哥在此,无非只是在人之下,伏侍他人,非大丈夫男子汉的勾当。不是小弟纠合上山,端的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休得迟延有误。”朱仝道:“兄弟,上一段与吴用说,此一段与雷横说,各妙。你是甚么言语?写得骇笑之极,一似蜂趸入怀者,妙绝。你不想,句。我为你母老家寒上,说出“母老家寒”四字,真正仁人孝子,遂觉豪杰肝胆,都是乱民。放了你去,今日你倒来陷我为不义!”斩钉截铁。天地鉴之,不是宋江假惺惺语。吴学究道:“既然都头不肯去时,我们自告退,相辞了去休。”突然而来,瞥然便去,笔笔跳脱。朱仝道:“说我贱名,上覆众位头领。”只如此,更无半语周旋,妙绝。一同到桥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