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讲 官宦世家的堂皇气派

林太太的真面目

【导读】

西门庆是情场老手，他交往的女人很多，但他有个遗憾，就是一直没有和比他地位高的女人交往过。妓女郑爱月儿给他透露了一个信息，大官王招宣的遗孀林太太有风情，表面上守寡，实际上暗地寻觅情人，通过蜂媒文嫂就能联系上林太太。西门庆很感兴趣，就派小厮玳安去找文嫂。玳安通过陈经济指路，顺利找到了文嫂并把她带到西门庆面前。西门庆跟文嫂说希望她能帮忙牵线搭桥，和林太太会一会，文嫂答应了西门庆的请求吗？请看本讲内容。

“听说你跟林太太挺熟的，想办法让我见到林太太。”西门庆说着就拿出一大锭银子，正好是五两，给了文嫂，“这你先拿着，事情办成以后，我还有酬谢。”文嫂得了银子，就愿意为西门庆做蜂媒。

文嫂跟西门庆说完话，出了屋，往外走，玳安就追过去说：“我听见你得了五两银子，你得分我一两，哪有你这样独吃的？”文嫂不以为然，把玳安骂了几句，说：“我是拿了银子，但这事能不能办成还不知道，就好比隔着墙扔一个筛箕，筛箕到了墙里边，是仰的还是合着的还都没定数。”说完就扬长而去了。

文嫂很快找到了林太太，就跟她吹嘘西门庆：“如今见在提刑院做掌刑千户，家中放官吏债，开四五处铺面：段子铺、生药铺、绸绢铺、绒线铺，外边江湖又走标船。”标船就是得到官方的特许，运送盐、铜等由官方控制的物资的船只。因为故事发生在清河，就书中描写应该是大运河旁边的一个很繁华的县城，所以文嫂跟林太太介绍西门庆，说他不仅在地面开着铺子，运河里还走着他的标船，得到官方特许，可以买卖很重要的物资。“扬州兴贩盐引”，盐也是被官方控制的，是西门庆的经营范围，可见西门庆手眼通天，还参与盐的贩运。“东平府上纳香蜡”，就说西门庆结交权贵，林太太不要以为她是招宣夫人，就了不起了，西门庆也是手眼通天的。说他“伙计主管约有数十，东京蔡太师是他干爷，朱太尉是他卫主，翟管家是他亲家”。当时西门庆把韩道国、王六儿的女儿韩爱姐以干女儿的身份送到翟谦那儿去，这样的话他好像就是翟管家的老丈人了。“巡抚巡案多与他相交，知府知县是不消说。家中田连阡陌，米烂成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身边除了大娘子——乃是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填房与他为继室——只成房头、穿袍儿的，也有五六个。以下歌儿舞女，得宠侍妾，不下数十。端的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文嫂首先把西门庆如何有钱有势跟林太太夸赞了一番。但这些话估计对林太太的吸引力不大，她是招宣的遗孀，家里也很富有。文嫂知道林太太的隐蔽心思，就跟她进一步介绍，说西门庆“不上三十一二年纪，正是当年汉子，大身材，一表人物。也曾吃药养龟，惯调风情；双陆象棋，无所不通；蹴踘打毬，无所不晓”。但是底下有些就夸张了，说他“诸子百家，拆白道字，眼见就会”。其实西门庆的文化水平是很低的，这就是文嫂堆砌性地夸赞，说他“端的击玉敲金，百伶百俐”。这段话当中其实最打动林太太的内容是，西门庆现在三十出头，正是一个男子汉最成熟的阶段，而且身体很强壮。她是招宣夫人，丈夫死后青春守寡，她的性苦闷是难以启齿的，她需要寻觅让她能够获得性满足的男子汉。所以文嫂说了一大堆，最后这几句才算说到她的心窝里了。

她想见西门庆这么一个男子汉，但是用一个什么由头让他来呢？西门庆以祝寿的由头来跟她见面，可是光这么一条理由好像还很突兀，因为两家平素并无来往，一个寡妇过生日，西门庆一个大小老婆有好几个的商人去给她祝寿，多少有点滑稽。后来文嫂就找到了一个更冠冕堂皇、更合理的会面理由，就是林太太的儿子王三官一天到晚在妓院里鬼混不着家，林太太作为一个母亲很着急，她就请求地方官府的相关官员来给她解决问题。正好西门庆就是提刑所的副提刑，他就可以到妓院把那些围绕着王三官的社会混混给拘了，把王三官想办法弄回家。这样的话就等于一个母亲要请一个地方上管相关事务的官员见个面，来解决她家儿子的问题，这样就顺理成章了，见面就很合理了。这样，文嫂通过设计，创造了西门庆和林太太见面的机会。

西门庆原来猎艳，找女人，很有男人的霸气，都是女方期盼他的到来，他想早就早，想晚就晚，到了以后就是急吼吼地直奔主题，直接蹂躏女方，让女方满足他。但是见林太太对西门庆来说是崭新的人生经验。那天西门庆表面上是和一些朋友一起吃晚饭，但是他趁那些人在那儿嘻嘻哈哈、互相劝酒就离席了。早有玳安和琴童牵着马在外面迎候，他出去以后就骑上马。虽然已经是傍晚了，他还是怕别人认出他来，还像以前那样戴了眼纱，然后从大街上抹过，最后就到了扁食巷。书里写了很多地名，都很有趣，像前面提到的紫石街、狮子街、臭水巷、牛皮巷，那么现在有了一个扁食巷。扁食巷在王招宣府的后门。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家家开始上灯了，扁食巷里面人迹稀少，非常安静。西门庆离后门还有一段距离就把马勒住了。事先文嫂就都嘱咐好他们了，他们就按照文嫂的嘱咐来办事。西门庆下了马，玳安就用手指头弹一扇小门，门一下就开了，是文嫂亲自来开的门。是招宣府吗？并不是。门里面住了一个段妈妈。西门庆除去眼纱进了屋，玳安跟着进去了，琴童牵着马在对门人家的屋檐底下等候。文嫂把西门庆、玳安引进小门里头以后，就把后门关了。文嫂就让玳安别再走了，就在段妈妈的屋子里等着，只领了西门庆穿过段妈妈住的房舍到了一个夹道，再往前走。夹道的那边才是林太太的住所，也就是招宣府正式的房舍。招宣府是很大的一个宅院，有一片群房，一般是给下人居住的。从夹道进去以后又转过一层群房，再往前，是林太太自己住的五间正房，旁边有一个便门，关得紧紧的，文嫂轻敲门环，这门才打开。一个丫头开了门，文嫂这才引西门庆来到林太太所住的五间大正房的后堂，一掀开帘栊，只见里面灯烛荧煌。是不是林太太迎出来了呢？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西门庆、文嫂，没有别的人。只见墙上挂着王家祖上的画像，他们祖上就封了郡王了。一抬头有朱红的大匾，写的是“节义堂”，两边的对联写的是“传家节操同松竹，报国功勋并斗山”。西门庆当时就被这种景象给镇住了，他虽然有钱，还给自己买了很大的宅院，也盖了很大的卷棚，布置了很华丽的翡翠轩，可是他不是簪缨世家的后代。

西门庆不是官二代，他的父亲无非是一个卖布匹的游商，一个暴发户，所以他有再多的银子，盖再漂亮的房舍，他的房舍里面也不可能挂这样的匾，挂这样的对联。西门庆正观察厅堂的景象，就听见门帘上有铃儿响，是不是林太太迎出来了？也还不是。是文嫂从帘子后头端出一杯茶来，请他喝。西门庆想见林太太，跟他想见李瓶儿、宋惠莲大不一样，她们像王六儿一样手到擒来。而林太太好神秘，还不出现。其实这个时候林太太已经走到这个空间，她隔着房门，透过帘子观察西门庆。她一看烛光底下西门庆身材凛凛，一表人材，是一个她想要的强壮的有阳刚之气的男子汉，便满心欢喜。这才发话，让文嫂把西门庆请到她平时居住的房间里面去，这样西门庆终于进到了林太太的内室。“只见帘幕垂红，毡毹铺地，麝兰香霭，气暖如春。绣榻则斗帐云横，锦屏则轩辕月映”，一派贵族气象。和西门庆自己大宅里面的一些景象一比，你就会感觉到西门庆的宅院，比如卷棚、翡翠轩等，都是暴发气有余，富贵相不足。什么是贵族，什么是贵族家庭，什么是贵族家庭的居室景象，现在西门庆到了林太太的居室，才恍然大悟。他虽在清河县地面混得不错了，但他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样的一个贵族妇女的内室，这对他来说充满了新鲜感。

对于西门庆而言，他听说林太太挺漂亮，而且懂风月，就奔着猎艳来的。但是进到内室以后，林太太一派贵族妇女的气象，就把他给镇住了，他居然给林太太行了大礼，倒身磕下头去，拜了两拜。这是他对别的妇女从来没有过的。他无论是对潘金莲也好，李瓶儿也好，宋惠莲也好，王六儿也好，李桂姐也好，他情绪来了以后，直奔主题，搂着就亲，拉过来就做。但是林太太却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他才明白这是贵族妇女。但是林太太越是做出一副端庄、贤淑的贵族妇女的样子，他心里就越痒痒，他就耐着性子来应付林太太。

林太太先假模假样地跟西门庆说她儿子的事。原来说好请西门庆来是为了解决她儿子的问题。西门庆是管清河县地面的，社会混混把她儿子蒙骗了，她儿子在妓院里大把地撒银子，多少天不回家，西门庆得帮她管一管。表面上两个人是讨论这个问题，一个好像是正儿八经的贵族寡妇，为了儿子的事焦虑，求助于一个地方官员，西门庆一开始也假模假式，好像林太太请他来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他细心聆听。“这事不难办，我一定帮你解决。”西门庆说完这话以后，林太太就表示了感谢。然后两人就喝酒，渐渐地酒盖住了脸，他们从喝交杯酒到身体接触，最后林太太就彻底卸下了她那贵妇的面纱，表露出她对西门庆身体的强烈渴求，西门庆这才开始放胆去享受林太太的身体。以往都是其他女子拼命地迎合西门庆，可这次西门庆却扮演了一个伺候对方的角色，叫作“当下竭平生本事，将妇人尽力盘桓了一场”。所以跟林太太的交欢，使西门庆获得了一种难得的、在别的女子身上得不到的人生体验，他占有了一个贵族妇女，在心理上也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事情完了之后，西门庆又在文嫂引领下，回到那个段妈妈的房间，玳安还在那儿等候。然后他们再从段妈妈的小门出去，到了街上。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守候在对面屋檐底下的小厮把马牵过来，西门庆上马，在“一天霜气，万籁无声”的夜晚，回到自己的住宅。

后来西门庆再次和林太太交欢。由此可见，兰陵笑笑生在书里面刻画了女性的群像，有最底层的女性，也有这种贵族妇女，都写得很到位，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