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心诚意
晋国有个范子华,全国的人都非常佩服他,国君也非常相信他。他并不做官,可是他的权力,比什么官都大。他眼中看重谁,大家也就看重谁,国君也就把官爵封给谁;他嘴里说谁不好,大家也就说谁不好,国君也就不用谁做官。因此,当时有许多侠客名士,都投到他门下,大有“一登龙门,声价十倍”的样子。
禾生、子伯二人,是范氏的上客。一天,他们俩到野外去游逛,天晚了,来不及进城,就寄宿在老农商丘开家里。
半夜里,他们俩睡不熟,便在床上谈起天来,说子华的权力真大,能够使活的死,死的活,穷的富,富的穷。商丘开睡在隔壁房里,听得明明白白。
这个老农,家境很穷,常常饿了没饭吃,冷了没衣穿。现在听说有这样的一个大力者,自然也要去投靠子华。
第二天,两个客人走了之后,他就收拾了一篓瓜果,作为进见之礼,自己背着进城找到范府,说明来意,子华也就收留了他。
范氏的门客都是一班生活奢侈、年少好事的人,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缓步阔视,目中无人。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黧黑、衣冠不整,没有一个人不看轻他。不多时,大家便笑他、骗他、玩弄他、欺侮他,甚至于推他、打他、撞他、挤他,无所不为。可是商丘开一点也不懊恼,总是笑嘻嘻地对着他们,他们反而没办法了,也懒得再同他开玩笑了。
子华家里,有一个很高的台,是子华和门客们游赏的地方。一天,子华和许多门客登台望远,商丘开也在内。又有个刻薄的人,想出一种方法来,捉弄这老农了。
那人向大众宣言道:“谁能从这台上跳到地下?”大众都纷纷抢着答应道:“我来!”“我会!”“我能够!”“这很容易,我跳给你们看!”商丘开见他们如此,以为是真的,便抢先跳下去。他的形状,好像一只飞鸟,竟轻轻地落到地上,肌骨一点没有受伤。大家都以为这是偶然的事,并不奇怪。
这班门客还要捉弄他。又有一个人指着河道提议说:“那河流弯曲的地方,深渊底下有一颗宝珠,谁去取来?”商丘开又以为是真的,便走下台来,跳到河里,深深地没入水中。停了一会儿,果然取得宝珠,出来了。大众才开始惊异,疑心他是有本领的,便叫他也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不轻看他了。
不多时,范氏的宝库忽然失火,子华对商丘开说道:“你倘能入火取锦,取得多少,便赏你多少。”商丘开一点儿没有为难的样子,又去了。他空手进去,在浓烟烈火之中,拿了许多锦出来,出出进进,不知多少次。可是,烟尘一点儿没有漫到他身上,身上一点儿也不焦。
于是,大众惊骇极了,以为他真是得道的神仙,神通广大,便向他谢罪,说道:“我们都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是得道的神仙,不知道你有这样广大的神通,竟大胆妄为,欺骗你、侮辱你、捉弄你,使你冒种种的险。幸亏你宽宏大量,当我们是盲人,当我们是聋人,当我们是愚笨无知的人,不来和我们计较。只是,你究竟有什么方法,能够入水不沉、入火不焦?请你告诉我们。”
商丘开也诧异起来了,说道:“啊!你们从前是骗我的吗?啊!这倒奇了!我并不是神仙,并没有什么神通,也并没有什么方法。我为什么能够入水不溺、入火不焦,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然。——啊!这是什么缘故呢?”
小古文
《列子·黄帝》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侔于朝……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宿于田更商丘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于饥寒,潜于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黧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诒,攩挨抌,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于戏笑。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于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谻骨无䃣。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
他低头想了一想,重复说道:“有了,我明白了,我想大概是这个道理,且讲给你们听听看,不知对不对。——那天晚上,有两位客人寄宿在我家里。我听他们说,这里主人的权力很大,能够使活的死,死的活,富的穷,穷的富,我非常相信,诚心诚意要来投靠他。来了之后,又以为你们的话都是真的,凡是你们叫我做的,我相信是一定做得到的,便不顾利害,不计较身体的安全,诚心诚意,用了全副精神去做。俗语说得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像金石这样坚硬顽固的东西,遇见至诚的人,尚且要开裂,何况水火呢?我既然这样至诚,自然能够入水不溺、入火不焦了。但是,现在可不对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你们是骗我的了,对于你们的话,我没有信心了,不会诚心诚意去做了。如果,你们再叫我到水里去,到火里去,一定淹死、烧死,我再也不敢去了。啊,好险!从前你们骗我的时候,我完全相信你们,那时没有淹死,没有烧死,还算运气好!”
从此以后,范氏的门客不敢看轻他人,就是路上遇见了叫花子,也要跳下车来,对他作揖,不敢再侮辱他,捉弄他了。
给孩子的话
这个故事有点令人不可思议。人的诚意竟然可以使常人拥有超常的能力?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高度的专注可以产生出人意料的结果吗?这一切奇迹的根源就在一个“诚”字。“诚”,是古代读书人必修的科目之一,可见它的精神力量之大。小读者,每天问下自己,今天你诚意十足地学习和对待他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