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2）

你们即将失去母亲。作为你们的母亲，我希望自己能够保护你们免受痛苦，却也希望你们能去经历痛苦，感受痛苦，接纳痛苦，并且从中有所得。你们要因此而变得更加坚强，因为你们知道自己的心里传承着我的力量；你们要因此而变得更富有同情心，同情那些独自经历着苦楚的人；你们要享受人生，享受人生中所有的美好，带着特殊的热情与热忱为我而活；你们要以一种过早失去母亲的人才能体会到的心情，以你们对人生的跌宕与可贵的理解，去对生活心存感激。我可爱的女儿们，这是我向你们发出的挑战：将一出丑恶的悲剧化作美、爱、力量、勇气与智慧的源泉。

许多人可能不同意，但我一直相信、永远相信—即便还是个独自在床上恸哭的早熟小姑娘时—我相信我们此生的目标是尽力去体会一切，利用一生的时光尽可能多地去理解人类的境遇，无论人生长短。我们就是来感受人类的各种情感有多复杂的。有了这些经历，我们的灵魂就能得以学习、成长、舒展与改变，对生而为人到底意味着什么有更多的了解。我称之为“灵魂的进化”。要知道，虽然先是双目失明，后来又罹患癌症，你们的母亲还是度过了精彩绝伦的一生，其中充斥的不仅是她“公平”获得的痛苦与磨难。我允许这份痛苦与磨难定义我、改变我，不过是朝着更好的方向。

在确诊癌症的这些年里，我体会到了曾经以为不可能拥有的爱与同情，还亲自见证、体验到了最深层次的人文关怀。这些都令我深感自身的渺小，激励我去做一个更好的人。我知道致命的恐惧会令人崩溃，但我却克服了恐惧，找到了勇气。失明与癌症教会我的事情数不胜数，但我希望你们在读到下文时能够明白，悲剧是如何以积极的方式改变一个人的，同时还希望你们能懂得苦难的真正价值。一个人的人生价值不在于他活了多少年，而在于他对人生的教训吸取得有多好，又是如何在这棘手的、多样的人生经历中去理解与提炼的。尽管要是换我来选，我肯定会选择尽可能长久地留在你们身边，但你们若是可以从我的离世中有所收获，能够因为我的离世而接受挑战、成为更好的人，就能为我的灵魂带来无上的欢愉与平和。

你们会感觉孤独寂寞，但务必要明白，你们并不孤单。没错，所有人的一生都是要独自走过的，因为每个人都会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不过伸出双手，你们也是有可能找到与自己相似的人的。这样做能让你们感觉不那么孤单。这是人生的另一个悖论，你们要学会去驾驭它。首先，你们还有彼此可以依靠。姐妹的身份赋予了你们血脉的联系和一些共同经历。去彼此的身上寻找慰藉吧。永远都要原谅与热爱对方。还有也要爱爸爸，以及蒂蒂、茂舅舅、南希阿姨、卡洛琳阿姨、苏阿姨和众多的亲朋好友，所有认识与深爱我的人—他们都在惦记着你们，为你们祈福，为你们担忧。正是在这些人的关爱下，你们才不会感觉那么孤独。

最后，无论我将去向何方，总会有一部分永远陪伴在你们左右。你们的身上流淌着我的血液，继承了我身上最美好的部分。即便我的生命不在了，我也会守护着你们。

有时，我会在你们练习乐器时闭上双眼，好听得更清楚些。闭上眼睛，我常常会被这样一种清醒的认知征服：无论你们何时全情投入地拉起小提琴或是弹起钢琴，音乐的特殊力量都会把我召唤过来。我就坐在那里，提醒你们一遍一遍又一遍去演奏，去数拍子，去调整手肘，好好坐直。然后我会拥抱你们，夸夸你们做得有多棒，我会骄傲的。我保证。即便你们选择放弃演奏很久之后，我也会在你们人生中某个充满激情与承诺、平凡又不平凡的时刻，来到你们的身旁。那时的你们也许正驻足山顶，惊叹美不胜收的景色，为自己有能力爬上顶峰满怀骄傲；或是正第一次怀抱着自己的小孩；或是正为某人伤害了自己柔弱的心而哭泣；抑或正痛苦地为了学业或工作熬夜。要知道，母亲曾与你们感同身受，并且会在那里拥抱你们，督促你们前进。我保证。

我时常梦想，自己去世时能够了解没有视力障碍的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还想眺望远方，看看鸟儿身上的细节，开开车。哦，多年双目失明，我是多么渴望能够拥有清晰的视力呀。我渴望死亡能令我圆满，赋予我此生缺失的东西。相信这个梦想一定能够成真。同样，我会在那里一直等你们，好让你们也能拥有自己缺失的一切。不过在此期间，好好生活吧，我亲爱的宝贝们。度过值得一过的人生。你们要活得透彻，活得完整，活得有深度。你们要知感恩、充满勇气、充满智慧地活下去！

我会永远爱着你们两个，穿越时间与空间，直到永远。绝不要忘记这一点。

妈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