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我迷失了

书名:一万天的奇迹本章字数:2052

我真的很会做饭。

2014年春末,我喜欢上了在脸书上展示自己的烹饪成就—小排千层面卷、鸡肉馅饼、火鸡汤配羽衣甘蓝和其他大量蔬菜。这些照片表面上象征着我的“正常生活”的回归,因为我在得癌之前就特别喜欢做饭,买了太多的厨房用品。有些人买衣服、鞋子成瘾,我则沉迷于购买高端厨具、厨房用品和烹饪书籍。乔希给我买过的最棒的圣诞礼物就是一台7.25夸脱的酷彩牌荷兰炖锅和一只价值95美元的即时数码温度计。确诊后的几个月里,我不再做饭了。第一次化疗引起的神经病变使做饭变成令人讨厌甚至痛苦的事情。但更重要的是,我对食物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违背内心所有的理性,我相信自己吃下去的所有东西都会令肿瘤滋长。讽刺的是,最近一次住院期间,为了解决小肠梗阻的问题,我曾绝食四天半,在平板电脑上痴迷地看着美国公共广播公司的烹饪节目,任由大卫·张的美味拉面让饿得卧床不起的自己口水直流。从那时起,我便发誓再也不绝食了。

我还在脸书上发布了家里买来的新车的照片。那是一辆小型的SUV,是我们回归正常生活的又一次尝试。对于这种每个月只能用上两三次的东西,这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但我们认为它是生活向前迈进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样我们就可以去远足,在秋天去摘苹果,利用周末去探索可爱的城镇。

然而,在这些照片与匆忙行事的背后,在微笑的背后,在看似乐观地宣称我很高兴自己没有住院、还能毫无痛苦地直立行走的背后,在装模作样的背后,我的感情已然破碎,而且记忆中我的感情从未如此破碎过。选择面料、研究汽车、烹饪新菜肴,这些表面上看起来积极向上的行为让我感觉自己正在汪洋大海中紧紧抓着一块木头。我患有癌症,而且不可避免终有一死—这些绝望之举让我无法回避真相及其必然性,只能将它推迟一阵子。

5月的某个温暖的周末,我带着两个女儿参加了两场生日派对。第一场属于伊莎贝尔在学校里的一个朋友。伊莎贝尔班上的家长都不知道我已被确诊。所以,当我站在那里和寿星的母亲—一位住在展望公园边美丽的玻璃建筑中、又高又漂亮的女性寒暄时,望着春日湛蓝的天空下愈发美丽的万物,我想要对着她尖叫:“我得了该死的结肠癌四期!你看得出来吗?”第二场联合生日派对是米娅的三个同学在布鲁克林桥公园的旋转木马处举办的,背景是曼哈顿下城区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组成的壮观景象。米娅班上的家长知道我被确诊的事,于是我被留了下来,回复那些可能真的在乎也可能不在乎的人的尴尬的问候。他们都快乐地隐藏在自己完美无瑕的生活中。或者即便他们在乎,也害怕去刺探别人的私事。“哦,挺好的。就那样。”我模棱两可地答道。我想要朝着他们尖叫:“该死,这不公平!我不应该拥有这样的生活。我的孩子们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但我把数以百万计的其他痛苦、愤怒和不友善的念头都留给了自己,没有破坏社交礼仪,而是把假笑牢牢地黏在了脸上。

不知不觉中,我用这些念头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了一道墙,一道将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楚楚可怜、饱经风霜、遍体鳞伤、筋疲力尽、惊恐万分的乔希—拦在外面的墙。我会愤怒地痛斥他,将他推开,不告诉他我真实的想法,因为这些想法太复杂、太压抑、太悲哀,充满了太多的罪恶感。我为嫁给乔希并因此毁了他的一生而感到愧疚。不管是乔希10岁、15岁、18岁甚至25岁时,他和家人最不希望迎娶的就是我这种女孩。我就实话实说吧。他生长在真正的南方,南卡罗来纳的山区。联邦旗帜仍旧飘扬在那个州的首府。从幼儿园到十二年级,他读的都是新教圣公会教区学校,本科读的是南卡罗来纳大学。谁也不曾想到,他会娶一个生在越南、长在洛杉矶、在法律意义上是个盲人的华裔美国女孩,何况她偶尔还会遵循佛教传统,并且是在东北部令人讨厌的自由主义北方学校里接受的教育。我忍不住心想,如果和他结婚的是某位金发的基督教南方名媛,那么我和我的疾病就永远不可能毁掉他的一生。我知道,要是我没有遇见乔希,伊莎贝尔与米娅就不会存在,而她们是我俩最大的快乐。

乔希也很愤怒,比我还要愤怒。他也会朝我发脾气,但他的怒火针对的是这一切有多不公,针对的是塑造我们人生的那些无形的力量。他想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他也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拯救我,觉得他本该知道癌症正在我的体内滋长。愧疚之情如同寄生虫般侵蚀着他。他的生活还在继续,好像一切都很正常:长时间地工作,思考符合国内税收法规的复杂投资结构,衣冠楚楚地去见客户、完成交易,通过病态而扭曲的方式在工作的压力下寻找解脱的方法。对他来说,最艰难的是想起我们在癌症到来之前的那些生活,尤其是现在,在我被确诊将近一周年之际。今年的NBA季后赛让我想起了去年的季后赛。那时的我们一无所知,是多么愚蠢。我回归厨房的举动让乔希想起了所谓的“宁静时光”,即癌症之前那些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纯真的日子。但在我看来,对他而言,最艰难的是在努力维持一切正常的压力下工作。

他同意买辆车是个好主意。和汽车销售员莱尼坐在一起闲聊时,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大喊“见鬼,我的妻子就快死了”会发生什么。后来,我们愉快地带着微笑,开车驶离了经销店,而莱尼还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