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根青藤的记忆

阿依朵太想爸爸了。

爸爸却不在家。

爷爷告诉她，爸爸听说她要回家，就赶着去接她，在路上碰到同村的几个女孩，才知道阿依朵没有回来。爸爸非常着急，可村里也有急事，他没法下山去找她，只能带着几个女孩匆匆回到村里，他还要赶着送那些客人进山。爸爸给小舅舅打了电话，要他去学校找阿依朵，把她送回来。如果阿依朵回来，就跟爷爷在家等着他··

听着爷爷这一连串绕来绕去的话，阿依朵就知道自己给爸爸添了多少麻烦。

阿依朵好后悔，她想马上见到爸爸，她要对爸爸说声对不起。

舒杰呢？

阿依朵到处看。

她已经想通了，真的不值得为那一丁点儿小事生舒杰的气，也不值得为一个所谓的“谎”而与自己过不去。小舅舅说得对，就直接对舒杰说，我还没有琴，等买了琴，就与你PK，这不就完了？

她已经想好了对舒杰说的话，而且，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怕面对舒杰了。

可是，舒杰在哪里？

爷爷说：“那个城里娃娃呀，好斯文好有礼貌的一个孩子，人家想到我们家来看看，你怎么不带他来呢，害得他自己攀藤梯，被困在半空中，还是你爸爸去把他拉上来的……”

阿依朵心里一颤，没想到舒杰贸然爬藤梯，最终又劳烦爸爸辛苦了一趟，去拉他上来。这事，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怎么老是要给爸爸添麻烦呢？

阿依朵越想越对自己不满，想见到爸爸，要对爸爸说声对不起的念头，越发强烈了。

爷爷说：“那个城里娃娃找到我们家，在家里烤了火，吃了荞粑粑，说好了等你回来一起吃饭的，可是，突然就跑了。”

而且，连小白角也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

爷爷说：“他是追你爸爸他们去了，小白角又追他去了……”

可是，爸爸他们又去了哪儿？

爷爷说：“山里呀，你草帽爷爷、包子叔叔他们都在山里，大凹子沟，具体在哪个角落，它知道···”

爷爷说的“它”，是弯腰树上的一根青藤。

弯腰树上，缠着好多青藤。它们与弯腰树长在一起，又沿着石头房子爬上屋顶，爬上院墙，爬上它们能去到的任何地方。那些柔软绵长的藤枝，是阿依朵的秋千，是小白角的摇篮，是孩子们躲猫猫的迷宫，还是爷爷随手编时爱用的篾材。

那根青藤很古怪。

爷爷说，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弯腰树上有根新藤，原以为是树上老藤发的新枝，仔细看却不是，是从别处爬到弯腰树上的。

爷爷便捋着它的脚迹走，捋到村外了，都还没有看见它的脚。

那根青藤就像一条细长的蛇，蛇脑袋伸到弯腰树上了，蛇身子和蛇尾巴还在很远的地方。

爷爷好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想啊想啊，爷爷猛然想到，那还是一年多前，有一次爸爸带草帽爷爷、包子叔叔，还有外来的好多人、村里的好多人，进山到大凹子沟办大事儿。他们临走时，爸爸收拾了一大箩筐东西，顺手从弯腰树上揪了截青藤，捆在箩筐上。

那么，这是爸爸揪走的那截青藤。他们到了地方，解下箩筐，把它扔了。

它自己又回来了。

一根青藤啊！

离开了攀缘的弯腰树，被揪断的青藤只有枯萎和死亡。

可它不想死。它想缠在那棵弯腰树上，看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看小猫、小狗、小孩子们在树下跑来跑去，看人们蹲在树下唠嗑……任由阿依朵荡秋千，任由小白角顶来顶去，任由孩子们钻来钻去……最后，树下那个老人会把它编织成各种各样的东西，以另一种美丽去活得更长……

弯腰树就是它的家，它熟悉弯腰树的味道，熟悉弯腰树的每一片绿叶、每一根枝丫，它要回去，和弯腰树在一起。

它伏在地上，慢慢蜷曲，又慢慢舒展，那些残存的叶芽和茎干吸饱了夜雾和晨露，迅速长出绒线样的卷须。它们有的扎入泥土，开始生根，有的变成叶子，迅速长大，然后循着记忆里的一缕树香，一寸一寸朝着家的方向移动……

它就这样一截一截扎稳了，一截一截伸长了，翻山越岭回到弯腰树上了。

它足足走了一年多。

这是爷爷讲给阿依朵听的。

那时她和爷爷走在进山的路上。

他们要去找舒杰。

他们循着那根青藤，慢慢出了村子，走向后山，向着它爬来的地方走去。

他们走过了阿依朵和小伙伴们打柴的山岭，走过了阿依朵和妈妈采蘑菇的松林，走过了阿依朵和爷爷砍藤条的高坡，还走过了阿依朵和爸爸逮岩蜂的石壁·

一路上，只见那藤儿忽粗忽细，一会儿埋在土里，一会儿露出地面，要不就藏在草丛里，或绕过一棵大树。有一段被羊踩过，踩过的地方自己又连接起来；有一段被猪拱过，扭曲得不成样子，却没有断；有一段在石头堆里穿过，被挤压得又扁又长···它浑身长出许多触手样的须子，在触碰到的地方，就像细绳一样打个结，使藤蔓附着得更牢。

走啊走啊。

眼看着太阳早已过了头顶，阳光变得热辣辣的，山间蒸腾起一片热气，这时，那根青藤突然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