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的团圆

1月23日，放寒假的第13天，如果算上偶遇的那一天，到现在，林果已经和小穿山甲松果相处13天了。

深夜2点，松果在地下室的小笼子里睡得正香，林果则躺在他的小床上，裹在暖暖的被子里，也满心期待地沉浸在睡梦之中。

明天就是林果心心念念的大年三十了。

在放寒假的第一天，林果就收到了妈妈的亲口许诺：

妈妈向你保证，今年一定在外婆家陪你过年，除夕我们一起守岁，一整夜不睡觉！

林果可是把这句话，一笔一画地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了。妈妈要反悔？哼，休想！

对团圆满心期待的，不只林果一个，还有外公和外婆。虽然妈妈早已经是大人了，但在外公外婆眼里，她可还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小宝贝呢！永远都是！

林果其实早就发现了，有时候爸爸妈妈就是这么古怪，他们盼着你快些长大，又希望你永远都长不大，实在是让人很难懂。

心中的期待虽然相同，林果、外公和外婆守候的方式却各不相同。

林果的方式最直观，就是盯着日历数日子。他数来数去却发现，同样是一天24小时，却一天比一天更长，一天比一天更慢。

外公的方式很文雅，他一时望着窗外，诗兴大发，自顾自地诵起耳熟能详的诗句“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一时又铺上红纸，磨起砚台，提起毛笔，写下一张张各种字体的“福”字与对联。

有一张对联滑落到了地上，林果颠颠儿跑过去，蹲下身，用手指拈着捡起来。红纸上的几个大字还墨迹未干，是上联——忠厚传家远。林果又凑过头去，外公正俯身在长条桌上挥毫，他拉了一下手腕，以一笔遒劲有力的“捺”收笔，写出了下联——诗书继世长。

林果一脸嫌弃地说：“这是什么对联呀，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喜庆。”

“那你说什么喜庆呀？”

林果想了一秒，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然后向外公伸出手来：“当然是‘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这孩子。”外公一边摇着头，一边跟着笑起来。

林果的笑，像一朵迎着春光绽放的花，挂着纯真的朝露，拥着憧憬的丝蕊，对即将到来的风风雨雨，无知无觉又无惧。外公的笑，却像静水流深的湖面上落了一片秋天的叶子，湖面虽然早已洞悉了时节变幻，却并不急着掀起风浪，只轻轻地荡起水纹，一波推着另一波。

外婆期待的方式则很费力气。她从林果放寒假的第一天开始，就马不停蹄地采购，已经连续忙碌了快两周。这个是女儿爱吃的，这个是女婿爱吃的，这个是外孙爱吃的……真怕把哪一样给落下。冰箱早被她塞得满满当当，一开门甚至会有好吃的“流”出来。有一回，林果就差点儿被从顶层滑落的麻辣火锅底料砸到头。

外公实在忍不住了，半开玩笑地说：“老太婆，你是要把菜市场和超市整个都搬回家来吗？”

外婆才懒得理会外公，还是一门心思地继续买买买。

床上，林果翻了个身，嘴角微微上扬着，似是在梦里笑呢。

与此同时，在医院里，值班护士休息室，林果妈妈正坐在临窗而放的白色长条桌前。她的手边，几个被揉得皱巴巴的白色纸团凌乱地散落着，旁边还有一支已探出金属尖的黑色中性笔。

窗外，城市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中，前一日的喧嚣已经归于沉寂，新的黎明将至未至。橙色的路灯、红色的汽车尾灯、彩色的霓虹灯交相辉映，像是飘浮着的梦境。

身后，首尾相接摆放的双层床铺上，两个刚换班下来的年轻护士才和衣躺下没多久，轻轻的鼾声就已经响起。

桌面上，一盏长条形的台灯亮着，灯罩是银色的，可调节的灯杆被她压到低得不能再低，发出的光差不多都被笼在了长条桌围出的条条框框里。但她还是嫌煞白的光搅得人心烦意乱的。

她回头，一把扯过不知是谁搭在床头的蓝色丝巾，罩在了台灯上。灯光被染成了微蓝色，清冷又有些神秘，像朗月悬照的海面上泛起的波光。

她的心绪仍起伏不定。

她又嫌光线过暗了，伸出手，把灯杆掰直了一些。

微蓝的灯光漫过她，在狭小的休息室里倾洒开来。地上，她的影子也跟着往远处伸了伸。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小腹向下沉了沉，紧端着的肩膀也放松下来。她徐徐地侧过身，目光落在头对头睡着的两个年轻护士身上。

离她更近一些的实习生小周，还要等两个月才满20岁，是名副其实的“00后”。熹微的光朦胧了她半张脸，原本就饱满的苹果肌被提得更亮了，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真让人羡慕。

回过身，她用手肘拄着桌面，手掌托着腮，遥想起自己青春时的一幕幕……

高三教室里，她深埋着头，在志愿卡上一笔一画地写下“医科大学”，又小心翼翼地用2B铅笔把代码涂黑；在出生并长大的老房子门前，她满心欢喜地收到录取通知书，却得知自己被调剂到重症护理专业；她冲出家门，冒着小雨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到迷路，在服从调剂和复读之间难以抉择；大学北门的入口甬道，她拉着行李箱，从临床医学院新生服务站前经过，不自觉地就放慢了脚步；毕业季的千人礼堂，“5·12”护士节那一天，她被授予圣洁的燕尾帽，手捧点燃的红烛，站在南丁格尔像前，举起右手，庄严宣誓——

我宣誓，以救死扶伤、防病治病，实行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宗旨，履行护士的天职。

我宣誓，以自己的真心、爱心、责任心对待我所护理的每一位病人。

我宣誓，我将牢记今天的决心和誓言，接过前辈手中的蜡烛，把毕生精力奉献给护理事业。

林果妈妈的双目一阵胀热，像有火苗在里面蹿动着。儿子林果的样子，父母的样子，爱人的样子，在记忆深处点点烛光汇成的星空之上一一浮现……

她伸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睛，重新拿起一张A4纸，在身前的桌上仔细铺好，提起笔来，在白纸上稳稳地写下——请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