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29 我们似乎被扔到了地狱的粪坑(1)

书名:地狱的熔炉 : 冲绳岛战役本章字数:2724

5月13日,巴克纳中将在给妻子阿黛尔的信中写道:“今天,我在前线观察哨待了五个小时,观察一个团夺取山头,战况一览无余。那场面实在是太振奋人心了。”

他提到的是梅上校指挥的第三八三步兵团攻占锥形山的战斗。锥形山高度500英尺,是日军主防御阵地东端的支点。进攻前,第九十六师师长布雷德利研究了地形,坚信只有从西北方向发动进攻,“沿着连绵的山脊南下”,才能攻下高地。然而,5月11至12日,美军攻下附近的几个村庄,还拿下锥形山北边山嘴的一部分;于是,第二十四军指挥官霍奇少将打来电话,命令布雷德利从正北方向对锥形山发起正面进攻。“如果他能拿下锥形山,那我们就能得到打开首里防线的钥匙。”霍奇对他的一个参谋人员说道。

5月13日,在指挥部队前进时,梅上校命令第三八三步兵团二营派出两个连与坦克协同作战,攻击锥形山北坡。F连的两个排“意外轻松地”推进到东北山嘴的半山腰,然后主动向锥形山东北方向的山顶发起冲击,于下午1:00占领山顶。日军意识到阵地被美军包抄,于是发起猛烈的反攻,却遭到痛击,败下阵去。日落时分,奉命增援F连的E连和G连也抵达了山顶。梅上校手下的士兵“向地势更为险峻但防守相对薄弱的地方发动进攻”,像一根致命的楔子插入日军的防线。

巴克纳自然喜出望外,在日记中写道,梅上校“带兵有方,指挥出色”,完全有资格晋升为准将。在写给妻子的信中,他说自己前一天“不仅视察了全部2个军的指挥部,还接连前往4个前线指挥部、3个前沿观察哨,俯瞰了整条前线”。他补充道:“我发现,只要深入了解前线部队遇到的问题,并且摸清战场地形,就可以更容易地指挥战斗,效果比其他任何方式都好得多。”

接着,他又解释了他那按部就班、平淡无奇的作战方案。他告诉妻子:“我们步步为营,进展虽然缓慢,但十分稳定,击毙了不计其数的日军。战斗异常艰苦,在一段时间内估计会一直如此。但我仍然认为我们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能够应对任何反击。上一次日军发动大规模反击时,我们以极小的代价将其击退,并且毙敌无数。”

他在信中承认,他“急于肃清岛上所有日军,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前往其他战场,但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会造成严重的伤亡”。自从4月初麦克阿瑟成为太平洋战区美军总司令起,巴克纳会在未来的战斗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很难预料”。“他身边有一群共事已久的将军,”巴克纳写道,“我的机会肯定没法和克鲁格、艾克尔伯格相提并论。”然而,他还是自我安慰道,既然进攻日本本土的作战即将到来,“未来有足够的战斗让那些最好战的军人如愿以偿”。

巴克纳如果知道麦克阿瑟对他的评价有多么不堪,也许就不会对自己的未来有这么高的期望了。麦克阿瑟对巴克纳颇有微词,部分原因似乎是巴克纳竟然愿意在海军的指挥下参与冲绳岛战役。罗伯特·艾克尔伯格中将是麦克阿瑟手下的高级指挥官;几天前,他在信中对妻子说:“大老板说,一旦巴克纳成为他的手下,他就会给巴克纳降级,因为他已经背叛我们陆军的一支兄弟部队。”

5月18日,陆战六师第二十九陆战团二营D连终于攻下糖糕丘,之后又在当天晚上守住阵地,击退了日军最后一次拼死反攻。攻打糖糕丘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周,陆战六师伤亡2 662人,还有1 289人出现战斗疲劳的症状。实际参与战斗的2个团,也就是第二十二、第二十九陆战团,总共有3名营长、9名连长阵亡。

对于威廉·曼彻斯特中士来说,这场战斗就好像一场噩梦,根本无法拼凑成“一个有条理的叙事”。相反,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有由许多小事和印象构成的“万花筒般的蒙太奇”,甚至连时间顺序都搞不清楚。例如,那个“狗交停战”事件——美军的一只战犬挣脱了绳子,“跑向糖糕丘以北的交战地带,偶然遇到一只冲绳岛的野狗,当场就交配起来;那两只狗就这样在杀戮场上创造着新生命,交战双方看呆了,都停止开火”。曼彻斯特还记得另一件小事:“两个傲慢的陆军军官”来到前线,并询问“哪里是观战的最佳地点”。一名炮兵中士“指向马蹄岭,而他们转身离去,刚刚走了约30英尺,就被击毙了”。

然而,给曼彻斯特造成严重个人创伤的却是,他与手下的一名“新兵蛋子”切特·普雷扎斯塔沃基前往阵地各连执行的例行巡逻任务。切特参军前曾在柯尔盖特大学做运动员。曼彻斯特回忆道:

我和切特按照从F连到E连再到D连的顺序,依次前往各连阵地,整个过程就像球从廷克传到埃弗斯再传到钱斯那样顺溜。糖糕丘周围的阵地时刻都在发生变化,曾经一度共有陆战队的9个营在山上作战。并且,上级长官叮嘱我们在回去的路上要沿着敌军的前沿阵地前进,侦察所有在后续联合进攻中有可能派上用场的洼地、沟壑、裂缝、壕沟。

大概完成巡逻任务后,二人沿着一道名叫风之巷的岩石峡谷下山。此时,一名躲在他们与美军阵地之间、准备切断他们后撤路线的日军狙击手突然开枪射击。曼彻斯特虽然射击水准一流,却只携带了卡宾枪和点45口径的手枪,“在跟狙击手对决中都派不上用场”。所以,他只好借用切特的M1步枪。曼彻斯特抓住机会,趁切特投掷手榴弹分散日军狙击手的注意力时,从藏身的岩石后面冲出来,“一个侧滚翻,然后匍匐在地用肩膀紧紧地抵住M1的枪托”。尽管一枚迫击炮炮弹就在正上方爆炸,头顶附近的空气发出“布料撕碎般的飒飒声”,但曼彻斯特依旧纹丝不动地紧盯着日军狙击手藏身的那块“边缘呈锯齿状的岩石”。曼彻斯特深吸一口气,他回忆道:

然后我一点一点地呼气,始终稳稳地端着手中的枪,就在那时那个日本兵的头盔圆顶出现了,紧接着又看到了步枪的枪口……我虽然没有任何隐蔽,但迎面趴在地上,尽可能地减小轮廓。而那个日本兵只能看到我右侧的情况。接着,我看到了他的喉咙、半张脸、另一只眼睛——时机已到。

曼彻斯特扣动了扳机……

子弹击中狙击手的脸颊,之后曼彻斯特又连开数枪,打死了狙击手。他回头看了一眼切特,“结果差点儿尖叫起来。他的头部面目全非,变成一摊鲜红的、黏糊糊的肉泥。情况大概是,他出于好奇抬头看了一眼,结果最后一发迫击炮炮弹正好就在那个时候在他头顶爆炸。他肯定是当场死亡”。切特的死讯让情报小队原本就麻木低落的情绪变得更加沉重;曼彻斯特写道,“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人悲痛欲绝,再也没有人不愿意相信战友已经牺牲,再也没有人怒气冲冲。我手下的陆战队新兵蛋子一个接一个全都战死沙场”。有一个战死的新兵本来“很有可能继承家族的证券交易生意”,“天刚暗下来,他独自一人离开阵地,前往糖糕丘侦察敌情”,刚穿过美军设置的铁丝网障碍,就遭到日军机枪的扫射而“肚破肠流”。“我们束手无策,无法上前救援,”曼彻斯特回忆道,“所以他就挂在铁丝网上,喊着妈妈,直到凌晨4:30,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战争结束后,曼彻斯特拜访了那个新兵蛋子的母亲,得知那天晚上她一整夜都在为儿子祈祷。“上帝并没有回应我的祈祷。”她说。

曼彻斯特答道:“他也从来没有回应过我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