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后记

与他的父亲不同,查理不喜欢著书立说。他既不是一个沉迷的作家也不是热情的演说家。他有着电影般的想象力,他的眼中远不止墙上挂的画作。他将视觉——庆典、仪式和美的场所——运用到宫廷和教会,改革和塑造一个尊卑有序、等级森严的社会,以适应君权神授君主制和神圣王权。

对于我们而言,“尊卑有序”暗示着奴性地讨好那些带着不劳而获和不公正优越感的势利小人。今天,我们致力于创造一种“精英政治”,人们可以凭借努力发挥自己的潜力。不过,还有另一种观点。精英政治也暗示着不成功的人在道德上不如优秀的人,以及成功的人不是依靠运气和不成功的人的协助,而是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和才能取得成功的。我们的自我肯定机制同样滋生了一种应得的权利意识。

查理想象中的等级社会以基督自我牺牲的典范为基础。每个人都有为高于他们的人服务的义务,也有照顾低于他们的人的责任,包括保护弱小,提拔有才华和勇敢的人。理论上是如此。查理希望它能变成现实。这并非卑劣的野心。不过,他的雄心壮志以惊人的失败而告终,而这正是他的悲剧所在。

在私生活中,查理是“最好的主人,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丈夫和最好的父亲”。他很有爱心也深受爱戴,但他并不相信这种情感的力量,部分原因是他听取了父亲关于“民粹主义”具有危险性的教训,另外也是因为他自身不具备这种天分。他无法放任自流:面对臣民的惊叹和恐惧,他无法任由自己的心绪和热情向他们倾泻。他觉得人民很难解读,而他在理解人民的行为和感情上的无力常常让他又愤怒又沮丧。在某一方面,他对框架和秩序调控下的关系感到安心。同样地,对框架和秩序的挑战让他感到极大的威胁。

查理认同与议会合作大有好处,但是,跟他的父亲一样,他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议会对英格兰人民的意义和重要性。他既不能克服自身能力的不足,给予下院议员更多的信任,更加相信自己有能力约束和威吓他们,也不接受混乱的政治运作时而需要王权做出妥协和忍受怠慢。他的确常常自以为是,却极少冷酷无情。

人们记忆中陨落的国王,拥有“对大自然的怜悯之情,因此他不会做任何铁石心肠的事”。他的敌人们,因为害怕三十年战争期间加尔文宗失势,笃信自己是在为加尔文宗的存在而战,所以并不感到内疚。

小册子、新闻传单、布道和政治演讲等新兴媒体,都有助于构建某种叙事,将叛乱和外国干预描述成对抗“教皇主义”的必要防御手段。虔信的贵族和他们的清教徒盟友,不断煽动民族和宗教仇恨,以便制造恐怖气氛,这些行为也被视作必要的防御手段。

有目的、有组织的暴民暴力被用来恐吓英格兰下院议员,对女性的厌恶,促使人们将亨丽埃塔·玛丽亚妖魔化成一个教皇党头子。从砍掉她小教堂里的“教皇派”绘画,到砍掉“教皇派荡妇”们的脸,这中间不过是短短的一小步。

然而,不是所有保王党人士都关注圣洁而仁慈的“白王”形象。虽然,完全过着“纯洁而善良的生活”很好,但是,他们指出,这让查理暴露在“灾难性毁灭中”。 1628年,私刑处死白金汉的占星师拉姆的罪犯并未受到惩罚,这反而进一步鼓励了暴力,因为它证明了“国王有足够的耐心忍受这种折辱,而不是决心报复他们”。同样,在处置1637年发生在爱丁堡圣吉尔斯大教堂的反对苏格兰祈祷书的骚乱时,“如果国王处死了骚乱的主要头目”,就不会埋下主教战争的引线。 1641年斯特拉福德被处死后,大主教劳德对查理的批评可能是保王党人做出的最严厉谴责:“一个温文尔雅的王子,却不知道如何成为伟人或成就伟大。”

不过,有一点需要记住,不能杀伐果决或许是一种政治上的弱点,但不是道德缺陷。即便战争开始了,查理仍在无序中寻找有序,在埃吉山之后的几周中,他抽时间阅读自己收藏的一套四开大小的剧本,并尝试修改剧情。剧本是博蒙特和弗莱彻合写的。他虽不能控制活生生的臣民,却能控制剧中的角色和故事。但是,查理变得越来越勇敢坚忍,也越来越顽固。他在内战中展示出非凡的领导能力,并激发出士兵巨大的忠诚。议会控制了伦敦和英格兰大部分的财富和人口,也曾得到苏格兰的支持,然而,尽管拥有这些优势,但他们也花了四年时间才在军事上打败了查理。战场上的查理“英勇无畏”,就连被俘后遭受磨难时都展现了同样的勇气。

1646年被俘后,查理从未放弃为复辟争取尽可能最好的条件。在普赖德清洗之前与议会的最后一次谈判中,他最后仍在坚持拒绝背叛他的上帝、拒绝否定主教制,并拒绝背叛生死与共的战友,把他们交出来接受审判。直到审判的最后一天,他仍希望能争取达成协议。但他总是低估敌人的冷酷无情。

此时议会已经变成了自我吞噬的怪物。老清教徒威廉·普林,在17世纪30年代被割了双耳,曾担任威廉·劳德的控方律师,却也是1648年被清洗的下院议员之一,以新模范军及其朋友们的口味而言,他太过温和,过于迁就查理。在之后的几年里,不列颠王国臣服于一个实质上的军事独裁者,普林甚至被看作骑士党英雄人物。

今天,查理的主要遗产是英国国教及其主教与合唱乐,甚至在我们这个世俗化时代,对于许多非圣公会教徒而言,他的遗产仍与这个王国的文化交织在一起。每年温莎的圣乔治教堂在查理忌日的晚祷上都会献上花圈。嘉德骑士的旗帜悬挂在祷告室上方,唱诗班合唱,纪念嘉德骑士团的前团长。身为一个有缺陷的王子,查理严于律己,勇敢无畏,相较于一国之君,他更是骑士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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