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自我救赎:卡文迪什喜剧之夜(1)
“太惨了吧,我感觉你摆脱不掉这个人生污点了,那几分钟你一定受尽了屈辱。”
我刚刚对面前这个女人讲述了我在苏格兰遭遇的至暗时刻,她的反应让我有点开心,因为她是我最喜欢的演员之一,而当她听说了我的那段经历后都表现得如此惊恐,这说明我当时的阵脚大乱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差劲的表现。
萨拉·巴伦是一个新人喜剧演员,今年刚获得爱丁堡边缘艺术节最佳新人的提名。她的表演充满魅力,节奏满分。
我不能接受我历尽艰辛的一年,最终在爱丁堡的酒吧里以如此尴尬的失败收尾,我不希望我在舞台上最后的记忆是,一个苏格兰女孩向我比了一个“反V”的手势。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要重写我的结局。
所以,我决定去找萨拉。
在漆黑的夜幕下凝视天空的经历让我感觉自己渺小如微尘。这是一件好事,它给了我更多敢于冒险的勇气,因为无论如何,天都不会塌,阳光永远耀眼,星辰永远闪烁。所以不如再试一次吧,只是在那之前,让我和更多人先聊聊。
萨拉在一场电台采访中透露,10年前她在纽约刚接触单口喜剧时,一度患上了怯场症。听到这儿,我知道,我必须找她聊聊了。她以前真的怯场吗?
她可是我知道的现场发挥最好的演员之一,从最初的怯场到现在的游刃有余,是什么改变了她?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其中的秘密。
萨拉说,当她开始在伦敦表演时,她发现自己演出的频率一旦达到每周3次,她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担忧每一场演出了——这就是终结表演焦虑的秘密。而且她有了孩子,有了心灵的依靠,焦虑便少了很多。
萨拉告诉我:“我一直在进行这些令人恶心的单口喜剧表演,也许观众只觉得我是个有点古怪、年纪有点大的女人,但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我会在心里说:‘你们这些傻瓜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而生育,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显然目前我没有办法立马生个孩子出来,虽然父亲做手术时,我答应他会马上让他抱孙子,但我还是把这个计划又往后推迟了1年。
我向萨拉讲述了我在台上时内心的恐惧。
“很奇怪,即使最愚蠢的人群也有这样的智力,一旦他们嗅到了你的恐惧,你就不可能是当下情境中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了。”她说。
我无奈地回应:“我从来都不是那个能掌握主动权的人。”
“但你可以是。”
萨拉向我转述了一句她刚出道时别人给她的忠告:“你只要能做到和上次表演得一样好就行了。”
“你上次的表现明显不怎么样,所以你现在会感觉一团糟,你别无选择,除了带着这种糟糕的感觉上台直到表演成功,然后重获新生。”萨拉说。
于是,我再一次踏上征程。
“卡文迪什武器”是一家位于伦敦南部斯托克韦尔的喜剧机构,是“臭名昭著”的单口喜剧之夜——“喜剧处女”的发源地。20名喜剧演员,每人5分钟,争夺一个奖杯。
如果你的表演超过了6分钟,室内就会响起卢达克里斯的《滚开》,来催促你下台。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种具有侮辱性质的行为,这种侮辱会给人留下终身的痛苦和伤害。
这次,我带上了萨姆。我一般不会带他看我的喜剧表演,但今晚规定,每位表演者必须带一位朋友来观看整场表演,直到所有演员表演完毕。我怎么忍心把这种痛苦强加到我那些脆弱的新朋友身上呢,所以只好拿我的婚姻来冒险。
我来这里是想赎罪。萨拉说得对,爱丁堡的演出将是烙印在我灵魂上的污点,我必须赎罪。
我现在有点想吐。
表演开始之前,主持人会从帽子里随机抽取一个名字,这个人就是下一个要出场的人。所以直到上场的前一秒,你才会知道:“啊,轮到我了。”没有人知道整场表演的顺序,所以你也没办法悄悄告诉你的朋友:“嘿,我下半段才开始表演,你下半段来好了。”
每位表演者表演结束之后,如果观众对他的表现满意,就会在台下大喊:“请他喝一杯!”这个简单的动作会让这位演员有资格在整场表演落幕以后获得大家梦寐以求的奖杯。
屋里坐满了表演者和他们拐来的“人质”,我紧张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我脱掉了牛津衬衫,穿着随意的T恤和牛仔裤,这是我一贯的舞台装扮。
台上主持人在观众面前挥了挥奖杯,奖杯很小,和他的手掌一般大。我想得到那座小小的奖杯,它将帮助我从爱丁堡的至暗时刻中获得救赎。我想用我肮脏的小爪子握住它,想把它放在我的壁炉上,前提是我买得起一个带壁炉的房子。然后等人们在它面前驻足的时候,前提是有客人愿意来拜访我,我就轻描淡写地提一句:“这个啊?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纪念品——纪念一段陌生人推崇我当他们女王的时光。”
主持人开始从帽子里抽取第一个名字了。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
滚烫的白色恐惧贯穿了我的全身。
“丹尼尔·吉尔伯特!”
每当主持人宣布下一位表演者之前,我都会感到一阵恶心。夜越来越深,我被叫到的概率呈指数级增长,但还是没有轮到我,我仿佛在遭受着酷刑。在过去的45分钟里,我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们呢?
10个演员表演下来,夜已过半。我的头发成了一团乱麻,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薅它们,我的眼妆也花了,嘴唇从水汪汪的润泽状态变成无比干燥的状态。我努力保持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细密的汗珠不停地渗出我的皮肤,我不能再等了,下一个一定要是我。
但依旧不是我。主持人已经召唤12位表演者了,马上该召唤第13位了。
所以英国女王到底是谁?她能不能现在就杀了我?
“接下来上场的是……”
我已经紧张到听不见自己的名字了,萨姆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腿,我才回过神来。
天哪!
我边向观众挥手边往舞台的方向跑,假装自己很兴奋、很自信,对之后的表演也胸有成竹,我就是这样一个大方有趣的灵魂。但实际上,我只能无力地抬起我的手臂,仅此而已。
我站上舞台,接过主持人手里的麦克风。
对灵魂污点的救赎从此刻开始。
你见过比一个女人独自在舞台上虚弱地唱着《这是去阿马里洛的路吗?》更悲伤的事情吗?她是唯一的表演者,也是唯一的观众,因为台下那些穿着时髦的千禧一代的脸上写满了冷漠。
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