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二章

书名:燕昭女帝本章字数:9032

5.

戚将军征战沙场多年的凶煞气展露无遗,显然是对我已经怒到极致。

而我听到禁军时,就已心下暗道成了。

我虽自负,却也不认为我在京城的所作所为能够瞒过戚归云。

戚归云挂帅十数载,身为女子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生生做到无人不服,无人不敬,她是何等聪慧,怎会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我等的就是她来质问我。

我丝毫不惧长剑在颈侧,向前一步立于戚归云身前,任由剑锋划破我的脖颈。

我微微抬头看她,眼中是毫不掩饰地赞赏和敬佩:

“将军当真举世无双!布局之人的确是我,禁军也确实只听命于我。”

随即话锋一转,将实情对她和盘托出。

“燕澄身为女子却做了储君,日后还要成为帝王,诸侯众臣早就觊觎许久,将军也是女子,知道这世道于女子有多艰辛,纵使我通过父皇留给我的禁军斩杀所有不臣之人,顺利登基,可是人心隔肚皮,面对一个满是男子的朝堂,我做不到信任,因为他们认为女人可以是爱人,是宠物,是私有物,但绝不能是主子。”

戚归云皱眉,“你可以登基后做出政绩来,让众臣心服诚悦,届时就算诸侯王想造反,也要看能不能堵住悠悠众……”

“面对皇位,有几个人惧怕流言呢?连史书都是胜利者编写的,我不走这一招,或许将军连我的尸骨都见不到。”

我出声打断她,见她沉默,又自顾自地说道:

“赵王身边的谋士是我的人,宠妾也是我的人,日日劝他反,他也按照我的计划篡位了,就算他察觉出皇宫内情况不对,面对近在眼前的皇位,中计也是甘之如饴,他得位不正必将受讨伐,届时天下就会大乱。”

我停顿一下,待戚归云看向我后,才紧紧注视着她的双眼,沉声道:

“至于百姓,将军,阿澄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学堂之上无罗裙,弃婴塔里无男婴?”

“为什么男子的成功是功成名就万民敬仰,女子则是嫁个好夫婿,生个好儿子?”

“为什么大臣们总爱说妇人之见,明明是他们剥夺了女子读书明理的权利?”

“为什么世间的女子总是不爱自己,却爱极了吸食她血肉的父兄夫子?”

我当真困惑极了,这些话我从未对父皇提起过,因为我知道我要走的路必定艰险无比,我不想父皇拖着病体还为我殚精竭虑。

但戚将军也是女子,也是世人眼中无比反叛无比出格的女子,我发自内心地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横在颈侧的长剑不知何时撤去,静静地被主人提在手里。

或是我的问题过于惊世骇俗,连戚将军也感到惊诧,一时无言以对。

就当我以为没有答案时,被风沙剑戟磨砺得满是沧桑粗茧的手骤然握紧了长剑,她看着我,深邃的双眼灿若寒星。

伴随着浊气缓慢又沉重地吐出,我听她说:

“因为他们害怕。”

“害怕女子读书明理后脱离他们的掌控。”

“害怕女子清醒后不再为他们献祭自身。”

“害怕女子抢夺他们的地位机会,因为男子无能,只能通过打压的方式来维护自身利益。”

我也回望着她,四目相接时恍若电光雷火,炸起一片火花。

这是我想要的答案。

“将军,许是阿澄年幼无知,这样的天下百姓,阿澄生不出怜惜。”

此刻,名为反叛的燎原之火在苦寒的北境熊熊燃烧。

终有一日,将吞噬所有不公。

6.

与戚归云达成一致后,她以我身体羸弱为由,将我扔在军中做了一个最普通的大头兵。

唯一的不同是我是以女子的身份加入北境军。

军营里全是男子,非议不断,多的是人想看我的笑话。

北境军军纪严明,无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辱我,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

我第十五次在校场上将出言挑衅的男兵揍趴后,像是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一般,再也没人来招惹我。

我却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愈发沉重。

这就是当今女子的现状,要付出比男人强几倍十几倍的努力,才能得到男人相同的待遇,才能被尊重。

在军中的第二年,齐王在西南招兵买马,打着讨伐逆贼的旗号,出兵北伐。

有齐王做了出头鸟,诸侯王拥兵自立,各地起义军层出不穷。

天下已然是四分五裂。

边境并没有发生大战,只是小规模冲突层出不穷,我凭借主导的几次胜利,升到了队正一职。

此时正与另一队将士埋伏在一个废弃村庄里,并放出消息说有拉着粮草的商队正在此处歇脚。

冬季匈奴必定要四处劫掠粮草过冬,宁可错杀他们也绝不会放过。

大地传来微微的颤动,我在隐蔽处向对面房屋的卫鲤卫队正点头示意,她也很快吩咐下去,全军戒备。

匈奴的斥候很快就来了。

他四处查看一番后发现根本没有商队的影子,气得一甩马鞭,在马儿吃疼的嘶鸣中,掏出骨哨准备传信。

还没递到嘴边,变故陡然发生。

卫鲤从旁边屋顶上借力一蹬,轻飘飘落在斥候的马背上,匕首利落一转,就收下了他的性命。

她捡起跌落骨哨,嫌弃地擦了好几下,才放到嘴边吹响。

嘹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漠上空盘旋。

不多时,匈奴的大部队就悉数进入村庄,来到了我们的包围圈。

我当即一声令下,早已设置好的机关尽数发动。

前有绊索,后有青阱。

匈奴顿时死伤惨重,他们用匈奴语怒吼着,又被箭矢收割掉一批性命。

聪明的弃马躲进屋内,企图避一避飞箭,却被屋内早已埋伏好的北境军逮个正着。

不过半个时辰,这一队匈奴就已被尽数斩杀。

我与卫鲤会合时,下属们正喜气洋洋地打扫战场。

五百多枚铁质铭牌在冬日里散发的寒光,却看得众人心头激昂。

我敏锐地发现卫鲤后背的甲胄有一处贯穿的痕迹。

卫鲤神情自若,丝毫看不出负伤,只能从略显苍白的唇色窥见一二。

我靠近他,轻声询问:“卫队正可是受伤了?”

她见是我,警惕的神色放松了些许,隐隐透露出一丝亲近。

卫鲤摇摇头,不甚在意地说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我与卫鲤相识于三月前,几乎是一照面,我就知道这位在军中小有名气的卫队正是个同我一样的女子,只是扮了男装混迹军中。

我曾问过她为什么参军,她只说混口饭吃。

她说这话时,周身围绕着化不开的忧愁和愤恨。

直到她濒死,我才知道其中缘由。

7.

在军中的第三年,我与卫鲤双双升为校尉。

这年诸侯混战,民不聊生,军中也多了许多女兵,只不过她还是以男装示人。

我和她走得近,军中渐渐多了些揶揄暧昧的目光,都说我们好事将近。

那天正值中秋,斥候传来匈奴异动的消息。

左将军当机立断,命我、卫鲤和陈校尉各自带三百轻骑,兵分三路前往探查。

中秋佳节,月似银盘。

清冷的月光洒在一望无际的黄沙上,是沁人肺腑的冰凉。

我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好在边境并无异动,我与卫鲤很快便汇合了,只是迟迟不见陈校尉的身影。

圆月向西偏移,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最后半刻钟。

我和卫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陈校尉,怕是回不来了。

我立即调转马头,发出撤退的信号。

六百轻骑以极快的速度向营地奔袭。

深夜边境风声好似鬼哭,凌厉的风像是刀子一般从脸上刮过。

我心中的不详越来越浓,甲胄下的汗毛也根根竖立。

“啊!”

一声惊呼彻底打破死寂。

弩箭在月光的照射下寒光逼人,顷刻间便取走数十人性命。

我指挥队伍向左后方突围,却被围上来的匈奴骑兵挡住去路。

我们竟是陷入敌人的层层包围之中。

因着与敌方距离拉近,倒是不必再抵挡弩箭,可队伍也折损了三分之一兵马。

卫鲤也被箭矢擦伤,脸上一道鲜红的血迹。

我与她交换眼神,心早已沉到谷底。

只能寄希望于察觉到不对时派回报信的下属,能够成功逃脱并带来救兵。

匈奴骑兵将我们团团围住,为首的,竟是赫赫有名的匈奴三王子!

而看清站在他身边的人时,众将士们皆是惊骇不已。

“左将军,你可知通敌叛国该当何罪?”

卫鲤在我身侧紧抓着缰绳,扬声问道。

左将军脸上尽是得意,他好似听到什么稀奇事一样,笑得前仰后合。

“大燕都四分五裂了,还问我该当何罪呢?”

他扬起马鞭,直直地指向我:“我尊贵的皇太女殿下,我勾结匈奴,是不是要诛我九族啊!”

我感受到卫鲤和将士们投来的目光,只想问请他所图为何。

他神情间满是得意,语气又带着十足的阴郁:

“当然是有人要买你的命!”

“你们这些臭婆娘,不在家里生孩子,学什么男人打仗?!”

“她戚归云大逆不道,区区贱女人也敢骑到老子头上做老子的主!你也一样是贱女人!”

听完他的话,将士们皆是怒目圆睁。

我嗤笑出声:“左将军要是想靠通敌成就一番大事,我还能高看你一眼。不想竟是因为被女子处处压制,又没胆量公然反抗,才通敌卖国,可真是……”

“可真是孬种!”

“对!孬种!”

卫鲤接过我的话头,附和的声音在将士中响起。

左将军气极,战争一触即发。

我军迅速整理队形突围,可是人数差距犹如天堑,生生将我们的生路斩断。

若是出发前让暗卫们远远跟着,而不是只带了四个人,此刻就不会如此被动。

我生平第一次恼恨起我的自负来。

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长刀也已卷刃,漆黑的夜幕终将结束。

天边升起一丝微光,连同晨曦一起升起的还有黑色的北境军旗。

援军到了。

匈奴想撤退,可他们怎跑得过精力充沛的北境军?三王子连同左将军悉数活捉,被绑在一旁,悉听发落。

戚归云在死人堆里找到我时,我正跪抱着卫鲤浑身是血的身体。

将士们所剩无几,卫鲤也死了。

8.

戚归云命人厚葬牺牲的将士,我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本想让我去包扎伤口,我却固执地要跟着她去查看俘虏的情况。

左将军还在叫骂,骂声不堪入耳。

我恨恨地盯着他,若不是他,卫鲤怎么会死?!

此刻我爹的教导全都被我抛在脑后,捡起地上卷刃的长刀便冲了过去。

腥臭的鲜血溅到我的脸上,惨叫伴随着晨曦越升越高。

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卫鲤的英魂。

我只斩断了他的四肢,戚归云截住我的长刀,对我摇摇头。

我的理智渐渐回笼,眼中的猩红也褪去些许。

戚归云将左将军祭了军旗,匈奴三王子被带回营地严加看管。

营帐中,我与戚归云对坐,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给我倒了一杯茶,问我是否想好了。

“我已在军中历练三年,今天下苦战久矣,是时候入局了。”

我施然一笑,眉宇间尽是志在必得的疏朗,全然不复几天前的狠戾疯狂。

眼前又浮现出卫鲤因失血过多而失去光彩的双眼,我的神色又坚定了几分。

戚归云对我的回答丝毫不意外,她端起茶杯冲我遥遥一祝:

“那就祝殿下得偿所愿,日月齐光!”

我笑着应下。

午夜梦回,卫鲤奄奄一息躺在我怀中的身影久久不能散去。

我拼命地想堵住流血的伤口,血却越流越多。

她说,别白费力气了,我就要死了。

她说,其实我是不想嫁给老地主做第十八房小妾才来参军的。

她说,参军好苦啊,我费了好大劲才做到校尉呢。

她说,我还从来没尝过金丝糖的味道呢,以前弟弟吃我老馋了。

她说,我是真的羡慕你能以女子之身在军中如此从容,我就不敢。

她呛了一口血,我想让她别说了,她却紧紧抓着我的手,无神的双眼重新迸发出惊人的色彩来。

她说,你若真是太女,以前你对我说的女子随心所欲的未来定是真的!你一定要替我先看看,下辈子我要生在那个国家。

鲜血浸湿了我的衣衫,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只看得见唇瓣开合,我赶忙侧耳去听。

她说,阿澄,我想我娘亲了。

我抱着她恸哭出声,惊醒时,头枕一片濡湿。

白日里我是胜券在握的执棋人,只有在睡梦中我才能做回燕澄。

我收敛了自负, 变得无比谨慎。

卫鲤的死让我头一次直面自负带来的后果,大到我厌恶起了自身的一部分。

我常常在想,要是再谨慎些,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世上并没有后悔药,不过是亡羊补牢,避免更多‘卫鲤’出现罢了。

我认真地思考起我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天下,什么样的臣民。

苦思良久后,我终于得出了答案。

我想要女子不被封建礼教束缚,不再匍匐于父权夫权,我想让所有女子都能读书明理,想要家家户户都以生女婴为荣,我想让社会围着女子转动,想要女子有奋进的权利也有惫懒的底气。

我想要天下所有女子都能随心所欲。

9.

我带着自愿跟随我的两万兵马,从北境南下。

离开那天,戚归云率北境数十万将士于校场为我们践行。

践行的酒碗摔了一地,威武的吼声响彻天地。

我知道,此番不是顶峰相见,就是一去不回。

我爹留给我的十万禁军,我打算暂时不动,一是不想过早展露底牌,二是三年已过人心难测。

人人都知道我是从北境发兵,以为我有戚归云的六十万大军支持。

我也乐得借势,毕竟我是真与戚归云达成了协议。

六十万大军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南下半步。

行至翼州附近,我下令安营扎寨,迅速建立军营。

州牧早在我未到翼州时就已来拜访,说是我爹的忠实拥护者,赵王篡位时还曾派出手下打听我的下落。

对此我丝毫不疑,来者不拒。

乱世中与其守着一城百姓战战兢兢,被各路军阀打劫,不如安心投靠强势的主君,既可保自身安危,押对宝又是从龙之功。

翼州紧邻并州,即使诸侯王恨不得立刻将我斩草除根,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最重要的,是打造一支完全听命于我的军队。

我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放出我是景帝独女的消息,广纳贤才。

乱世已经持续三年之久,不断的兵祸战乱使得百姓流离失所。

尤其是妇孺,在乱世中生存尤为不易。

我令下属乔装打扮后到附近的流民安置点大肆宣传,说燕太女的军队招募年满十四的女子,凭军功授田,只要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

田地在太平时期是富人家才有的资产,穷苦人家只能通过租赁的方式解决温饱。而在战时,人口锐减导致大量田地荒废,出现有田无人种的情况。

消息一经放出,三天就吸纳了超过两万的流民,其中多数是女子。

我在军中设置了屯田校尉,专门管理军田,率领兵士开垦荒地,播种训练。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庄稼长势良好,军队人数越来越多。

一年过去,我的军队达到了十万人,女子更是占据其中六层。

粮食收成好,我再也不用有钱无粮感到忧虑。

即使不再借戚归云的势,我也是有力的角逐者之一。

我的名声越来越大,人人都知道,只要通过燕太女的参军选拔,就可以分到一小块田地,农具耕牛种子都由军中提供。

忙时耕作,闲时练兵。种出的粮食只需交一半用作军粮,剩余的都归自己所有。

若是觉得耕地太小,还可以挣取军功来换土地,功劳越大耕地越大,可以给后人留下坚实的资产。

另外参军者带有孩童的妇女较多,军中专门设有学堂,请了专门的夫子和武先生教习文字和防身术。

这些消息一流出,更是令流民百姓趋之如鹜。

甚至不乏世家贵族前来投靠,他们送来的见面礼我照单全收,提的要求一个不应。

待军队人数达到二十万后,原来翼州的地界已经满足不了军队所需,急需扩大领地。

将士们自被招收进来,除了几次讨伐流匪,便再无出手机会。

我计划对青州、兖州同时出兵,将士们士气高涨,每个人都卯足了劲要打出威名来。

阳春三月,我站在校场的高台上,和煦的春光洒在我身上玄黑色的甲胄上,泛起幽光。

身前是黑压压的二十万将士。

我说,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将士们的吼声整齐划一,震天撼地。

谋划多年,终于到了逐鹿之时。

10.

大军自开拔之日,注定受到天下关注。

我是景帝正统血脉,是名正言顺地下任帝王。

不少人对我的燕昭军嗤之以鼻,认为女子参军怎比得过强壮的兵汉,等着看笑话的势力层出不穷。

对于流言蜚语,军中并无异动。

但是我知道,大家都憋着一口气,势必要打个漂亮仗。

第一站便是青州。

青州临海,南通徐扬二州,北接翼幽,是军事要地,且土地肥沃,资源丰富,易守难攻。

行军五日,兵临青州城下。

青州是齐王的地盘,可齐王势力重心在扬州,且背靠幽州翼州,齐王忌惮北境军,守将不过五万兵马。

城墙上是弓弩手严阵以待,城墙下是副将在劝降。

面对兵强马壮的我军,青州牧誓死不从。

我下达攻城的军令,鏖战半月。

齐王像是放弃了青州一样,没有半点支援。

终于在第二十天,城门破了。

州牧见城破,再无转圜的余地,从城楼一跃而下,全了忠义之名。

青州城内,满目萧瑟,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

我将大军安置在城外十里,并派人在城内四处宣传。

燕昭军招收十四岁以上女子,凡过选拔者,皆发放十斤粮食。

此消息一出,城内紧闭的门窗松动了些许。

有胆大者结伴而去,回来时喜笑颜开。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女子走出家门前往军营尝试,人人都以通过选拔为荣。

乱世里,男人被征兵数量锐减,长期被约束的女子尝试以往男人才能涉足的领域,发现并不只有男人可以胜任,女子在战争的催化下,成长速度惊人。

不过半月,青州城中的女子基本都参与了选拔,通过者共计十万余人。

我在青州城中开设学堂,女子入学分文不取,每日负责一餐饭食。

一时间,青州城人人称颂。

在颁布了军功授田等一系列政令后,青州女军开始步入正轨。

因军中采取末位淘汰制,所有与新兵训练都极其刻苦。

青州事毕已是六月。

兖州地势险要,比青州更难攻,待拿下兖州时已经开始飘雪了。

此时天下势力仍是群雄割据。

赵王登基后占据司州、雍州、豫州和荆州。

齐王主要在江南一带,占据徐州、扬州。

益州王据益州地势自立为王。

交州气候湿热,岭南王偏安一隅。

而我,攻下青州、兖州后,加上戚归云的并州和幽州,显然是棋局上最有力的一方。

我并没有选择继续南下,而是收兵回到了翼州。

等青州兖州小麦覆陇黄时,便是挥师南下之日。

11.

年关将至,向来肃杀的军中也透出一股子喜气。

首战大胜,粮食丰收。

光从字面上看就已足够众人欢欣鼓舞。

将士们经过一天的训练回到家中,乖巧懂事的子女早已等候多时。

一碗暖肚的热汤,一盆暖手的热水,能够卸下她们一天的疲惫。

此情此景,引得我驻足许久。

直到第一片雪花落下,暖屋内的孩童禁不住诱惑跑出门外,这才发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

营中的学堂将她教得很好,乌溜溜的大眼里就算盛满了好奇,也乖乖巧巧地先向我行了一礼。

她仰着头看我,问我是何人。

我突然起了玩心,轻挑眉梢,对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来:

“我是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的神仙,你有什么愿望呢?”

我以为孩童的心愿无非就是吃好喝好玩好。

女孩却摇摇头说:“我的愿望已经都实现了。”

“你的愿望都是什么呢?”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给我听。

“以前我想要能吃饱,能住不漏风的房子,娘亲不再被爹爹打,我还想上学呢。”

“现在我天天都能吃饱,住的是暖暖的房子,娘亲也变得好厉害,再也不会被爹爹打。”

“我还能上学堂读书,学堂每天的饭食都有肉呢!”

说到最后,她的小脸上洋溢着幸福,仿佛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生活了。

一时间我也怔楞不知如何言语,像是被无形大手死死攥着心脏,酸涩、窒息的感觉充斥着胸腔。

紧接着兴奋和骄傲却抑制不住地在血液里横冲直撞。

这就是我筹谋多年想要得到的结果,这就是我来此人间一趟的使命,这也是我甘愿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

能吃饱穿暖,顿顿能吃肉,人人有书读。

看似简单,却是一代又一代帝王穷极一生都无法完成的夙愿。

女孩见我久久不语,去屋内喊来了娘亲。

她娘一见到是我,大惊失色,当即就要压着小女孩给我行礼。

我冲她们摆手,表示不必多礼。

我问小女孩的名字,她说:“以前叫招娣,阿娘给我改了名字,叫小昭。”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更是燕昭军的昭。

小女孩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好奇的眼光中更是带上了毫不遮掩的亲近。

直到我的心腹找到我正欲离开时,清澈的童音叫住我说:

“太女姐姐,谢谢你!”

我只略微顿了下脚步,并没有回头。

我知道她在谢我什么,这本就是我的使命,实在不应道谢。

心腹却同我笑道:“殿下可是有所感触?”

她叫钟霁华,是我从山匪手中救下的小姑娘,却实在聪慧敏锐,最是懂我。

我望着飘雪的黑夜,寒风刺骨,却难凉心中热血。

“只是更加坚定要统一天下的决心罢了。”

只有以碾压的姿态坐上那个位置,才能守护千千万万张幸福的小脸。

只有这样,才不会再有女孩叫‘招娣’。

12.

爆竹声中一岁除。

狼烟四起的乱世中,想要活下去就已难于登天。

过个好年,近乎成了一种奢望。

路有饿死骨。

即使已经司空见惯,即使乱世是我一手策划。

我还是会产生一丝虚伪的愧疚。

但我却从未后悔。

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我要做的,就是名垂青史,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青、兖二州在政令的推行下,女学遍地开花。

前来参军的女子络绎不绝。

燕昭军已有五十万余。

三月时,戚归云传来消息称匈奴内乱,短时间内无法无暇顾及边境,问我是否趁机讨伐匈奴?

死板的信纸笔墨间跳动的是她的跃跃欲试。

我却认为,此时已经到了收网的最佳时机。

天下十三州,燕昭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我,燕澄,更像是敲响女子觉醒的钟,声声振聋发聩。

北境军三十万继续镇守边关,三十万由戚归云带领从青州进入徐州,与齐王势力交战。

我带着燕昭军由兖州进入豫州,剑锋直指京都。

五月,我和戚归云在翼州聚首。

玄黑金字的燕军旗猎猎生风。

乱世由我开启,也将由我终结。

战争并未持续很久,只一年多就接近尾声。

我拿下京城,活捉赵王时,他还在叫嚣:

“燕澄,你有违天道,必将反噬!”

“你个女人,生来下贱,怎么能做皇帝!”

“疯了!全都疯了!”

“女人窃权,是男儿无能啊!”

赵王几乎是句句泣血,声泪俱下。

我应道:“你说得对,确是男人无能。”

“男人都是从女人的裙底爬出,却又嫌弃女人裙底脏污。”

“三叔,你瞧瞧这多可笑啊!”

太好笑了,一颗泪也笑得从眼角淌出。

“燕澄天命所归,你算什么东西?”

赵王由我亲手了结,尸体悬于城门任万民唾骂。

戚归云在我拿下皇城的第三天回来了。

她将北境军安置在京郊三十里外,只带了两位副将,只身进城。

我站在城门口,静候她的到来。

见到我,她翻身下马,欲要拜见。

我先她一步扶住她的臂膀,我们视线交错。

相视一笑。

像是七年前的那天,从未改变。

她问我,不怕我功高盖主吗?

我说,将军要是想做皇帝,阿澄现下已经快六岁了。

我信任她,所以不带守卫前来迎接。

她信任我,所以将军队只身前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

我们之间从来都不用过多言说。

13.

我爹死后第七年,我登基了。

改国号为昭。

我是第一位称帝的女人,身后还会有无数位。

乱世中,权力倾轧死了很多男人。

他们空出来很多官位,我的属下们比他们更适合这些位置。

有了女官员,还需要有源源不断的女学生。

于是我下令全国普及女学,鼓励女子参加朝廷选拔。

殿前百官,女子超过半数。

我仍觉不够。

比起庙堂无罗裙,还是太少。

国家百废待兴,我几乎是日日宿在奏折上。

却总有男臣催我成婚,诞下血脉。

我冷笑着将奏折扔在脚下。

十月怀胎固然伟大,但我却经不起这样的风险。

新朝初建,处处是虎视眈眈的豺狼。

我偏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我广纳贤士,却设置女子适当降低难度。

此消息一出,随处可见男子破防大骂,又被铁面燕昭军以辱骂圣上为由关进大狱。

燕昭军经过洗牌,成了一支完全由女子组成的军队,是我最有力的底牌。

只是降低难度就受不了了,以往不允许女子参政怎么不说不公平呢?

经此过后,再无人敢质疑女子的各种优待,只恨自己不生成女子。

我在位的第三年,大昭与匈奴建交,在边境互通商市。

匈奴的摄政太后在得到我的帮助下,也成功做了大单于。

如今两国形势一片大好,百年内不再担心北境兵乱。

各种政令的推行下,百姓安居乐业,蒸蒸日上。

渐渐地,渐渐的,家家户户不再以生女为耻,越来越多的女子进入学堂,进入商场,进入庙堂。

我在位第十年,开始着手继承人一事。

我命属下在燕昭军遗孤中为我挑选了十位优秀的女童。

经过我的层层考验,确立最出色的一位为太女,取名燕昭。

其余的九位则是我精心挑选的未来国之栋梁。

燕昭二十岁时,完美继承了我的意志。

彼时朝中女官终于可与男子平分秋色。

我的理想,千千万万女人的理想,实现了一大半。

戚归云在北境数着牛羊,无比闲适。

我放权给燕昭,自己带着兵马奔赴西疆。

在路上,我捡到一个女婴。

这年头丢弃女婴的少之又少,正当疑惑时。

熟睡的女婴睁开双眼,一下将我带回那年北境军营。

我将她带在身边,取名卫清安。

海晏河清,平安顺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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