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二章

书名:我靠文物解说反杀驸马本章字数:14437

她似乎身子不大好,在初秋的天气就裹着厚厚的狐裘,面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她捂着帕子咳了几声,脸上带着歉意地笑:「殿下,臣女失礼了。」

我直截了当,问:「本宫并不认识你。」

她走在前面为我带路,声音很低。

「何止是殿下不认识,这帝都城里的贵女们,没有认得我的。」

「我是江夏柳家的小姐,自幼身子弱,外祖母怜惜我,将我接来帝都休养。」

她笑起来:「殿下,我外祖母家是帝都顾家,算起来,我该叫您一声嫂嫂呢。」

我顿了顿,忽然想起我和顾西池站在佛前的时候,那无端响起在我耳边的声音。

它说,顾西池和柳令瑶是自小长在一起的表兄妹,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它还说,顾西池在我们新婚夜醉酒,是因为痛苦不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我陡然慌了起来:「柳小姐是自幼就养在顾府的吗?为何本宫从来没见过你?」

柳令瑶轻叹一口气:「是啊,我身子弱,外祖母从来没让我见过外人,顾府又没有与我同龄的姑娘们,平日里也就顾表哥能陪我解解闷儿。」

她分明是笑着的,语气也温柔,却无端让我打了个哆嗦。

顾西池和柳令瑶是一同长大的,这样亲密的关系,我竟从来不知晓。

我心里乱糟糟的,似乎有什么巨大的谎言在我面前故意露出了马脚。

而我一时反应不及,不知该如何应对。

柳令瑶语气遗憾:「顾表哥和您成亲后,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在顾府待得实在是烦闷。」

「我本打算去公主府找您玩儿的,只是你们成亲前,顾表哥告诫我不准出现在您跟前。」

不过是个借住在顾府的表姑娘。

为何顾西池要瞒着我这么多年,从未跟我透露过她的存在?

一旦有了怀疑的苗头,再往下想,就处处经不起推敲。

我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顾西池有意隐瞒不知道在图谋什么。

柳令瑶邀请我来,特意与我说这些,显然也没揣什么好心思。

7.

柳令瑶带我去了马场,命人牵来两匹马:「殿下,我们比试一番?」

「我的马术是顾表哥亲自教的呢,必定不会让您感到无聊。」

我不动声色:「要比什么?」

柳令瑶翻身上马,扬手指了指:「这里尽头有一个茶摊,我们谁先到,谁就赢,如何?」

她这样病弱的身子,偏偏要与我比试马术,到底是怀了什么心思?

我心里疑惑,跟着上马:「彩头呢?」

「若殿下赢了,这马场归您,若我赢了,」她声音沉了下去。

「我自幼心悦表哥,求公主成全。」

我神色冷了下来:「柳小姐,你应当知道,驸马是不准纳妾的。」

柳令瑶露出个讥讽的笑,扬起了马鞭,冲了出去。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我甩着马鞭,纵马跟了上去。

冷风掠过脸颊,我看到了柳令瑶的背影。

她腰间悬挂着一块儿碧绿的玉佩,在空中摇摆。

我伺机超过她的时候,耳边有声音炸响。

「这是一对儿鸳鸯玉佩,据说是顾西池和他第二位妻子柳令瑶的定情信物。」

「大家肯定好奇,驸马和别人的定情信物怎么会在嘉懿公主的墓里出土。」

「其实啊,大家从墓志铭能找到答案。」

「顾西池死后执意要和公主合葬,这一对儿玉佩,其实是顾西池的陪葬品。」

以往我都是对这声音置之不理的。

但今天,我望着前面的柳令瑶,没来由地相信这话了。

顾西池,和我青梅竹马,又求娶我为妻,琴瑟和鸣。

但他爱的另有其人。

他一直在骗我,骗了我十几年。

一想到死后还要和他合葬,我就忍不住想一剑先捅了他。

8.

茶摊前,有一辆马车冲了过来,驾车的人锦衣玉冠,赫然是顾西池。

今日柳令瑶做的这场局,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三个人。

我放缓了速度,瞧着顾西池满脸焦急朝我迎过来。

后面柳令瑶的马也追了上来,隔着几步跟在我身侧,朝我露出来一个莫名的笑。

她嘴唇开合,却没发出声音来:「殿下,你说,他会选谁?」

她带着马往我身边靠,竟突然尖叫了一声,撒了马僵住地上倒。

她跌下马,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沙砾磨出血迹。

顾西池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来,俯身把柳令瑶抱了起来。

带着灰土的狐裘将柳令瑶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从顾西池怀里探出头来。

冲我露出个挑衅的笑,无声地做着口型:「殿下,你输了哦。」

我冷眼盯着这两人:「顾西池,给我个解释。」

顾西池皱紧了眉:「殿下,她是我表妹,你……」

他话没说完,怀里的柳令瑶垂下来一截伤痕累累的手臂来。

顾西池顿住,气息慌乱:「我先带表妹回城,回头再跟你解释。」

他牵来柳令瑶的马,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上马,将她揽在怀里,扬起了马鞭。

我冷笑:「顾西池,你是我的驸马,光天化日跟其他女子搂搂抱抱,还要为了她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是吗?」

顾西池露出个安抚又无奈的笑来:「殿下,表妹她身子弱,又跌下马,需得尽快求医。」

「你别闹了,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他满心满眼都是柳令瑶,催马往前跑,甚至没有问我一句。

仿佛认定了我是无理取闹。

我脸上的笑我是熟悉的。

小时候我闹脾气不肯去学堂,成亲后我因为他醉酒我生气。

现在他要当着我的面带柳令瑶走,他脸上都是这副笑,连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

之前我以为他是在纵容我,现在看来,全是敷衍。

我看着他二人走远,没再试图挽留。

多可笑啊,成亲这么久,我一直忽略耳边的声音,选择了相信他。

可我认为荒谬至极的声音,才是真相,一句句皆是告诫。

顾西池披着一张温润儒雅的皮囊,装作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骗了我这么久。

终于心灰意冷。

9.

我独自回了公主府。

路过顾府的时候,我看到了很多行色匆匆的大夫,一个接一个地被带进去。

我勒马在顾府门口停了片刻,想起幼年时,我经常从宫里溜出来,找顾西池玩儿。

他带着我逛遍了顾府,这里的每一处我都逛过,却从来不知道柳令瑶的存在。

过往十多年走马观花般地闪过,仿佛下一刻,顾西池就会在门边含笑等我。

「各位请看,这是一尊精致的药壶,也是驸马顾西池的陪葬品。」

「据说他的第二任妻子柳令瑶体弱,顾西池对她极为照顾,曾为她亲手熬药。」

「据野史记载,顾西池外放江夏任主簿时,柳令瑶也被接了回去。」

「此时公主远在帝都,顾柳二人相遇,得以再续前缘。」

「公主暴毙后,二人风光成婚。」

声音响起,我回过神来,以往这种毫无依据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但现在,我犹豫了。

顾西池把她柳令瑶的存在瞒了十几年,为她熬个药,也不无可能。

我再不停留。

等回到公主府,我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一一记下那声音曾透露出来的信息。

我沉溺在情爱里,不愿意相信我自小喜欢的顾西池是个心思叵测之人。

更不敢深究这声音透露出来的那令人恐惧的真相。

我一直以为那声音是后世人杜撰的风月故事。

就像酒楼里说书先生口中讲的传奇,或者百姓嘴里代代相传的前朝故事,并不真实。

但我一直忽略了一个事实。

它屡次提到「嘉懿公主墓」。

提到「考古学家」,提到「墓志铭」。

提到「野史」和「史书」,显然是有所凭据的。

我死后,有人挖了我的坟墓,将我的陪葬品一一陈列,供人参观。

结合我的生平,还原出每一件陪葬品背后的事迹,讲给参观的人听。

然后阴差阳错,这声音也被我听到了。

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才是我耳边声音的真相。

它透露出来的事情,虽有后世人的推测,不能全信,但也不是空穴来风。

我盯着纸上被我提炼出来的几句话,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不能连贯。

「柳令瑶为续弦。」驸马是不准纳妾的。

哪怕是我逝去,他也不能另娶,怎的又娶了柳令瑶为妻?

「我婚后三年含恨而终,被斩于旌旗前。」

是谁要造反拿我祭旗吗?

可我身为公主,谁能把我掳走让我祭旗呢?

「顾西池官至丞相,权势滔天。」

前朝亡于世家争权,所以本朝压制世家,早就将世家踢出了权势中心。

顾西池身为顾家嫡长子,皇兄怎会任由他爬到丞相之位呢?

这些话,一字字一句句,似乎都在说我皇族势弱,而世家强盛。

可今朝世家衰落,华盖凋零,在皇族压制下安分了几十年,又不掌兵,他们凭什么翻身呢?

是有人要造反,世家立了大功,所以皇兄才破例提拔顾西池为丞相吗?

还是说,造反的本就是世家,所以顾西池能把持朝政?

我越看越心惊,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心乱如麻。

10.

天光大亮的时候,我命人备了马车,想进宫找皇兄商议。

若这声音所言非虚,算算日期,半年后,就是我「暴毙」的时候了。

还有世家死灰复燃,顾西池把持朝政,有人意图谋反的事端,得早做准备。

在马车驶出公主府的时候,被顾西池拦下。

他身上依旧是昨日的那身衣物。

沾着灰尘满是褶皱,眼底青黑面容憔悴,就连发冠都是乱的。

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他站在外面拦住我的马车,恳求道:「殿下,柳表妹发了一晚上的高热,你能不能请御医来?」

昨日他带着柳令瑶抛下我的时候,我满腔怒火。

而今他一夜未归,我看着喜欢了十年的人,情绪却极平静。

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也不再悲恸。

留下来的,是无处宣泄的恨。

我做事素来决绝,爱的时候能忽略种种异常,如今被他背叛了,那爱也就消散了。

我瞥了他一眼,嗤笑:「驸马,你好大的脸面啊。」

顾西池诧异道:「只是请个御医而已,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儿。」

「确实不是难事儿,但是,顾西池,凭什么呢?凭你和柳令瑶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顾西池瞪大了眼,满眼惊愕:「殿下,你在说些什么?她只是我表妹,你莫要坏她名声。」

瞧这一脸不知情的样子,演技这样好,怪不得我会被他欺骗这么久。

我笑得讥讽:「她昨日可是要嫁给你做妾呢,都求到我面前了,还狡辩什么?」

我往后靠在车壁上,瞧着他脸色苍白神情慌张的模样,笑道。

「顾西池,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欺骗我十年感情,让我不痛快,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我挥手示意侍女驾车往皇宫去,没再理会顾西池。

11.

马车拐进长庚门,我远远看到皇宫门前围了很多人。

他们大多穿青衫,是读书人的打扮。

这些读书人三五成群,郑重其事地把手上的诗文,塞到皇宫门前那些黑漆漆的大箱子里面。

「各位请看,这是皇帝为从民间选取官员设立的取士箱。」

「永德初期,皇帝正为无人可用而烦闷,殊不知,后世里声名显赫的摄政王,此时也正汲汲营营,无施展之地。」

「他曾将诗文递进取士箱,可不知为何,并未得皇帝重用。」

「在永德新政被阻,顾西池趁机把持朝堂,天下动荡不安之时,拨乱反正,史册留名的摄政王,在永德初期,却怀才不遇,籍籍无名。」

我尽管早就习惯了这声音,还是震惊。

过去它透露出来的消息多是些围绕着我、顾西池和柳令瑶的风月事儿。

即便我也来过皇宫,无数次路过取士箱,却从未听到过这般言语。

我想不通,一抬头却跟一双黑亮的眼睛对上。

清凉凉的眼睛,满目沉静,偏偏又亮得惊人,似乎燃着一簇火焰。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男人,穿黑衣,右手提着一柄剑,剑柄上的花纹,隐约是一个陆字。

跟这里等着递送诗文的读书人格格不入,却依旧混迹在他们中间。

他很敏锐,很快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望过来,眉头微皱。

难道触发那声音的,不是取士箱,而是他?

那位拨乱反正的摄政王?

我越过弯腰为我引路的小太监,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太白论》读过吗?」

他猛地抬头,紧紧盯着我:「您如何得知?」

《太白论》乃是前朝镇国将军府的祖传兵书。

前朝覆灭后,镇国将军率全府告老还乡,《太白论》失传,再未现于人前。

没想到前朝覆灭五十年后,我又遇到镇国将军府的后人了。

我没回答,转身往宫里走:「跟上吧,我为你引荐陛下。」

「你叫什么?」

他落后我几步远,跟在我身侧:「陆问洲。」

12.

我进去的时候,皇兄正盯着满桌子的书册,愁眉苦脸的。

见我来了,他揉了揉眉心:「嘉懿来了?有事儿吗?」

我嘴唇开合,却不知如何开口。

要我说什么呢?

说顾西池欺瞒我,说他爱的是别人?

这样丢脸的事儿,我说不出口。

说有人要造反,还把我斩杀了祭旗?

说世家死灰复燃,顾西池把持了朝堂?

皇兄一定会以为我疯了。

我沉默许久,那声音说的话一遍遍在我脑海里滚过,终于让我抓住一点儿苗头。

「皇兄有意把顾西池外调任职吗?」

皇兄震惊:「你如何得知?」

还不等我回答,皇兄递给我一卷锦帛:「你看看吧。」

是皇兄亲笔书写的,抬头是明晃晃的四个大字——永德新政。

我一行行看下去,越看越震惊。

这就是那声音里提到的被阻拦的新政吧,实在是太冒进了。

皇兄要清算各地户籍,丈量土地,重新分配田产耕地。

这是一场波及整个王朝的新政,不说百姓如何反应,是否会民怨沸腾。

单只是各世家望族,都会极力劝阻。

皇兄今年不过二十岁,正是该徐徐图之的时候,怎的要如此冒进?

我想不通:「皇兄,这也太冒险了些。」

皇兄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呢,前朝世家强盛,趁着天下大乱占据了大量土地。」

「父皇打进帝都的时候,边疆不稳,民生凋敝,不得不忍耐世家。」

「如今四海安宁,但世族仍占据着大量的耕地。」

「他们强行占据百姓土地逼其为奴,藏匿人口瞒报土地,吞了本该上交给朝廷的税收。」

「世家欺朕年少,蠢蠢欲动。」皇兄声音很低,无奈道。

「嘉懿,这等吸人骨血的蛀虫,不能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更不能再任由他们壮大了。」

皇兄的话如一道惊雷闪过,我瞬间清醒。

那些响在我耳边的只言片语,终于能连贯起来了。

那造反的,根本就是世家。

世家能在前朝架空皇帝,野心不可谓不大。

但我父皇打进帝都,兵将震慑之下,世家不得不退让。

彼时他们在父皇的铁血手段下不敢反抗,假意臣服让皇族放松戒备。

顾西池分明不爱我,却不得不娶我,还做戏哄了我这么多年,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吧。

如今皇兄登基,世家终于等到了机会。

所以他们阻拦新政的实施,趁着黎民惶恐的时机暴起发难,造反。

所以我被斩杀于旌旗前,因为我与顾西池是夫妻,我随他去江夏赴任的时候被斩杀祭旗。

所以顾西池坐上了丞相之位,以世家嫡长子的身份掌控帝都权势。

更能不顾皇族规矩,娶柳令瑶为妻。

而在这之后,我想起还候在门外的陆问洲。

陆问洲跟顾西池争斗,夺回了权势,所以那声音才称他是「拨乱反正」的人物。

13.

「朕打算,就从今年年末的官员考核开始。」

皇兄半合着眼,声音轻得像叹息:「朝廷养着这些蛀虫够久了,该动一动了。」

我想说的话堵在嗓子里,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儿,我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我终于稍稍平复了情绪:「皇兄,我们不能这样兵行险招。」

「世家经营三百余年,又吞了这么多赋税,我担心,他们拿着这些税款,养了私兵。」

皇兄大惊,眼睛却极亮,他踱步到舆图前:「那你认为,他们屯兵在哪里?」

他这样问,手却直接覆盖在了江夏几洲前面:「是不是这里?」

原来皇兄早有察觉吗?

我深呼一口气,只觉得轻松许多。

原来,沉溺于情爱看不清形势的,一直都只有我一个。

世家图谋造反,皇兄有所察觉,只有我,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险些酿成大错。

有耳边的声音相助,我大概理清了整件事儿的前因后果。

试探着问:「皇兄,如果此时就推行新政,世家被逼急了狗急跳墙,我们该如何?」

我手下的布帛已经泛黄,想来这新政已经起草有些年头了,可见皇兄一直在犹豫。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

皇兄沉思了许久:「也对,世家威胁一日不除,这新政实施下去,恐会引起天下大乱。」

「这样,朕暗中派人去江夏,收集世家屯兵的罪证。」

他手指在边疆徘徊,却始终没落下去。

我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驻守边疆的将军都是父皇留下来的,皇兄想调用这几位将军去江夏。

但不行,他们得守着塞外野心勃勃的外族。

「皇兄,我带了个人来,就看你敢不敢用了。」

皇兄疑惑:「你带了谁来?」

我示意小太监去把陆问洲带进来:「陆家后人,皇兄不是发愁无人可用吗?」

皇兄愣了愣,反应过来抚掌大笑:「可是前朝镇国将军府的陆家?」

「快请。」

余下的事儿就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了。

我俯身告退,出去的时候,陆问洲跟着小太监进来。

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低声道了一句谢。

我点头应下。

是该谢我,谢我递他橄榄枝,助他早日崭露头角。

14.

我回到将军府的时候,顾西池已经不见了。

又回顾家照顾柳令瑶去了吧,我自嘲地笑。

从前是我眼盲心瞎,没看透他那副温柔的皮囊下,是虚伪狠毒,恶意满贯。

只可惜现在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不能与他和离。

又过了两日,顾西池终于肯从顾府回来了,他抱着一株红珊瑚,进来找我。

他在我面前微微弯腰,轻声道:「殿下,可消气了吗?」

「我特意寻来这株红珊瑚,来找你赔罪。」

我放下手里的书卷,冷眼盯着他。

他把情绪掩饰得很好,说起话来眉眼带笑,态度一如往常恭谨。

啧,惯会做戏。

见我只盯着他看却不说话,他捏紧了袍袖,问我:「怎么了?」

我打量着那株红珊瑚,枝叶繁茂晶莹剔透,泛着莹润的光。

「各位来看啊,这是一株漂亮的红珊瑚,是有价无市的珍宝。」

「不要碰它,危险,这位游客,请离它远一点儿。」

「据史册记载,这株红珊瑚是驸马赠予嘉懿长公主的礼物。」

「公主对它极为珍视,摆在了寝殿观赏,听起来是不是很浪漫啊?」

「但是,我们将这株珊瑚送去检测,在它表面发现了大量的五叶毒。」

「这是一种从植物里提取出来的毒素,长期接触会令人头眼昏花,心肺衰竭。」

「即便隔了一千四百年仍有毒素残留。」

「各位猜一猜,驸马赠送这株带毒的红珊瑚,是要做什么?」

是要做什么呢?

是担忧我发现了他和柳令瑶的私情,所以要不动声色地毒死我吗?

顾西池眼睛低垂,是极恭谨的态度。

可我无端感觉到了一丝阴冷,仿佛我看到的温润儒雅都是假象。

这张完美无缺的笑脸掩盖着的,是致命的威胁。

我冷笑:「是个好东西,驸马替我送去顾府,给柳令瑶压惊罢。」

顾西池无奈道:「公主,别跟我闹脾气了,好吗?」

「根据史册记载,和嘉懿长公主成亲一年之后。」

「驸马被外放江夏任职,但公主突发恶疾不得不留在帝都。」

「自江夏上任之后,顾西池趁着皇帝施行新政,百姓惴惴不安的时机。」

「联合江夏以柳家为首的世家,控制朝廷属官,掠夺百姓田地,意图谋反。」

「而给公主下毒,想来就是为摆脱公主府三千护卫的监视吧。」

顾西池造反的猜测被证实,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随即,我又察觉到不对。

顾西池既然忌惮我公主府三千护卫,冒险给我下毒也要把我留在帝都。

那我为何还会被斩杀祭旗呢?

是我不知死活追去了江夏,还是叛军打进了帝都?

我闭了闭眼,将万般思绪都压下去。

还不行,我得到的信息太少了,不足以窥见未来事件的全貌。

我得再谨慎些,行错一步,等着我的便是万劫不复。

顾西池目光忐忑地看着我,仿佛真的是一个精心挑选珍宝讨妻子开心的夫君。

可现在已是永德四年的十月底,我们成亲的第十个月。

再有半年,他就会造反,斩杀我祭旗,搅乱我家的江山。

「殿下,我和柳表妹没有任何私情。」

顾西池目光坚定,还在劝我:「柳家本来就打算年底接她回去,许配亲事了。」

所以这就是柳令瑶来求我,想给顾西池做妾的缘由么?

可世家姑娘自诩高贵,不可能自甘下贱去给人做妾。

那她为什么要冲到我面前,揭穿顾西池隐瞒我的谎言呢?

我想不通。

「柳令瑶邀我去马场,是求我允许你纳她为妾的,你可知道?」

顾西池迟疑片刻:「表妹自幼养在顾府,身子弱,没见过多少人,也就和我亲近些。」

「柳府突然来人要接她回家,她不想离开,就到你跟前胡言乱语。」

「她年纪小,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冷笑:「那我这十几年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个关系这么亲近的表妹,又是怎么回事儿?」

顾西池愣住,我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骗我。

「表妹身子弱,祖母怕人冲撞了他,就把她住的地方安排在了顾府角落。」

「我带你逛顾府的时候,怕惊扰表妹,特意绕开了。」

满口胡言,却装得这样像。

若非是我听到了那声音,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我不想再和他纠缠:「顾西池,我看见你就想起你们那破事儿,看得我心烦。」

「你这几日去偏殿睡吧。」

顾西池愣了愣,或许是怕我继续追问,应了下来:「那等公主消气了,我再来侍候。」

15.

永德四年腊月底,转眼就是两个月时间了。

我几乎日日往皇宫跑,将我推测出来的事件给皇兄讲。

每日清晨我出门的时候,顾西池都会跟在我身后,安静地送我出去。

而我披着月色回来的时候,他总会站在公主府外,提着一盏宫灯,等我回家。

一副极深情的模样。

若是以往,他对我这样在意,我会很开心。

定要拉着他衣袖跟他絮絮叨叨地讲我这一趟的见闻。

但是现在,识得他真面目,我只觉得厌烦。

一个人,到底是多虚伪,才能对我伪装十多年。

我没时间跟他多纠缠,视而不见。

这期间,我从耳边的声音里听到了很多。

再加上我和皇兄一遍遍的推理,终于有了个大概雏形。

永德五年正月,皇帝推行新政,引百姓惶恐,世族惊怒。

永德五年二月,皇帝将世家子弟悉数外放任职,趁机清洗帝都世家残余势力。

永德五年六月,世族顾家嫡长子顾西池,与柳家联手,鼓动江夏百姓。

以「清君侧」之名谋反,斩嘉懿公主祭旗。

永德五年十二月,叛军占据阳夏三洲,顾西池重回帝都,逼皇帝退让,官拜丞相。

至此,开始世家与皇室长达三年的僵持,朝堂争斗,天下动荡。

永德八年三月,陆问洲崭露头角,只用了两个月就收回阳夏三洲,被奉为镇安将军。

又三月,陆问洲收复江夏,顾西池伏诛,顾柳两族抄没家产,诛灭九族。

当然,后两段被我隐去了,这样预知未来的事儿,便是皇兄我也不敢倾诉。

皇兄皱眉盯着桌上层层叠叠的宣纸,叹息道。

「朕想过世家会反抗,却没料到他们会造反,占据江夏,阳夏两地,跟朕对峙。」

世家能把持前朝架空皇帝,从来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人。

他们不敢跟父皇对着干,是因为父皇是从乱世里杀出来的皇位。

但皇兄不一样,他刚及弱冠,从没经历过战乱,尚未有父皇的强硬手段。

自然会被世家压了一头。

我冷静开口:「皇兄,我们得早做筹谋。」

皇兄递给我一封密信:「陆问洲从江夏寄来的信。」

我接过来,惊喜道:「他把世家罪证都收集好了吗?」

两个月前,皇兄给了陆问洲一道密旨并一千玄策军,命其在江夏一带暗中收集世家罪证。

有了这些罪证,我们就可以直接处置世家了。

但现在临近年关,处置世家的事儿得往后推一推。

「皇兄把陆问洲召回来吧。」

皇兄沉吟:「你在担心祭天之事吗?」

年初皇室要祭天,祈求风调雨顺。

我担心世家做什么手脚,点头。

「前朝的时候,世家为架空皇帝,刺杀下毒放火无所不用其极。」

前朝末帝就是被他们光明正大地点了火,在宫殿里丢了半条命去。

从此后再不敢跟世家对抗。

「城郊是最适合安排人刺杀的,帝都需留赵老将军巡视,城郊天坛祭天时就无将可用。」

「召陆问洲回来吧,给他三千玄策军,护卫皇兄安全。」

等商议完,外面天快黑了,我起身告辞。

为防止顾西池察觉出不对。

我还得做出一副「因为他移情别恋而伤心,所以进皇宫避着他」的模样。

16.

我的马车被拦住了。

我冷眼看着柳令瑶跌跌撞撞地奔过来,跪在我面前。

她裹着厚重的狐裘,脸色煞白:「公主救我。」

她声音大,满街的人都扭头看向这里。

我挑开帘子,搞不懂她这操作。

她后面的马车里,有两个健壮的婆子,急忙跳下来跪在柳令瑶身后。

「公主,奴婢是江夏柳家的人,奉家主命令带小姐回去。」

柳令瑶哭喊:「我不回去。」

她往前爬,被我的侍女挡住,依旧伸手想够我衣角。

「殿下,求你救我,我回去会被许配给江夏刺史做续弦的,还不如叫我死了去。」

她后面那俩婆子想把她往回拉堵住她的嘴,被我示意侍女挡住后,又冲我磕头。

「公主,您莫听小姐胡言,小姐的亲事是家主早就定好了的,还能害她不成?」

我看着这通闹剧,忽然笑起来。

这倒是有意思,柳令瑶哭喊着不愿意回去。

这俩婆子只说父母之命,可没否认柳令瑶要嫁的人不是江夏刺史。

刺史其人,我还有些印象。

虽有些才干,但年过而立,肥头大耳,传闻气量狭小脾气暴戾。

柳令瑶如今不过及笄之年,嫁给这样的人做续弦,真是委屈了。

世家的人真是狠心啊,为了欺瞒皇室假意臣服,命顾西池尚主。

为了拉拢江夏官员,命柳令瑶做续弦。

怪不得她不顾一切地求我,即便做妾也要入公主府。

能与柳顾两家抗衡的,目前也只有我皇室了。

柳令瑶挣扎着要往我身边扑,哭得声嘶力竭。

「殿下,我错了,我不该妄想驸马,求您救救我,我愿意在您身边服侍,听您一切命令。」

我笑:「你要留在我身边?可想清楚了?」

留在我身边,她就是柳家的弃子了,只能依靠我活命。

柳令瑶愣了下,反应过来时急忙道谢,语无伦次。

那俩婆子瞧着很想阻拦我,被我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本宫跟柳小姐一见如故,邀她进公主府陪在身边,柳家主难道不肯割爱吗?」

俩婆子畏畏缩缩地说不出话来,就只是干嚎,说不带回小姐他们没办法交差。

关我什么事儿呢?

我伸手把柳令瑶拉上马车,放下了帘子。

柳令瑶惊魂未定,缩在角落里,我眯了眯眼。

「陛下去城郊天坛祭天的时候,你跟着我走,一刻也不准离开我身边,明白了吗?」

世家倘若真的要在祭天的时候搞事儿,有柳令瑶在我身边,多少能让他们有所顾忌。

17.

顾西池依旧提灯站在公主府门前等我。

他看见跟在我身后泪痕未干的柳令瑶,瞪大了眼,惊诧道:「殿下?你带表妹回来做什么?」

我打量他,在他眼里看到浓浓的关切和忐忑。

「柳家要把柳令瑶许配给江夏刺史做续弦,这事儿你不知道吗?」

顾西池瞬间脸色煞白,他甚至站不稳,身形晃了晃:「什么?」

原来是真的不知道啊,我扯出个讥讽的笑来:「怎么,顾家主没告诉你?」

多可笑啊,顾西池分明爱极了柳令瑶,却连对方处境都不知道。

顾家在瞒着他,顾家主好深的心机啊。

但这与我来说,不过是一场好戏罢了,我巴不得他们内部争斗,自毁城墙呢。

顾西池声音颤抖:「表妹,你……」

柳令瑶并不看他,只沉默地站在我后面,轻声道:「殿下,我很累,可否容我先去休息?」

我点头,命侍女带她去了客房。

顾西池怔怔地站在那里,面色萎靡,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

这个男人啊,多情又无情。

一边日日求我原谅,对我一副温柔又深情的样子,一边欺瞒我,图谋我家的江山。

我原以为他喜欢的人是柳令瑶,但细想,他背叛柳令瑶,求娶公主。

这份爱能有几分真呢。

如今柳令瑶被柳顾两家随意安排去做续弦,阖府上下都瞒着他。

他却也不敢去顾家问个明白。

他谁都不爱,爱的只有权势罢了。

若为权势计谋,他可以欺瞒我,也可以放弃柳令瑶。

所谓爱情,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

我冷笑一声:「顾西池,我真的很看不起你。」

18.

永德五年正月,皇兄摆驾天坛,祭天。

我身为皇族长公主,自然随行。

公主府马车里,柳令瑶安静地窝在角落。

自从被我带回来,她就时常那个一个人呆坐着愣神。

我没理他,隔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看到皇兄骑马走在最前面,陆问洲落后他半步紧紧跟着他。

顾西池骑马跟在皇帝銮驾后面,他们中间隔着一队玄策军。

我稍稍放下心来,然而这口气还没喘匀,那声音就在我耳边炸响了。

「各位看,这是嘉懿长公主的公主令牌,其上雕刻展翅欲飞的凤凰,极为精致。」

我视线落到腰间悬挂着的令牌上,极力保持着镇定。

「但这令牌在一次祭天的时候碎裂了,真是可惜啊。」

「据史册记载,永德五年皇帝祭天,顾柳两家联手派出私自训练的暗卫,试图重伤皇帝,挟持天子。」

「永德帝重伤昏迷,已颁发的新政被世家收入手中,趁机占据耕田,将未开垦的荒地分给百姓,激起民愤,引天下动荡。」

我呼吸近乎停滞,一字不落地听着这话,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起了一身的冷汗。

我先前就疑惑,新政分明是利民之策,为何会引起百姓抗拒。

原来是世家在其中捣鬼。

我闭眼平复情绪,将种种后怕、愤怒、庆幸都压下去,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这次我特意提前把陆问洲带了出来,他武功极好,有他在,皇兄应当不会有事儿的。

我们早就猜测到了,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有任何意外的。

但如此想着,我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柳令瑶,之后我会去找皇兄,你跟在我身边,一刻也不准离开。」

多个世家嫡女在,也算是有层保障。

19.

祭天过程极顺利,我跟在皇兄后面,瞧着这一切,心越提越紧。

世人敬重天地,不会在祭天的时候挑事儿,那就只能趁着銮驾回宫的路上了。

可那时候,我没办法去往皇兄身边。

我只能时刻紧绷着心神,伺机而动。

果然,在启程回去的时候,人群有了轻微的骚动。

我假意朝着马车走过去。

在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声时,立马转身拉着柳令瑶就往皇兄身边跑。

皇兄被玄策军护卫在中间。

再往后,埋伏在天坛之后的蒙面黑衣人都双手持刀,不要命地往皇兄身边凑。

我们所做的这一切规划,前提是皇兄不能受伤,不能被挟持。

否则世家连造反都用不到,直接效仿前朝,架空皇帝,甚至另立皇帝也未尝不可。

柳令瑶不明所以,被我拽得跌跌撞撞。

在打斗声响起来的时候,她终于爆出来一句凄厉的叫声。

我一手提剑,一手紧紧地拽着柳令瑶,要去皇兄身边。

前面试图阻拦我的黑衣人在听到柳令瑶的叫声后。

硬生生地把要砍下来的刀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办法有用!

我眼睛亮起来,压低了声音:「别乱跑,他们不会伤你。」

有柳令瑶在手,我轻松了很多,很快挤到了皇兄身边。

皇兄一剑挑飞一人的刀,刺入另一人腹部,焦急道:「你不好好躲着,来我身边做什么?」

我不应声,回身挡住砍过来的刀,替闭眼捂着耳朵的柳令瑶挡开。

陆问洲回头看了一眼,缓慢地往我身边凑,替我挡出一片安全的空地来。

我笑:「陆问洲,别管我了,去护着皇兄。我不会有事儿的。」

我本来也不是他们的目标,来这里是为了帮皇兄的,不是来拖后腿的。

我找准时机,带着柳令瑶走过去,跟皇兄紧紧贴着,凝神挡住从他背后砍过来的刀。

我不知道刺客究竟有多少,只是一次次出剑震得我手腕酸痛。

在我力气耗尽之前,刺客终于全被放倒。

陆问洲去清理刺客,顺便查看还有没有活口。

皇兄皱眉看我:「嘉懿,你这样太危险了。朕不需要你来挡刀。」

我确实是有这个想法的,在马车上听到那声音之后。

皇兄若受伤,我一个人支撑不起这偌大的国家。

我得保护他安然无恙。

我勉强扯出个笑来:「皇兄,我们的剑法是一起学的,不必担心。」

「这是一枚奇怪的玉石,被打磨成了脱手镖的样子,也就是古代的飞镖,据记载,永德帝……」

话未说完,耳边乍然响起声音,我陡然提高了警惕。

我看到皇兄背后,一个重伤的刺客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枚脱手镖,朝着皇兄后心甩过来。

事出紧急,我只来得及拉开皇兄,自己却没避开。

那回旋镖狠狠扎进了我肩膀。

我疼到冷汗直流,浑身都没有力气。

耳边声音还在继续:「永德帝就是被此物重伤,回帝都后,嘉懿长公主大发脾气。」

「顾西池就命人打磨了一套玉石飞镖供公主摔碎泄愤。」

晕倒之前,我还在不合时宜地想,顾西池真是会哄人啊。

裂帛博美人一笑这样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这般想着,我看到顾西池朝我这边奔过来,伸手想要接住什么。

是我身边的柳令瑶吧。

下一瞬,我却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耳边是陆问洲焦急的声音:「殿下?」

20.

再醒来的时候,皇兄守在我床榻前,眼神关切:「怎么样?还疼吗?」

肩膀处火辣辣地痛,身上又是黏腻的冷汗,我皱了皱眉。

皇兄立马想去喊太医,却被我止住了。

「皇兄,等等,这是个好时机。」

皇兄愣住了:「你说什么?烧糊涂了吗?」

我焦急道:「我清醒着呢,皇兄,按照我们推断出来的。」

「正月里会实施新政,二月会把世家子弟赶去地方任职,六月他们会起兵谋反。」

「我想,与其我们提心吊胆,担忧世家搅局,不如直接逼迫他们谋反。」

「就借着祭天遇刺的事儿,把世家子弟都放逐出去。」

「趁其不备将其捉拿,逼迫世家不得不起兵救人。」

皇兄沉默了,显然是在沉思。

这是我一直思考的方法,与其一直压着世家,不如直接将其一网打尽。

虽然冒险了些,但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再说,如今我们有世家罪证在手,又早有筹谋实施新政,优势极大。

半晌,皇兄抬起头,眼睛极亮:「是个好办法。」

我笑:「事不宜迟,皇兄去拟旨吧。」

我闭眼躺下,却听到有人进来了。

顾西池站在我床前,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想起晕倒之前,顾西池朝着我们奔过来的身影,冷声道:「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吗?」

顾西池错愕:「什么?」

「殿下,臣是来探望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骗我,我没来由感到一阵厌烦:「我累了,你出去吧。」

「顾西池,既然你另有所爱,那等我伤好了,我们就和离吧。」

等我伤好了,差不多也就是顾西池被外放的日子,是皇族与世家撕破脸面的时候。

自然也就不需要我们这脆弱又虚伪的亲事来维持表面的和平了。

顾西池气息慌乱了一瞬,否认道:「殿下,我没有,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时至如今,还争论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21.

皇帝于京郊天坛遇刺,嘉懿长公主受伤,惹皇帝震怒,将气撒在了世家头上。

一众世家子弟都被外放任职,连驸马顾西池都不例外。

他们将于二月初,走马上任。

这正是将其一举拿下的好时机,我跟皇兄商议许久,终于将计划定下来。

我借养伤之名,并未跟顾西池一同去江夏。

跟顾西池说这话的时候,他皱紧了眉头:「殿下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瞧着他失落的样子,莫名想起之前,他给我送来带毒的红珊瑚。

不就是想放倒我,不准我跟他赴任么。

怎得这时候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真是戏长久了,分不清真情与假意了吗?

我挥了挥手,命人送他出去。

他落寞道:「殿下是一点改过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我眯了眯眼,在看清他真面目的时候,我就不可能再爱他了。

22.

永德五年二月,世家子弟去官署拿了任职书,在仆从护卫下,浩浩荡荡出了帝都。

我站在城楼上,和皇兄一起,望着他们被迫远离帝都。

未来,他们还会浩浩荡荡地拥着顾西池重返帝都,逼迫皇帝退让。

「这是一幅精致的扇面,出自嘉懿长公主之手。」

「据说是顾西池外放赴任,公主却身体不适不能跟从。」

「于是画了这扇面赠送给驸马,以表相思。」

「可是她哪里知道,她深爱着的驸马此时此刻。」

「想的是远在江夏的柳令瑶,是颠覆皇权的私兵,是架空皇帝的计谋,唯独不是她这个妻子。」

我眯了眯眼。

现在我知道了。

顾西池再没有机会了。

我看着皇兄挥了挥手,城门轰然一声关上。

紧接着埋伏在城墙上的玄策军齐刷刷地放箭,将那些仆从悉数射死。

仆从拔了刀,却没办法上城墙,只得引颈受戮。

世家子弟瞬间慌乱。

唯有顾西池,他顺着箭的方向望回来,遥遥跟我对视,眼里是化不开的悲恸。

真可笑,在悲恸什么呢?

失了权势吗?

我朝他露出个嘲讽的笑,却见他眼里落寞之色更甚。

这些世家子弟又被押回了帝都,关进了大牢。

与此同时,陆问洲带着五百玄策军,闯进了顾家大门。

将其族人悉数押入大牢,又将其余几个世家通通收监。

朝野震动。

皇兄命人把陆问洲寻来的世家罪证誊抄了,贴在了城门处。

「世家罪责其一,私自屯兵,妄图谋反……」

「世家罪责其二,克扣税款,欺瞒朝廷……」

「世家罪责其三,侵占良田,逼人为奴……」

朝野震动。

二月中旬,江夏举旗谋反。

消息传回来那日,皇兄任命陆问洲为将,从边关调拨了三万将士给他。

皇兄跟我说起的时候,我正躺在庭院里,晒着春日的阳光。

陆问洲在天下动荡,顾西池掌权的时候都能反败为胜,如今更是不需要顾虑什么了。

我慵懒地应了声,只待最后的胜利。

23.

六月初,陆问洲平定江夏叛乱,班师回朝。

同时,皇兄给世家下了判令。

顾柳两家满门抄斩,奴仆发卖,家产充公。

在谈到顾西池时,皇兄来询问我的意见,我漫不经心地回:「既然谋反,就砍了吧。」

皇兄愣了愣,又问:「那柳令瑶呢?」

我思索片刻:「天坛祭祀的时候她也算是帮了我忙,赦免她,任她自生自灭吧。」

皇兄应下:「你要不要去见顾西池最后一面?」

我想了想:「皇兄写道圣旨吧,我要和顾西池和离。」

他哪怕是死,都不能带着我嘉懿长公主驸马的身份死。

24.

六月末,在顾西池处斩的前一晚,我去了大牢。

他整个人憔悴得很,见到我眼睛却极兴奋:「殿下?」

我退后一步,把圣旨递给他:「看看吧。」

顾西池接过来,大概是猜到了这圣旨的内容。

他并不拆开看,只低低地笑。

「殿下,如果我们成亲那日,我没有喝醉,你说,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我想起那声音里提起的,「嘉懿长公主」对顾西池一片痴心错付。

但现实么,我偏头看着他。

自幼青梅竹马,我又喜欢儒雅温润的人。

所以我自然是爱他的,爱到可以不顾那声音的示警。

在察觉到他欺骗我之后,我感到了极致的愤怒,愤怒过后是彻骨的恨。

之前有多爱,此后就有多恨。

但此时,我对他连一丝情绪都没有了,是毫不关心的淡漠。

我开口,无悲无喜:「本宫是皇族长公主,你的爱或恨,对本宫来说,都一文不值。」

他还想说什么,我却懒得再听了。

他眼睛仍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我后悔了,殿下。」

谁在乎呢?

顾西池还颤抖着嗓子喊:「嘉懿,那日我送你的红珊瑚,只是为了让你留在帝都。」

或许吧,在那声音屡次提起,顾西池曾在我死后,作画悼亡我。

我就猜到了,顾西池对我,并不是没有感情的。

但这不重要,他既然背叛了我,我就绝不会原谅他半分。

我转身离开,脚步未停。

「各位看,这是一张曲谱,同样是嘉懿长公主的陪葬品。」

「据说是公主死后,顾西池思念公主过甚,留下许多悼亡的诗词,世人将其谱成曲传唱。」

「永德五年六月,以顾家、柳家为首的世家在江夏起兵。」

「顾西池在顾家示意下斩杀公主祭旗。」

「虽然我们知道最后皇帝平息了叛乱,一杯毒酒送顾西池归天与公主合葬。」

「但嘉懿以公主之尊死在驸马手里,着实委屈又冤枉。」

「好啦,各位游客,今日的参观就到这里啦,祝大家玩得愉快。」

耳边的声音陡然寂静了下来,我迎着阳光走出去,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都结束了。

没了那些意图谋反的人,没了妄想把持权势的世家。

皇兄会一步步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任用贤才,政令通达。

而我,荡漾的春心寂静下来,虽然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儿,此后却是无忧无虑的时光。

此后史册上,我再不是那个被爱蒙蔽,可恨又可怜的顾西池之妻。

而是沉稳伶俐,稳固朝堂的长公主。

人间春光尚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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