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二章

书名:渡囚鹤:公主抢了我夫君本章字数:13039

「便是见弃于君,拼着功名不要,臣也做不得掩袖工馋,柔佞媚主的娈臣。」

他低着头,踉踉跄跄地朝着上首的君王行礼。

赤红的血流过苍白的脸颊,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

众人哑了声息。

我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泪水压下去。

我早该知道的,以顾寒越的性子,在被困公主府时就已存了死志。

如今只是自毁容颜,比我预料的已经好了太多。

只是,容貌有损,他再也入不了仕,做不得官。·

这个时候,我想到的却是,他进京赶考之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诗。

终然不负凌云志,会向蓬莱顶上居。

不过短短三月,他受百般欺辱践踏,口舌笔墨唾骂。

扶摇风断,壮志如空。

玉碎。

13

良久,我听到一阵刺耳地尖叫声。

长公主恼怒质问:「顾寒越,宁可自毁容颜,也不肯做本宫的驸马,是吗?」

「本宫与你说过,只要你点头答应,你想做尚书还是丞相,本宫都由得你去,这样大的恩赐,你为何还敢忤逆?」

顾寒越并不理会公主,他跪伏在地上,强撑着一口气跟皇帝说话。

「陛下,君子怀德,自当光明坦荡,不囿私怨。」

「然臣愠于宵小,恶极恨极,誓要讨一番公道。」

他声音清冽,瞧着竟有了几分书生意气,仿佛昔日种种囚困折辱从未有过。

「臣顾寒越,状告当朝摄政长公主,杀臣妻,辱臣身,奸淫掳掠,昏聩妄为,残虐无道。」

顾寒越说完,似是力竭,再未出声。

长公主恨恨道:「顾寒越……」

只是,她话未说完,就被皇帝打断。

皇帝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带着三分笑意,打趣道。

「皇姐代朕监国理政近十年,怎得还被一介书生告上御案?」

他话音一转,语气沉沉:「可真是,不小心呐。」

「顾卿,你且起来。」

皇帝定定朝着顾寒越看了半晌,命人扶他起来,又朝我打了个手势。

长公主扫过大殿,神色惊愕,质问道:「这是你们早就串通好的一场戏?」

「陛下真是好手段。」

「你想要什么?要我手里的理政大权吗?」

皇帝敛了笑:「朕登基时尚且年幼,父皇亲封皇姐为摄政长公主,命你辅政。如今已十年之久。」

「皇姐,朕已然弱冠,这天下,终究是朕的天下。」

「你该放手了。」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摔碎了一直把玩在手里的杯盏。

有十数个暗卫从殿外掠过来,却被李应挡在外面。

皇帝笑:「皇姐,你看看这些人,可觉得眼熟?」

「可觉得愧疚?」

14

我依旧站在皇帝身边,看着那十数个暗卫步步逼近大殿。

他们腰间挂着一副玉牌,其上的纹样清晰可见。

那是皇室暗卫才会持有的玉牌。

我曾经也有一块,随着我那二十二位同伴的尸体一同,烧毁在了大火里。

我握紧了手心的匕首。

睁眼看着顾寒越被宫人带着退至角落,看着众位进士慌不择路地缩在一起。

看着皇帝眉目平静运筹帷幄,看着长公主眼神狠厉咬牙切齿。

这场天家姐弟的争权夺势之战。

我和顾寒越,都只是局外人,是皇帝握在手里的,刺向长公主的一把尖刀。

我按捺不住,混在四处躲避的宫女里,趁着慌乱接近了长公主。

暗卫攻势渐猛,逼迫得李应都不得不退进殿中。

年轻的将军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神色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他进来时直直朝着长公主而去,将她护在了身后。

「事态紧急,请公主和陛下移步偏殿。」

皇帝发出一声短促地笑,竟丝毫不避讳殿中的众位进士,话说得极缓慢。

「皇姐,八年前,祭台之上,你可还认得这群人?」

「父皇留给朕的二十三人,被你悉数杀了个干净。」

李应大惊失色,大喊道:「陛下?」

到底是没见过血的小将军。

他骤然听闻皇室隐秘,面色煞白,却仍下意识地将长公主护在怀中。

将后心完完整整的暴露在我眼前。

15

大殿内暗卫和护卫缠斗,形势极其混乱。

我抽出一直藏在袍袖里的匕首,挺身上前,一刀扎向李应后心。

生死关头,李应竟往后看了一眼,带着长公主急速后退,脱离我刺杀的范围之内。

他回身,锋利的长剑直挑我面门,被我矮身避开,贴了上去,与他缠斗在一起。

他习的是正经功法,是杀敌的武艺。

但我不同,我自幼被培养,一招一式都是阴狠至极的杀人手段。

半盏茶的工夫,李应长剑砍进我右胳膊半寸。

而我的匕首,直直地捅进了他胸口。

李应倒下去的时候,还执拗地想抽剑,又转头去看长公主,嘴唇翕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被他护在身后的长公主愣怔看着,无意识地落下两行泪。

多可笑啊。

本该上阵杀敌的将军死在皇室的权势争夺里,至死都被拖累在长公主身边。

从未看到过沙场的连营十里,落日狼烟。

本该春风得意的书生被囚禁在公主府的家宅里。

经史典籍策论诗文,统统磨灭在无止境的折辱围困与口诛笔伐里。

我闭了闭眼,右胳膊上的长剑因为主人的死去,而无力地挂在我的皮肉里。

我将它拽下来,安放在李应身边,转身朝着站在角落里的顾寒越走过去。

他亦朝我伸出了手。

只是,还没等我握紧这双手,我听到了皇帝低声喝令的声音。

「左骑射将军李应护驾有功不慎身亡,其后一应事宜由镇国将军陈泰宁接管。」

「摄政长公主私养暗卫,蓄意刺杀,传五王叔、刑部尚书会审。」

「她,暗卫之首。」皇帝那柄打磨锋利的长剑隔着重重尸首,指向我。

「留活口,压入天牢等候处置。」

皇帝冷硬的命令一条条下达,我猝不及防,被一双粗犷的手压倒在地上。

我不可置信,回头看,却只来得及看到皇帝投过来的,饱含深意的一眼。

以及那十数个乖乖扔下匕首,主动撞上士卒尖刀的暗卫。

尖刀穿过胸膛,这一拨儿刺杀的暗卫,只留下我一个活口。

而我,被皇帝的心腹将军钳制住手腕,摁到地上无法动弹。

被带出去之前,我被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握住。

顾寒越朝我露出个苍白的笑来:「别怕,我和你一起。」

16

我被押进了天牢,和顾寒越一起。

那里阴冷潮湿,不见天日。

顾寒越半跪在我身前,撕下衣袍替我包扎带血的右臂。

他面色苍白,嘴唇乌青,贯穿整张脸的狰狞伤口还在渗血,却仍旧仔细地替我包扎。

我半靠着墙,将今日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

皇帝在顾寒越状告长公主时,朝我打了一个手势。

那是暗卫训练时常用的命令手势,是配合行动的意思。

后来我刺杀李应,大殿分明已经被陈将军掌控。

皇帝已经占尽先机,却依旧命暗卫撞刀自尽,只留下我一个活口。

还斥责长公主「行刺杀之事」。

他要做什么?

我试图去揣度他的意图,思来想去,却只得到个荒谬的颠倒黑白的想法。

皇帝要把李应的死,和这场光明正大的刺杀,通通栽赃到长公主头上。

就像八年前,祭坛之上,那场不了了之的刺杀一样。

长公主自导自演的一场刺杀,使得皇帝重伤,暗卫全灭,最后却成了一场悬案。

如今,皇帝也用了同样的手段。

顾寒越忽然握紧了我的手:「阿絮,别怀疑,你的推测是对的。」

他挨着我坐下:「皇帝想要亲政,长公主不想放权,他二人之间必会是长久而狠厉的争斗。」

「你我都是皇帝选中的,扳倒长公主的棋子。」

「阿絮,你不该为了我回来的,如今你我二人都再无退路了,你的身份也将再隐藏不住了。」

我回握住他的手,哑声道:「这与你无关,我的身份本来就见不得光。」

「我和长公主之间本就有生死大仇。」

我呼出一口气来:「寒越,这场算计,我原本就逃不过去。」

顾寒越沉默许久,没说话,只把我揽进了怀里。

17

三日后,是皇室会审。

我原以为是在刑部,没想到,竟被带到了议事用的承乾殿。

彼时正是早朝,文臣武将分列两侧。

上首皇帝高坐龙椅,龙椅旁设有珠帘,能隐约看到身着凤袍的长公主。

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只是长公主执政,朝堂议政都做得,凤袍上绣了凤凰,便也没人敢置喙。

我和顾寒越被簇拥在中间,跪在文武百官最前面。

有一威严的声音问:「堂下何人?」

我认得这个声音,陛下亲命会审的五王爷,先帝的同胞兄弟,当今陛下的皇叔。

他年轻时也是跟着先帝进出敌营,南征北战的将军。

此时却已须发皆白,垂垂老矣,只是周身的气势,仍带着当初沙场锻造出来的血性。

顾寒越叩首:「臣是春闱进士前三甲,顾寒越。」

我跟着他行礼,犹豫片刻,闭着眼睛颠倒黑白。

「奴是先帝训练的皇室暗卫,无名,排行十六。」

我话音落下的时候,长公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你说是就是?八年前陛下被刺杀,暗卫营二十三人悉数死亡,尸体还是本宫命人处理的。」

我将一直握在手里的匕首呈了上去。

「暗卫之间彼此不知名姓,仅靠这柄先帝赐下的匕首辨认身份。」

又挽起袖子,露出左臂上被刻下的皇室图腾。

「这图腾是奴幼时就刻上的,皇室墨刑的手艺,做不得假。」

皇帝摩挲着匕首,半晌开口:「是父皇的字迹。」

五王爷于是走到我身边,掐着我的胳膊仔细辨认过那图腾,说话时声音颤抖。

「确是皇室手法。」

他怒目:「你既然是先帝赐给陛下的暗卫,为何要行刺陛下?」

我俯身:「奴婢受长公主胁迫,不得不行背主之事。」

长公主紧紧盯着我,话却说得慢条斯理的。

「一派胡言,陛下是本宫亲弟,本宫如何会暗中刺杀?」

「况且吗,你无父无母,无亲眷无前程,本宫如何胁迫得了你?」

我笑得讥诮:「十日前你派暗卫将我绑来,以我夫君的性命威胁我替你刺杀陛下,是也不是?」

「乃至于八年前,你谎报陛下踪迹,又命刺客伏击暗卫营,事后更是将二十四个暗卫悉数毁尸灭迹,这种种恶行,长公主殿下难道都忘了吗?」

长公主愣了片刻,对我的指控置若罔闻,喃喃道:「顾寒越?」

「顾寒越的妻子,是你?」

我笑:「我夫君高中探花,前途大好,却被你囚禁在公主府,威逼利诱要他做你的驸马,至今已有三月之久,是也不是?」

长公主没理我,反而盯紧了顾寒越:「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好妻子?一个卑贱的暗卫?」

顾寒越只安静地跪着,不说话。

脸上那道贯穿的伤疤还缓慢地往外渗血,他特意将这道伤疤暴露在外,被人看了个清楚。

我一字一句,将这些时日的怨愤,连同八年前险些身死的仇恨,一一道出。

「奴婢要状告摄政长公主,谋反忤逆,逆行倒施。」

「奸淫掳掠,囚我夫君,其罪一也。」

「威胁逼迫,刺杀陛下,其罪二也。」

顾寒越紧跟着叩首,将琼林宴上的状词重复,一字不差。

「臣顾寒越,状告当朝摄政长公主,杀臣妻,辱臣身,奸淫掳掠,进狎邪僻。」

「复又代帝封禅,窥窃帝位,包藏祸心,同指山河。」

「且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

这样直白的话,明晃晃的将长公主揽权夺势,越俎代庖之事摆在了明面上。

朝堂寂静,久久无人应答。

18

半晌,皇帝冷硬的声音传遍大殿:「查。」

「刑部尚书乃李应将军姻亲,李将军为护驾身死,刑部尚书当避嫌。」

「此事交由五王爷和镇国将军负责。」

「皇姐,你涉嫌谋逆大案,恐怕不适合再涉足朝堂垂帘听政了,劳烦皇姐配合五皇叔调查,莫要踏出公主府。」

长公主面容隐在珠帘之后,看不清晰,大殿之中只听得到她威势十足的声音。

「本宫辅政近十年,若因小人污蔑而禁足公主府,陛下,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皇帝声音清冽,笑:「皇姐说笑了,朝堂又不是无人可用。」

「朕已至弱冠,本就到了亲政的时候,皇姐大可放心。」

这对儿至亲至疏的姐弟,终于为了权势,露出了爪牙。

朝堂里各官员吵嚷不休,我和顾寒越跪在中央,却再无一人关注我们。

皇帝借由我们二人,光明正大的在朝堂泼了长公主一身污水,提起了亲政的诉求。

李应将军是如何死的不重要。

顾寒越是否被毁了前途不重要。

这场刺杀是谁主导的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以后的权势归属,这天下的君王,该是谁。

是耳目遍布权势滔天的摄政长公主,还是礼法正统羽翼渐丰的傀儡皇帝。

这场争斗,才刚刚开始。

19

那日朝堂之后,五皇叔将我和顾寒越带回了刑部牢狱。

却又在半夜时分,悄悄带我们进了宫。

皇帝身着龙袍,放下最后一本奏折,方才看向我们:「你们做得很好。」

「如今长公主被迫让出了部分权势,吏部、礼部和户部都已在朕的手中。」

「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朕需要知道长公主执政这些年,账册有没有猫腻。」

他指了指旁边摞得极高的账册。

「顾卿,这些交给你,朕再派些人听你调度,你带着他们一起去整理这些账册。」

「你脸上的伤疤,」皇帝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惋惜。

「朕派人给你送去些上好的药来,只是这疤痕,是祛除不了了。」

本朝律例,面容有恙者,是做不得官的。

顾寒越的仕途路,已经完完全全地断了,断在他高中探花的这一年。

皇帝又转向我:「至于十六,长公主吃了我们这个暗亏,必定是要报复的。」

「朕手下还有暗卫十人,你带着他们,去保护这些官员安危。」

他递给我一本册子,里面林林总总数十人。

五王爷、镇国将军、户部侍郎等人,赫然在列。

这些官员,都是臣服于皇帝的人。

是他的亲信。

如今,顾寒越也在其中。

20

李应将军死后,帝都的士卒交到了镇国将军手里,京畿安全也由陈将军负责。

这场皇室姐弟的第一次争锋,皇帝略胜一筹。

不仅夺回了近半的权势,还把帝都军权掌控在了手里。

皇帝和长公主同朝听政,表面依旧和和气气。

谁都没有再提我和顾寒越的事儿,我们俩就像一滴凭空蒸发的水珠,再无人问津。

只是私下里,皇帝仍命顾寒越悄悄地整理账册,检查漏洞。

毕竟先帝留下的底子不薄,却在十年间尽数亏空,任谁也是不能相信的。

可账册上却并无大疏漏。

十年间,定州三年旱灾,协州两年水灾。

其余蝗灾、地动、雪灾不计其数。

国库的白银和存粮,就这样在一次次的天灾人祸里消耗殆尽。

皇帝誓要追查出国库存银的去向,每一笔账单都要命人仔细核对。

顾寒越就和皇帝派来的官员们一同,齐聚在皇宫偏殿里,一笔笔核算金银去向。

我则隐在殿外大树边,或是房梁上。

带着皇帝拨给我的人把这座大殿守得如铁桶一般,打退所有试图探寻此地隐秘的暗卫。

闲暇时候,我喜欢藏在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树上,悄悄地瞧顾寒越。

我这双手,杀过刺客握过刀刃,又抚上顾寒越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瞧他挽袖提笔,神情专注又认真。

瞧他跟众位官员交谈,笑得肆意又潇洒。

他身上又渐渐有了昔日春风得意读书郎的影子,仿佛先前的囚禁折辱都不曾有过。

这样平静的生活我们过了六个月,在九月底的时候,变故突生。

21

那本是个很平常的夜晚。

但我们这个偏僻的院落,遭到了最凶猛的刺杀。

我手下的暗卫死了近半,连我这样好的身手都自顾不暇,被捅穿了小腹。

有刺客在院落里四处点火,秋季本就干燥,大殿里又堆满了账本。

火焰迎风而展,越烧越旺。

我力有不逮,被几个刺客缠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燃烧,将大殿里的人死死困住。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我顾不得什么。

拼着右臂受伤的代价,将手里的匕首刺入刺客胸口,摆脱他们的围困。

然后捂着受伤的小腹,一遍遍地进出大殿,将被困在里面的人带出来。

晕倒之前,我看到披甲的士卒踏进院落。

22

再醒来,顾寒越伏在我床边,喂我喝药。

他皱紧了好看的眉头:「阿絮,最近朝堂是有什么异动吗?」

我心里也疑惑,长公主自顾寒越划伤脸之后就失了兴趣。

后来虽然得知他被皇帝接进皇宫之后派人来刺杀。

但那更像是泄愤报复,从未像今日这样激烈过。

仿佛誓要留他性命。

火烧大殿,这是将对皇帝的争斗摆在了明面上。

为何这样激进呢?

明明九月底,是长公主的生辰。

半个月前公主府就在长街摆了流水宴。

又在护国寺里供奉了大量的平安灯,一日的灯油耗费足够近百户人家的嚼用。

因着这件事,皇帝当朝斥责长公主奢靡,二人再次针锋相对。

但这都与我们无关,长公主总不能是拿顾寒越泄愤吧?

顾寒越打断我:「阿絮,不对劲,长公主即便要杀我泄愤,也不会闹得这样大。」

顾寒越的目光越过我,看向堆在窗户外的混乱的被烧过的账册。

「她一定是察觉了我们最近要做的事情,放火烧殿可能并不只是为了烧死我,更是为了销毁这些账册。」

「所幸在拿到这些账册的时候,我就跟陛下借了识字的宫女,将账册重新抄了三份,有备无患。」

说这话的时候,他双眼明亮:「这些账册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我们谁都没有发现。」

他站起身来:「阿絮,你先好生歇着,我再去看一看那些账册。」

「最近我向陛下调了平洲等地的赋税和赈灾记录,或许,是这里有问题。」

平洲是摄政长公主的封地,在平燕山脚下,靠近北地边境,是苦寒之地。

此地寒冷,土地稀薄,又多丘陵,所以人口不过五万余人。

这样的蛮荒之地,谁都不曾在意过。

问题竟出在这里吗?

23

顾寒越没再继续用皇帝派来的那些人。

他一个人,守在我床边,翻遍了平洲的账册,甚至把先帝时期早就封存的账册也启封了。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到最后他整个人都是憔悴的,眼神却极明亮。

「阿絮,我找到了。」

「长公主执政十年,平洲突发雪灾十余次,朝廷拨去赈灾款近五百万两,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见我不明白,详细解释,把他整理好的宣纸拿给我看。

「阿絮,先帝当政三十二年,平洲上报的雪灾也不过十二次,总共拨去赈灾款六百万两。」

「可是在长公主当政的这十年里,平洲就已报了十次灾祸,不仅赋税全免,还拨去了近五百万两的赈灾款。」

我倒抽一口凉气:「竟这么多?」

「平洲还只是最明显的,我仔细核对过,越洲、海洲等地的赋税也不大对劲。」

顾寒越皱紧了眉头:「如今国库空虚,我怀疑是长公主虚报灾祸,挪用国库存银。」

「或许,这才是长公主火烧宫殿的原因,她一定是知晓我们在做什么了,这院落里安插进了长公主的人,已经不安全了。」

他将一本奏折交给我:「所以阿絮,我写了奏折,你暗中把它交给陛下吧,先别声张,一切由陛下决断。」

「万事小心。」

24

我将奏折交给皇帝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将顾寒越写好的奏折捏得全是褶皱。

最后咬牙切齿道:「朕的好皇姐,把持朝政也便罢了,竟还敢中饱私囊,当真可恨。」

我安静地侍立在侧,不发一言。

黎民身无长物,皇室绮罗不知数,不外如是。

皇帝挥笔写下了圣旨,交给我:「十六,你把这圣旨暗中交给五王叔。」

「上次的事儿无疾而终,如今,朕倒要看看长公主要如何狡辩。」

我接过圣旨,犹豫片刻,俯身道:「长公主派人火烧宫殿,想必是顾寒越所做之事已被泄露,奴怀疑,院落里有长公主的人潜入了。」

皇帝沉思片刻,扔给了我一枚令牌。

「此令牌能调动皇宫一百守卫,交给你支使,保护好顾卿安全。」

我接过来,带着令牌和圣旨,一个飞跃跳出窗户,借着夜色掩映,前往五王叔的王府。

25

皇帝挑在了长公主生辰当日发难。

他去参加生辰宴的时候,命我带着圣旨随从。

在长公主大宴宾客的时候,皇帝幽幽开口。

「皇姐,如今正是九月底,想来平洲应当很不太平,皇姐竟还有心思大办生辰宴?」

长公主今日装扮得极华丽。

大红的锦缎上飞舞的凤凰在烛光下闪亮,殿内明亮堪比白昼。

她端着酒杯,笑道:「陛下说的是什么话?本宫执政多年。」

「平洲雪灾、定州大旱、宁洲大涝、安洲地动,这天灾人祸本宫见得多了。」

「哪一项没有妥善处理,陛下在本宫生辰的大好日子,怎得提起这样的扫兴事儿?」

「陛下掌着户部,是哪地又突发灾祸需要拨款吗?」

「还是那一地官宦狡黠,赋税缴纳不来?」

「陛下若无经验,料理不得,不如早些放手,由本宫代劳?」

皇帝依旧是一贯的温和模样,并未因这句话变了脸色,笑吟吟的。

「只是奇怪,父皇执政三十年,平洲雪灾不过十二起。」

「怎得皇姐执政这十年,协州就年年雪灾,如今竟已拨了五百万两白银过去?」

「皇姐啊,赋税年年加重,可国库依旧空虚,这是为何?」

长公主冷了神色:「陛下此言何意?」

皇帝依旧笑:「朕只是担心,朕的天下,养肥了不知多少硕鼠。」

他朝我示意:「今日皇姐生辰,满朝文武悉数恭贺,朕便借这个时机宣一道圣旨吧。」

我上前一步,宣读皇帝交给我的圣旨。

他要提前宣平洲官员进京述职,由五皇叔调查近十年钱款去向。

皇帝不动声色:「皇姐,平洲是你的封地,你也不想被底下人蒙蔽吧?」

「五皇叔与父皇感情深厚,又曾任户部尚书多年,如今闲赋在家,调查这件事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自顾自的说着,毫不在意长公主铁青的脸和被她捏碎的杯盏。

26

皇帝的计谋是极好的。

只是,他并未等到平洲的官员来述职,反倒先等到了平洲递来的请罪折子。

十月底,平洲突降大雪,积雪堆至人腿深。

无数牲畜被冻死,茅草房被积雪压塌,秋收的新麦甚至都来不及收取就被压倒在田间。

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

平洲刺史强行将灾祸压了近半个月,直到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纷纷逃往临近州县,这件事才被捅到了皇帝面前。

据说皇帝在早朝就发了好大一通火,命人前往平洲将大小官员悉数拘禁,押送帝都。

我和顾寒越被传召,侍立在承乾殿后殿。

看着一波波的大臣被宣召,带着旨意匆匆忙忙地离去。

皇帝再不是平常那副温和的面孔,说话做事都带着凌厉的气势。

甚至在官员面前,摔碎了一整套茶具。

这样突如其来的天灾,仿佛是在证明长公主所作所为无任何端倪。

皇帝的质问就显得无理取闹,且儿戏。

除此之外,这毕竟是一场天灾,是皇帝接收朝政之后处理的第一场灾祸。

长公主早就以避嫌为由撒手不管,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徒留皇帝一人,在这里忙得团团转,指使着并不如何信服他的朝臣。

他毕竟刚接触朝政,尚且稚嫩。

等送走众位大臣,将赈灾的旨意一道道发下去,皇帝望着我和顾寒越,沉默了许久。

他目光犹如实质,盯得我浑身发毛。

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要把我和顾寒越交给长公主,以求她出手相助。

27

良久,皇帝终于出声。

「朕安排了这么久,银两和粮草都已经由镇国将军负责运往平洲了。」

「但是平州刺史已被问责,平洲缺一个主事人。」

「顾卿,朕想让你去平洲。」

我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顾寒越应下了:「臣正有此意。」

「臣看过先帝时期的卷宗,熟知平洲赈灾的方法,也研究过平洲的地图,对其地形和百姓都极为熟悉,是此时赈灾最好的人选。」

皇帝笑起来:「顾卿,朕再派些人手给你,即刻出发。」

我心漏跳了一拍,急忙问:「陛下,奴请求和顾寒越一同去。」

皇帝停顿片刻:「朕有其他要事交给你。」

「顾卿安全你不必担心,朕派了镇国将军府的独子贴身保护。」

「如今国库早就亏空,秋季赋税尚未归入国库就已被运往平洲,朕担心国库粮草不够用。」

「长公主一定贪墨了国库的银两,只是这场雪灾来得太巧了,朕没办法再大张旗鼓的去查国库存银异常之事。」

「十六,你去查这些银两的去处。」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顾寒越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声音却坚定:「阿絮,平洲情况紧急,你莫要掺和,安心在此等我回来。」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当然知道,皇帝做的才是最好的安排。

可我放心不下顾寒越。

平洲路途遥远,一旦长公主想做些什么手脚,我救援都来不及。

顾寒越反倒笑了:「阿絮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28

顾寒越连夜赶去了定州。

我带着皇帝拨给我的五百禁卫军,在帝都日夜奔走,逼问这十年间插手过平洲雪灾的官宦。

所有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人马都被我一一拔出来,暗中审问过。

奇怪的是,这样声势浩大的调查,长公主却半点反应都无。

她连夜调遣公主府的人马往平洲去。

似乎是急着给皇帝的人下绊子,连帝都的事宜都顾不上了。

我的调查进行得无比顺利,连半点阻拦都没遇到。

半个月后,我终于顺着这些官宦摸出了平洲赈灾款的去向。

结果很是匪夷所思,这些赈灾款并未被挪作他用。

并不是我们所设想的那样被长公主挥霍或是私藏,而是确确实实运往了平洲。

银两和粮草调动并无半点疑义。

所有的线索和调查都断在了这里。

把这个结果汇报上去的时候,我站在皇帝桌案前,看他对着我写的奏折沉默了许久。

我犹豫着说出我的想法:「平洲弹丸之地,就算是每年都有雪灾,怎会用去这么多银两?」

「长公主每年运去平洲的这些银两,当真是用作赈灾了吗?」

皇帝接连处理了半个月雪灾的事儿,如今面容憔悴,似乎疲惫不堪。

他揉了揉眉心:「平洲刺史已经被押来了,朕亲自审问过,并无疑点。」

「朕没在他家里抄出多余的银两,他只是个庸碌无为的恶吏,胆小怕事,毫无官德,却不是个贪官,这些银两他没有贪墨一分。」

我愣住了,是一切都没有疑点,还是长公主处理的太过干净?

我笃定道:「平洲一定有问题,近些时日长公主派了许多暗卫前往平洲,甚至连平州刺史屡次发来的求救都不顾及,肯定是在掩盖什么。」

总不会这样好心,派暗卫去赈灾的吧?

事情就这样僵持下去的时候,我收到了顾寒越写来的第一封奏折。

他说,平洲雪后重建,却出现了瘟疫,请皇帝派精通医术的太医过去。

29

我捏着顾寒越的奏折,只觉得浑身战栗,险些没站稳。

平洲形势竟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机。

「陛下,奴想一起去平洲。」

皇帝沉吟片刻,答应下来:「朕调些太医跟你一起去,之前拨给你的五百禁卫军你也一同带走。」

「务必控制住平洲,莫要波及其他州县。」

我点头,视线落在平洲蜿蜒不断的山脉上,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30

我带着皇帝拨给我的人,日夜兼程,总算在第五日时赶到了平洲。

让我没想到的是,顾寒越竟感染了瘟疫。

我没见到他。

他把自己封闭在府衙,只放了太医进去,不肯给我开门。

我隔着窗户远远瞧他,只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

他脸色的伤疤已经结痂,因为他的消瘦而更加狰狞。

他隔着窗户一件件交代我要做的事儿,气息不稳,只能慢慢地交代。

他从正午说到了傍晚,却死活不肯见我一面。

31

感染的不止顾寒越一人,他带来的百十位官宦,有十多位都被感染。

顾寒越跟这些官员躲在府衙,强撑着处理灾后重建的事宜。

我顾不得去查长公主人马的去向,先接替了顾寒越的工作。

他们在之前的半个月里,已经把几乎堵塞官路的积雪清理了出来。

被压倒的草屋、被冻死的牲畜,不幸死于雪灾的百姓,都已经登记在册。

流离失所的百姓也暂时有了安置,平洲城城南搭起了草棚,每日有官员盯着煮粥分发给百姓。

雪灾已经渐渐控制住了,目前棘手的问题是,瘟疫的处理。

太医每日忙得昏天黑地,除了留在府衙照顾顾寒越等人的太医外,其余人都被我送去了瘟疫集中的村落。

我拿着皇帝给的金牌,调集了周围州县的粮草和药材,也算是能撑一段时间。

我,拿过平洲的地形图,缓慢地将被瘟疫波及的村落圈起来。

他们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平藤山角落,呈一个环抱的姿态,把平藤山环绕起来。

这座山,为何会滋生瘟疫?

32

五日后,分散在各地的太医被太医丞召集了回来。

他们围绕在一起,讨论了许久。

胡子花白的太医丞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各位,在你们看来,这是瘟疫吗?」

他看了我一眼,又继续道:「各位是否还记得先帝时期,霍乱宫廷的那场热伤寒?」

「那场极为凶险的伤寒,从掖庭的小宫女身上爆发开来,后来连后宫的贵人也险些被波及。」

他这样一提,诸位太医纷纷沉思,半晌,有了附和声:「病症确实很像。」

「只是,这里积雪未化,」他目光落在庭院里堆砌的厚厚的积雪上。

「怎的会突发热伤寒?」

「都试试吧,如果真的是热伤寒,那就好办了。」

一行人又讨论了许久,开出了两张药方。

太医丞将药方给我:「姑娘,你先命人都试试吧,看是否有效果。」

我应下,正打算去安排人煮药,却见顾寒越推开了窗户,朝我招手。

「阿絮,何必这样麻烦,我来试药好了。」

他身后,又响起零零散散的附和声:「是啊,姑娘,我们这些人来试药才是最合适的啊。」

顾寒越笑起来:「阿絮,给我吧。」

他喘息着,瞧着连站都站不稳,却坚定地朝我伸出了手:「别耽搁时间了,阿絮。」

我闭了闭眼,吩咐人去熬药。

33

两剂药方送进去,顾寒越就关了门。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服用的药,只看到太医们来来往往,忙碌不停。

府衙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未停过。

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有了结果。

太医丞笑呵呵地递给我一张药方:「姑娘,确实是热伤寒,你照着这方子去熬药就行。」

「这是先帝时期早就用过的方子,见效极快,不出十日这瘟疫就清了。」

我接过药方,恰好看到顾寒越推窗看我,他笑意清浅:「阿絮,别担心,我没事儿了。」

我紧绷的心神终于放松,将药方送去命人熬药,又抽人护送太医返回村落。

再回到府衙的时候,已是傍晚,顾寒越捧着地势图,隔着窗户喊我。

「阿絮,平藤山是不是有问题?」

34

我隔着窗户跟他对坐:「先前十年,朝廷派来的赈灾款,确实是运到了平洲。」

「只是看平洲这荒凉样子,」我视线落在破损的府衙。

「连府衙的窗户都用的是掉了漆的旧木头,而百姓的茅草屋更是简陋,想来这赈灾款并未如实用到百姓身上。」

顾寒越接话:「确实,我来的时候就仔细查验过县志和账册,又询问过百姓,终于确定下来,这里十年间,雪灾不过四起。」

「再加上这莫名其妙出现的热伤寒瘟疫,我怀疑是人为。」

他苍白的指尖划过地图,点在平藤山上:「这里,百姓都传这里有猛虎,官府也设了屏障,差人把守,不准百姓进山。」

「我在梳理账册的时候发现,每年都有大量的马车进出平藤山,官府记载的是运输给这些村民的粮食,只是,这些村落不足千人,定然是不需要这么多的粮食的。」

「更何况,此次的瘟疫也是这些村落。」

我收走地势图:「今晚上我带人走一遭。」

长公主派遣过来的暗卫,想来也都藏在平藤山。

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35

我带了三个人,跟着护送太医的人去了小村落,又趁着夜色悄悄摸进了平藤山。

这里确实有暗卫守着,在靠近山峰的地方,我带来的那三个暗卫就再也走不进去了。

他们到底是训练时日尚浅,若强行闯进去,会被长公主的人发现。

我只能独自潜进去,费了两个时辰,才趁着暗卫换岗的间隙,险而又险的摸进了山峰内部。

入目所见,却是一扇巨大的石门,仅留了狭窄的缝隙供人通过。

而这缝隙之前,还把守着三个暗卫。

我隐在山峰阴影里,思量片刻,还是决定闯一闯。

于是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借着山峰的掩映,从一个暗卫身后跃出,一刀封喉。

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把匕首掷出去,捅进一人的胸膛。

又拼着受伤的代价,紧紧捂住第三人的口鼻。

即便他手里的匕首朝着我的脖颈抹去,也不敢松手。

不能让他发出声音。

等进入山峰内部的时候,我脖颈被切开了极细的刀口,所幸并未伤到要害。

而里面的东西,让我愣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36

长公主竟然挖空了一整座山峰。

山峰内部是偌大的空间,此刻却被填充得满满当当。

金银粮草不计其数,竟还有甲胄兵器。

我望着角落那数百件箱子里,寒光凛凛的刀剑长矛,只觉得不寒而栗。

长公主囤积这么多兵器,是要做什么?

既然有了兵器,她是不是在悄悄训练兵卒?

如果有的话,这些兵卒在哪里?

而我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山峰,如果惊动了他们,凭着我带来的那五百人,能否全身而退?

我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手脚僵硬,却强撑着,缓慢地退了出去。

只是,我已经惊动了里面的暗卫,这件事,瞒不了多久。

我得趁着长公主知晓这事儿之前,请皇帝做出决断来。

37

我连夜回了平洲府衙,跟顾寒越说了这事儿。

我心跳如擂鼓:「寒越,此事迟疑不得,我要赶回帝都,请皇帝做决断。」

「平洲还需你来主持大局,你小心些,察觉不对,就撤出平洲,往宁洲跑。」

顾寒越露出个苍白的笑:「阿絮放心走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打草惊蛇的。」

事态紧急,我顾不得多说什么,趁着天色未亮,打马出了平洲,往帝都奔去。

38

两日后的午夜,我摸进了承乾殿,将在平洲查到的事情一一上报。

皇帝眯了眯眼:「此事为真?」

「是。」

皇帝于是召集了五王爷和镇国将军议事。

承乾殿的烛光亮了一夜。

天光微亮的时候,五王爷出了大殿,带着八百禁卫军围了公主府。

镇国将军则调动了北境五千兵马,连夜去了平洲。

这场皇室姐弟,终于刀剑相向。

我跟着镇国将军去了平洲,此后帝都因长公主被围困而产生的动荡不安,都与我没关系了。

年轻的帝王迈出了君临天下的第一步。

我和顾寒越,终于功成身退。

39

平藤山山脉的事宜都由镇国将军接手,我赶来平洲,是为了见顾寒越。

他已经大好,专程来城门口接我。

我还未站稳就被他紧紧搂在了怀里,我愣了下,回抱住他。

「别怕,我回来了。」

40

平藤山的争斗影响不到平洲城,接下来的日子很闲适。

热伤寒已经平复,雪灾也并未给这座荒凉的城池造成太大的创伤。

平洲城在缓慢的恢复着。

顾寒越依旧处理着平洲城的事宜,我每日守在他身边,协助陈将军进行粮草的调度。

长公主果然私自训练士卒,就隐藏在平藤山山脚下的村落里。

甚至是平洲城里。

但好在有陈将军带来的五千士兵,这些私兵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

双方在平藤山山脚下鏖战三日,陈将军终于将这两千私兵悉数捉拿。

他们进了被挖空的平藤山,将里面一箱箱的金银兵器运回帝都。

在第三个月,顾寒越收到了皇帝调回的圣旨。

41

这一次回去,终于不再急匆匆地赶路。

我们用了七天时间回到帝都。

帝都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长公主垮台并未影响到这座鲜活运行着的城市。

或者说,年轻的帝王终于掌控了这座城市,压下了长公主造成的一切反抗和动乱。

百姓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街道两旁摆摊卖些蔬菜瓜果,换回一天的口粮。

我跟着顾寒越,进了承乾殿。

彼时正是早朝,文武百官朝着龙椅上的君王山呼万岁。

42

皇帝给长公主赐下了一杯鸩酒,是我送过去的。

曾经张扬明艳的长公主斜倚在她那张华丽的贵妃榻上,朝我露出个讥讽的笑来。

「本宫竟输给了你这么个贱婢。」

她视线落在我身旁的顾寒越身上,依旧在笑:「顾寒越。」

她在念他名字的时候,很是平静。

没有之前囚禁他时的偏执疯狂,也没有仇恨,只是平静地念叨着他的名字。

「若能重来一次,本宫还是会在新科进士打马游街时把你抓回公主府。」

「折断你的手脚,杀掉你的妻子,让你只能乖乖待在本宫身边,做本宫的禁脔。」

顾寒越安静地站着,他摸上脸上的伤疤,笑:「公主,你困不住我。」

我的手被顾寒越紧紧握住。

长公主低低地笑起来:「成王败寇,是我棋差一招。」

她笑够了,抹去笑出的泪水,将杯盏中的鸩酒一饮而尽。

我没再多待,带着顾寒越走了出去。

摄政长公主把持朝政近十年,从一众虎视眈眈的王叔手中替年幼的帝王坐稳了皇位。

她守住了边境,没让这个皇朝少一寸国土。

却又刺杀幼帝,贪污金银,私屯兵马,逼迫朝臣,有不臣之心。

死于皇帝弱冠之年。

以摄政公主之礼下葬于先帝陵寝旁。

43

摄政长公主死后,皇帝破例授予顾寒越平洲知府的官位,从四品。

我陪着他走马上任。

马车缓缓驶出帝都,朝着平洲而去。

我的夫君,终于摆脱了囚困他的牢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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