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6
官媒府衙内,我和阿娘端坐在一侧,我爹带着谢晩凝立于另一侧。
官媒李大人闻得柔嘉公主驾到,忙不迭赶了过来,恭恭敬敬,礼数周全,虽处于官衙堂前,一双桃花眼却时不时往阿娘这边偷看,几次对上了我的目光。
李寂李大人,是我阿娘资助的寒门学子。
换言之,如今朝上的寒门子弟,大都受了我阿娘的恩惠。
相比于阿爹的声名狼藉,阿娘可谓是声名远播。
自我出生后,阿娘就创办了济世堂,救济穷苦百姓,常带着我施粥义诊,深受百姓爱戴。她更是力排众议开办公学,为寒门子弟提供读书环境,帮助他们成功走上科举之路。
除此之外,阿娘暗地里还开设了新女学,为天下女子传授安身立命之法。
世人皆赞柔嘉公主温婉贤良,爱民如子,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而今这天下女子的表率因夫妻之事闹上官媒,莫说此事本就错在我爹,就算是阿娘红杏出墙,在积攒了这么多声威名望的阿娘面前,他也只有被钉上耻辱柱的份儿。
毕竟国朝爱民如子的嫡公主偶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整治一下风流薄幸的丈夫,世人也会劝丈夫体谅的。
遑论我爹身边还粘着一个新鲜出炉的花魁。
“李大人。”我爹恬不知耻地先出声了。
“我今日前来,是想与柔嘉公主和离,我和公主夫妻不睦许久,实在是没必要再做一对貌合神离的怨偶。”
李大人闻言一惊,瞪大眼睛转向阿娘,然阿娘正在品官媒衙门的雨前龙井,待那谢晚凝也跟在我爹屁股后扑通跪下后,她才抬了抬眼睛。
阿娘缓缓道:“敢问李大人,介入本宫婚姻者,律法当如何?”
李大人答:“悉听公主处置。”
阿娘又问:“当朝驸马可有资格同公主和离?可有资格休弃公主?”
“不可。”
“那便好办了。”阿娘放下茶杯,淡淡道:“那就打她50板子,小惩大诫吧。”
7
阿娘一声令下,谢晚凝就被打得血肉模糊。
我爹当场就要发疯,扑过去就帮谢晚凝挡,阿娘直接把我爹也按住了打,然后和官媒借了两副担架,一个送回侯府,一个送回棠梨院。
我有些不解,扯着阿娘的衣袖问她:“阿娘,她不是你的老乡吗?你之前见到舅母时不是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吗?怎么今日?”
“傻阿筠。”
阿娘轻叹一口气:“你可知,若她真生于那样的时代,如今的行为只会越发显得可恨。”
“娘,你的意思是?”
“她流落风尘,确实让人同情。可若今日她面对的人不是我,只是这个时代最普通的一个女子,被自己的夫婿这样作践,她会如何?身处异世,确实艰难,想要挣扎出一条血路这没什么,可是以践踏他人为荣,眼见自己处于弱势,便对他人道德绑架,这便让人不齿了。”
我并不是很懂,阿娘也没有多说。
只是派了自己的贴身护卫暗中调查谢晚凝,想看看这人所作所为,是否只是权宜之计。
不查不知道,这一查,直接叫我们出了一身冷汗。
8
谢晚凝此人,乃棠梨院今年刚选出的新花魁。
同棠梨院其他女子不同,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唯容貌姣好,媚骨天成,七步能成诗,随便吟诵便是千古绝唱;眼波流转间便可作曲,哼的也是世人从未听过的调子。
好一个不世出的奇女子。
若棠梨院不是阿娘的产业,我们便要被她哄骗过去,相信她是自2023年穿越而来,可偏偏棠梨院的妈妈是我娘最得力的细作之一。
一问之下才知道,棠梨院的奇女子,其实另有其人。
那人便是棠梨院打杂的小月。
小月是棠梨院一位洒扫老嬷嬷的女儿,自小额头上就生了一块丑陋的青色胎记,且胎记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大,所以小月在棠梨院连姑娘们身边的女使都做不得,只能做些打杂倒夜香的活计。
小月为人木讷,面容也丑陋,在棠梨院中并没有什么知心姐妹,不待见她的也大有人在。
然而忽然有一天,小月从楼梯上滚下来之后就如同变了个人一样,不仅变得机灵了、有了许多奇思妙想,更是制作出一种贴脸的药膏,遮住了额头上丑陋的疤。
谢晚凝就是在这时注意到了她。
当时谢晚凝的脸被猫抓伤,她一怒之下叫人扒了那猫的皮,做成了凳垫,见小月能用药膏遮住疤痕之后,便把她要了去,做自己的贴身女使。
得到了谢晚凝的赏识后,小月也不辜负她的期望,在遮挡疤痕的基础上做出了一瓶可以去疤的药膏,帮谢晚凝医好了脸上的疤痕,更是为她谱了许多唱曲,帮谢晚凝夺得了棠梨院花魁的位置。
可小月却在谢晚凝成为花魁的那个晚上暴毙了。
“奴婢检查过小月的尸体。”棠梨院的妈妈小心翼翼地给阿娘回话,“小月的口鼻里都是黑血,应是中毒而死。”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本书,阿娘翻开书页,只见上面记载着自现代而来的小月在棠梨院的经历。
在小月的日记里,谢晚凝是一个不幸流落棠梨院的可怜女子,她杜撰的那些经历被心思单纯的小月当了真,她铆足了劲儿想帮谢晚凝得到花魁的位置。
却都是假的。
据棠梨院的妈妈交代,谢晚凝并非幼年被发卖至棠梨院的,而是十三岁时主动投身,十五岁时挂牌,立志要成为雅妓第一人、爬上地位尊贵之人的床榻。
遇见谢晚凝的那天被小月用朱笔标红,页角处有一行我看不懂的鬼画符。
阿娘一下子红了眼眶,她一双拳头捏得死紧,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
“谢晚凝必须死。”
9
我问阿娘,那鬼画符是什么。
她答:“Girls help girls!”
10
阿爹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期间侯府的夫人、我名义上的祖母来过一次。
她举手投足之间虽然恭恭敬敬,却还是委婉表达了对我娘杖打我爹的不满。
“驸马带花魁上门的行为举止却是不端,可公主殿下这些年不也并未管过他,缘何这次如此不留情面,当众杖责驸马?
“不过一个外室的事,砚哥儿虽有错,他一个侯府世子,公主也不该让他如此下不来台,且公主与砚哥儿成婚多年,只得筠姐儿一个女儿,膝下寂寞,也该有妾室为我江家开枝散叶才是。”
祖母这话不可谓不难听,几乎就是指着鼻子苛责阿娘善妒无子。
阿娘却不在意。
彼时阿娘正在用凤仙花汁染指甲,她懒得和我祖母过多言语,冷冷道:“不恭顺的驸马,本宫想打就打喽。
“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祖母脸色登时黑了。
“莫说我和他江书砚成婚七年仅有一女,就是十七年、七十年,也是仅有这一女。我正经抬回来的良妾他不要,偏要去找勾栏瓦舍的野路子,开枝散叶?他也配?”
祖母被阿娘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却“你”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被阿娘身边的嬷嬷拉走赶出了公主府,祖母一边被拖,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的指桑骂槐,眼瞧着距离公主府的门槛就差一寸了,阿娘的命令又被传了过来——
“侯夫人出言不逊,冒犯天家,罚抄佛经一百遍。”
说着,嬷嬷递上了《大般若经》。
一百遍,足够让她老人家闭嘴大半年了。
11
官媒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阿娘又出手责罚了自己的婆母,宫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三日后,皇后便传召阿娘进宫听训话。
皇后年逾五十,只有我娘这一个嫡出女儿,自是放在心尖儿上疼的。
所谓训话,也不过是做给京中权贵们看的样子罢了。
这不,我一进长乐宫门,外祖母身边的花嬷嬷就端上了我平日爱吃的糕点,宫女们也在院里的桂树上绑上了我喜欢玩的皮筋,三三两两立于院中等着陪我玩。
“嘉嘉。”外祖母拉着阿娘的手,语重心长,“母后知道你素来和驸马不睦,可你利用驸马解决掉你最大的麻烦,也该做做样子。”
阿娘不情不愿地应了,想让外祖母别再说了,皇后却不依,她道,“七年的时间过去了,母后知道你一直都放不下那位夜秦的质子,可你当时既然做出了选择,便要承担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你也好,阿筠也好,都不能同夜秦人扯上任何关系。
“母后身子不济,太子又并非我亲生,一旦你父皇崩逝,太子登基,母后护不住你,你又与婆家不和,到那时可怎么办啊?”
说着,皇后便虚弱地咳嗽起来,我握住她有些微凉的手,正想撒撒娇安慰安慰她,便听见外面的内监拉长了声音——
“太子妃到!”
话本中的女主出现了。
12
太子妃林妙仪,是靖国公独女,京城第一才女。
我叫她舅母。
更准确点说,我应该叫她教母。
舅母是我的老师。
和阿娘一样,舅母也是个穿书女,八岁那年来到这里,换了原主的芯子。
她来得比阿娘早,经历的事也比阿娘多,还带着一个阿娘没有的东西——
系统。
第一次见到舅母和系统对话时,我觉得很新奇,又化身十万个为什么,缠着阿娘问系统是什么。
当时阿娘指着佛龛里的佛像,同我讲:“你可以把系统理解为神仙。”
“神仙为你舅母制定了任务,完成了有奖赏,完不成便要受罚,且神仙为了让你舅母完成任务,会给予她许多帮助。”
我似懂非懂,却也能明白那系统给予舅母的帮助。
阿娘和舅母暗地里的产业、见不得光的新女学、舅母的新菜式、阿娘教我的记账法、地下王朝的新武器……都是系统的手笔。
我问阿娘,那神仙给舅母的任务是什么?
阿娘闻言,先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缓缓道:“舅母的任务就是,让你舅舅登基当几天皇帝玩玩。”
“然后她就可以回家了。”
13
“那你呢,阿娘?”
我见阿娘眼角似乎有眼泪落下,我想,阿娘应该是想家了。
我生来便是公主嫡女,皇亲国戚、外祖父母的掌上明珠,却依旧觉得这世道对女子实在是过于苛刻,更遑论本就不属于这里的阿娘?
若是没见过光明,自然会屈服于黑暗。
可若是自光亮处来,哪怕身处黑暗,也愿意做一点萤烛之光。
阿娘抹抹脸:“阿筠,你是好女子,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好女子,我想让她们也过上好日子。”
“我和你舅母不由自主地来,便会在未来的某天不由自主地走。你不知道这片土地未来会经历何种痛苦,你舅舅虽然是话本子中的男主,却并非明君。”
“王朝腐败,昏君无道,叛乱四起,若是让他做皇帝,莫说此后如何,本朝亦不得善果。所以,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也是这世道唯一的希望。”
14
我自幼学习的,就是为君之道。
阿娘说,江知筠生来便只是江知筠,我不必考虑我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逐鹿天下,男子争得,我江知筠,亦争得。
别的世家女子穿针引线绣花之时,阿娘送给我一个又重又硬的东西。
阿娘说,那东西的名字叫枪。
别的世家女子读《女则》之时,阿娘给我讲妇女解放。
阿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就是狗放屁。
我猛猛点头,深表同意,而后阿娘给我腰间挂上了一块小竹牌——
地下王朝的墨竹令牌。
阿娘告诉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阿娘亦告诉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便是她和舅母留在这里的那把火。
15
谢晚凝的死讯传来时,我在东宫正和舅母学英文。
阿娘说,我舅母来这里之前是干同声传译的。
我并不懂舅母干的是什么,只知道她教我的这种像鸟语一样的东西名叫英语,我们地下王朝的通信往来都要用这种鬼画符一样的文字写。
在舅母的教导下,我也终于明白了,“Girls help girls”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晚凝的事是棠梨院的妈妈亲自料理的,做的很干净,对外只说她挨了板子之后伤口溃烂连日高烧不退病死的。
实际上,她是被阿娘毒死的。
一连七日,阿娘吩咐人每日天亮之时喂她断肠散,入夜之时再予以解药,待她将所做之事都交代出来一一忏悔后,阿娘赐了她一碗牵机药,给了她了断。
舅母提议,将谢晚凝后背的皮剥下来做成鼓面,以此抵消被她剥皮的那只小猫所受之苦。
舅母道:“既然来到了权势地位大于一切的年代,有了能决定生杀的权利,我便不会让任何一个辣条类卿在我面前站着喘气。”
辣条类卿?
舅母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我不由得觉得后背有点疼,可一想到惨死的猫咪和小月,想到在棠梨院被她暗害的那些无辜女子,便觉得一命抵一命、一痛抵一痛也很是公平。
于是我亲自吩咐我的暗卫去取这皮鼓面,又寻得一位老师傅为这鼓面描花,而后嘱咐人送到了定北侯府。
定北侯府登时炸了。
16
侯府的小厮说,阿爹一看见那鼓面就疯了。
他是和谢晚凝耳鬓厮磨缱绻罗帐之人,自然熟悉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和皮肤的触感。
谢晚凝腰间有一颗红色小痣,鼓面上也有一个红色小点。
阿爹先是大刀阔斧杀到棠梨院,得知谢晚凝已死的消息之后,又马不停蹄冲到乱葬岗挖坟。
作为帝都第一纨绔,阿爹向来无法无天,说一不二。
他死都不信谢晚凝已死,带了一群小厮去挖坟,然而木棺刚打开一个角,阿爹就被涌出来的尸臭恶心到,忍不住吐了一棺盖。
他接受不了心爱之人腐朽破败的模样,放弃了开棺验尸,冲到府衙前敲登闻鼓,状告公主。
他告阿娘,草菅人命,滥杀无辜。
阿娘牵着我,带着一群人证浩浩荡荡到达勤政殿时,阿爹带着祖母在殿上口若悬河。
祖母伸出满是膏药的右手,哭哭啼啼地控诉阿娘不尊婆母,阿爹高举着我送他的美人鼓,控诉阿娘刻薄善妒。
见我上殿,我那名义上的爹爹和祖母愣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反应过来后又开始撒泼打滚,哭闹无状。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大,待我和阿娘行过礼后,他沉声道:“柔嘉,你可认罪?”
阿娘盈盈一拜:“儿臣柔嘉,代替驸马认罪。”
17
此言一出,殿上一片哗然。
阿娘朗声道:“日前,驸马曾带一风尘女子登堂入室,想与儿臣和离,另娶棠梨院的花魁谢晚凝为侯府世子正妻,儿臣不允,驸马和那女子便出言犯上,闹到了官媒处,官媒李寂李大人可以作证。”
李大人越众而出:“驸马确实触犯婚律,且举止不端,出言犯上,那谢晚凝介入公主婚姻,语出不敬,杖责五十实非严刑,公主善举,下官拜服。”
朝中寒门子弟皆出自阿娘的公学,见李大人为阿娘作证,纷纷跪下道:“公主善举,下官拜服。”
阿娘又道:“儿臣身为公主,与驸马成婚七年,虽性格跋扈,眼里容不得沙子,却未曾与驸马闹得如此难堪,此次发作,也是因为驸马举止太不端庄,欺人太甚,儿臣依照律法加以惩戒,儿臣可有错? ”
“公主依律处置,自是无错。”太子太傅站了出来。
老先生年逾七十,素日最是知礼守礼,端庄自持,忧国忧民,他的话犹如一锤定音,我哭哭啼啼的祖母也噤了声。
“非也!”
我爹不服,他举着手中的美人鼓,咬牙切齿道:“臣虽然品行不端,晚凝也确实出言犯上,公主按照律法罚她也并无不可,可为何要害她性命?”
“陛下请看,臣手中的鼓面就是由晚凝后背皮肤所制,公主善妒,行事狠绝毒辣,此鼓便是凭证!”
闻言,我扑过去抱住阿爹的腿,哭着道:“阿爹不要说阿娘,这鼓是阿筠在铺子里看到的,觉得漂亮特意买来送给爹爹的,不关阿娘的事!”
我哭得楚楚可怜,阿爹看着在他腿边的我,吼也不是,推开也不是,霎时犯了难。
这时只听见阿娘朗声道:“那便传人证吧。”
“驸马,若是你设局陷害本宫欺骗父皇,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18
第一个被传上来的人证是棠梨院的妈妈。
她面色惊慌,战战兢兢地带着一个郎中走到殿中,语气颇为恐惧地阐述了谢晚凝是如何死的。
“回陛下的话。”那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谢姑娘受刑之后一直想用自己的伤势演苦肉计,让驸马对她多些垂怜,所以一直拖着不看郎中,也不好好涂药,伤口溃烂引发炎症,一日夜间突然高热惊风,没救回来,便去了。”
“正是。”那郎中也跟着作证,“草民受棠梨院妈妈所托去看谢姑娘的伤,却被她赶出门去不愿看病,后来她弥留之际,棠梨院又差人请草民前去看诊,却已经是回天乏术,草民身为医者,实在惭愧。”
“你们!!!”没有开棺验尸的阿爹本就底气不足,见棠梨院的妈妈和郎中都出来作证,他一时气恼,还想挣扎,却被我带来的证人闭上了嘴。
我带来的是帝都最好的制鼓师傅以及宫中乐局的女官。
鼓面究竟是不是人皮,一看便知。
两位师傅接过我爹手上的鼓共同检验,皆是摇摇头,而后得出结论——
“启禀陛下,此鼓只是做工精巧的羊皮鼓,并非人皮鼓。”
阿爹一下变了脸色。
19
是的,我送到定北侯府的美人鼓,并非谢晚凝的皮肤所制。
她既然将小猫制成了凳垫供人坐压,她的皮又怎么配做成鼓面呢?
于是我找到帝都城中制鼓工艺最好的老师傅,将羊皮做成人皮般滑嫩,绘制鼓面时更是将谢晚凝后背的红痣用朱笔模仿了出来。
谢晚凝的皮,则被我吩咐加以毛毡加工,制成地毯置于棠梨院门前。
她既然为了爬上高位男子的床榻不择手段戕害女性,那我便叫她被万人践踏,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她应得的。
20
阿爹最后还是如愿了。
只不过不是和离,而是被阿娘休了。
阿爹言行无状,诬陷公主,外祖父龙颜大怒,当即就要惩戒,却被阿娘拦了下来。
外祖父面色阴沉,不怒自威:“柔嘉,你可是要为驸马开脱?”
“并不。”阿娘俯身一拜,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而后用殿中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儿臣方才说了,愿为驸马认罪。”
说罢,阿娘从袖中拿出一份手书——
“儿臣代江州百姓揭发定北侯府侵吞土地、强抢民女、滥杀无辜、通敌叛国的大逆之罪。”
“桩桩件件,皆有江州知府和定北侯府管家的亲笔为证,请父皇明察!”
阿娘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殿上朝臣一片哗然,混乱中,我看到阿娘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我知道,我那个名义上的爹,离死不远了。
是我和阿娘亲手促成的。
21
江州侵地案,震惊朝野。
此案以定北侯世子江书砚击鼓状告公主为始,定北侯府抄家落狱为终,牵涉了数位勋贵,最终还是定北侯江家承担了所有。
定北侯府满门处斩前日,阿娘带我去了天牢。
曾经富贵无极的定北侯世子满面脏污、发辫散乱,犹如丧家之犬,见阿娘和我过来,他狠狠啐了一口——
“柔嘉,你还敢来?!”
“本宫为何不敢呢?”阿娘屏退天牢的守卫,忍不住笑出声来,“江书砚啊江书砚,作为本宫用的最顺手、最没有脑子的棋子,其实我是很想让你活到最后的,却不承想,你总是仗着本宫的势作死,那本宫便容不得你了。”
“你以为谢晚凝那个贱婢是如何死的?当然是本宫亲自叫人料理的;你以为那谢晚凝是真心爱慕你吗?别太搞笑了江书砚,你除了有一副好皮囊之外,还有哪点值得她与本宫作对?”
“贱人!柔嘉,你这个贱人!”我那名义上的爹不愿意接受阿娘给的事实,他登时暴起,却被铁链死死禁锢住,连靠近栏杆都不能够。
他试图激怒阿娘,阿娘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他。
“那谢晚凝的真实身份,是西梁的细作,你以为你江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是从何处来的?你以为你带着她在公主府的厢房白日宣淫本宫一概不知?别太看得起自己了,做人做成你这样,本宫都觉得丢脸。”
“丢脸?你柔嘉公主还知道丢脸为何物?”江书砚张狂大笑起来,“你柔嘉若是知道何为丢脸,又怎会在宫宴之时与我春宵一度?又如何会有阿筠?别把自己摘得太干净。”
“哦?原来你还想着这个呢?” 阿娘蹲下身子,轻柔地将我的头扶正,“你看阿筠这张脸,可有一点像你?”
“春宵一度嘛,确实是有,不过不是跟我,是和我清凉殿的内监,明日你上路之时,我自会让他送送你。”
此话一出,时间仿佛都凝滞在此刻,我看着江书砚脸上仿佛裂开的表情,在阿娘的带领下出了天牢,身后谩骂声不绝于耳。
这个人虽劣迹斑斑,却也曾将我视作掌上明珠。
那双手,也曾抱过我,带我骑过马,放过风筝。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却被阿娘强制性抬起我的头,将眼泪咽了回去。
她道:“为君者,不该为棋子的陨落伤悲,这是你第一次为他流泪,也该是最后一次。”
“阿筠,向前走,别回头。”
22
次日午时三刻,江氏满门处斩,公主府也来了一位客人。
地下王朝的舵主——素轩。
她一身素衣,恭恭敬敬地给阿娘叩了三个头,感激阿娘为她父母小妹报仇。
江州侵地案,她是最大的苦主。
素轩蛰伏阿娘身边多年,为阿娘建立管理地下王朝,留心四海异动,负责公主府和外界的一切往来,不可谓不尽心。
“别这样说。”
阿娘亲自将素轩扶起来:“原是本宫委屈了你,此前为了大业,不得不留着定北侯府,没能早日为你全家报仇,如今他江家自己送上门来,本宫断没有让你再受委屈的道理。”
“多谢公主!”素轩满脸泪痕,家门被屠尽的恨在她心中萦绕了这些年,只有见到这定北侯府的破落才能解几分吧。
“最近外界有何异动吗?”阿娘问道。
“回殿下,夜秦皇帝昨夜薨了,留下口谕让五皇子继位。”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听到我这位生父最近的消息了。
“竟是他胜了。”
阿娘喃喃道:“看来我当日,确实伤他颇深。”
我不解:“阿娘为何如此说?”
“夜秦五皇子宇文煊,原本是个不问政事喜好诗书的风流浪子,如今却成了夺嫡的获胜者,如何让我这个故人不唏嘘呢?”阿娘伸手把随身的锦袋拆开,倒出一些玉石碎片。
依稀可见是个禁步的模样。
“还真是留对了。”她颠颠手中的碎片,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着人留意着夜秦。”
“宇文煊,是个可利用之人。”
23
转眼就是三年。
外祖母两年前薨逝,外祖父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太子继位在即,舅母很快就能回家了。
她临走前,召我去东宫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她同我讲舅舅如何残暴、如何薄情;她同我讲要重视农业,减轻徭役赋税,筑坝防灾。
系统跟着插话:“宿主,攻略太子这么久,你真的没爱上他吗?”
其实我也很好奇。
无论是在京城百姓的传言中,还是在我耳濡目染中,舅舅舅母都是一对恩爱夫妻,舅母为了让舅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我虽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家,却也好奇她是否动心。
只见舅母轻笑一声,淡淡道:“你会爱上一个凉薄的暴君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会。
系统道:“即便宿主你没爱上太子,也通过完成支线任务得到了剧情改写权,但是你真的觉得在这个朝代中,柔嘉公主能完成你们制定大业吗?”
“如何不能?”舅母拔高了声音:“有你,就能。”
系统阿巴阿巴地退下了,舅母有些无语,抚弄着我头上的绒花,颇为不舍——
“阿筠,我走后,天下万事系于你和你娘身上,舅母能做的,只有给你们多留些东西。”说着,她从妆台屉子下抽出厚厚的一沓纸,上面画着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叫我务必交给阿娘。
我点头应了,阿娘看到图纸时,惊得从贵妃椅上弹了起来。
24
我问阿娘,那图纸上画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什么。
阿娘说,那是飞机、火车和舰艇。
25
次年,外祖父病逝,舅舅继位。
舅母再也没有召我入过东宫,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林妙仪回来了。
阿娘说,舅母离开时,是可以选择让这里的林妙仪湮灭的,这样既不会引人怀疑,更不会影响我们日后的大业,可舅母没有这样做。
她选择留下一封信,陈明利害,让林妙仪自己选择如何做。
新皇登基,立太子妃林妙仪为后,封阿娘为镇国长公主。
舅舅登基的第二个月,就裁撤了公学,禁止寒门子弟科考,致使天下文人议论纷纷。
适逢旱灾,又遇蝗灾,农民几乎颗粒无收,各地苦不堪言,新皇扶持的世家官员奉旨赈灾,却是层层克扣,所到之处皆生暴乱,民不聊生。
我和阿娘一直在济世堂帮忙,地下王朝各地的分舵也在帮忙赈灾,百姓中渐渐传出新皇残暴降下天罚的谣言,各地还编出歌谣传唱。
传至帝都之时,新皇龙颜大怒,设立了调查署,由暗卫专门调查此事。
然新皇早年为太子时的党羽根系复杂,他登基之后又过分猜疑,急于剪去这些羽翼,以致调查署成了争权夺利之所,一个个栽赃陷害的冤假错案查下来,朝中王党枝叶凋零,新皇越来越急躁,也就越来越残暴。
直至一日,皇室陵墓坍塌,滚落出一块巨石。
上书:“周三代而亡,圣女代之。”
大周,乃国号。
圣女,不详。
新皇大怒,重点排查身边一切能一争皇位的女子。
阿娘和皇后,首当其冲。
26
近日,朝中有人进言:“柔嘉公主颇有声望,圣女传言不得不防,请求废黜公主。”
消息传到公主府的时候,我正和阿娘下棋,她听到这些大臣的酸话,只是笑,倒是一旁的素轩有些沉不住气。
“公主,咱们还不动手吗?”
“还早呢。”阿娘手执黑棋,正思索着何处落子。
“本宫不愿担这干系,皇帝想怎样便怎样吧,许多事情若是亲自做,那便没意思了。”
她意味深长地笑,而后一招落子,杀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棋局正在收官,阿筠以为此时应当如何?”
阿娘又在考我了。
我盯着棋盘上焦灼的局势,又看了看阿娘志得意满的表情,缓缓道:“自是让棋子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看看,我们阿筠长大了。”阿娘颇为得意地和素轩显摆起来——
“就按阿筠说的办吧。”
27
三月后,夜秦来了一队求亲使团。
这三个月里皇帝舅舅虽然对阿娘不满,但柔嘉公主实在是声名得望,又是先皇唯一的嫡出公主,他只能步步试探,不好轻举妄动。
至于凤仪宫的皇后林妙仪,也被皇帝晾着,对于靖国公和靖国公的门生,也是极力弹压,不给丝毫喘息之机。
外戚好摆布,嫡姐却不可善动。
偏偏来了一个求亲使团。
求娶的正是我大周的镇国长公主,柔嘉公主。
夜秦使臣道:“圣上在贵国期间,承蒙柔嘉公主照顾,一直倾心公主,然早年公主已经婚配,如今公主已无驸马,斗胆迎娶公主,册为夜秦皇后。”
皇帝闻言,差点当场笑出声来,然实在于礼不合,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会儿太极,说要问问阿娘的意思。
背地里却让礼部准备公主出嫁的事宜。
公主远嫁,外戚释权,皇权自然无比稳固。
三日后,赐婚的圣旨就下到了公主府。
阿娘领旨谢恩,只提了一个要求——
“尽快成婚。”
皇帝欣然应允,赐了堆山码海的嫁妆,每天都期盼着公主出嫁。
却盼来了自己的死期。
28
公主和亲,整个帝都都是一片火红。
天子亲自送亲,给足了柔嘉公主脸面,夜秦的聘礼十分丰厚,街上人头攒动,红妆十里,锣鼓喧天。
变故就是这时发生的。
夜秦的婚队突然暴起,聘礼中的金银珠宝也变成了冷光剑刃,人群中一群黑衣人冲出来,只听“砰砰”一声,皇帝应声倒地。
人群中有人大喊:“夜秦人行刺皇帝,护驾!护驾!”
阿娘从轿子中冲了出来,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冲到皇帝身边。只见明黄皇袍晕开一大片殷红的血迹,皇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握住了阿娘的手,就断了气。
素轩的枪法,一枪正中后心,哪里还能活呢?
阿娘从腰间拿出先皇驾崩时交给她的金牌令箭,号令禁军——
“陛下为夜秦贼人所害,大周与夜秦的婚约即刻作废,本宫以先皇的金牌令箭命令你们,杀光夜秦人,为陛下报仇!”
禁军士气大涨,所到之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一时间,帝都街上血流阶台,到处都是刺目的红色。
禁军杀到皇宫时,靖国公的军队已经控制住了皇宫,身为皇后的林妙仪在百官和将领的注视下,在勤政殿的牌匾下拿出了皇帝遗诏——
“柔嘉长公主,得天庇佑,敏慧过人,万民爱戴,秉礼抱义,朕今传位于其,望其为爱民之明君。”
镇国公率先臣服。
文武百官紧随其后,无一不服。
29
夜秦使臣出使大周求亲之前,先派人来了公主府。
只因阿娘此前让素轩将禁步碎片带到了夜秦去。
又找人在夜秦帝都传言,大周柔嘉公主的独女相貌和夜秦皇帝如何像。
鱼儿很快就上钩了。
出使、求娶、刺杀,不过是阿娘计谋中的一环。
只是不曾想过,林妙仪会在关键时刻推波助澜。
若无靖国公府的支持,只怕皇城内也是一场不留活口的厮杀。
阿娘直言:“你舅母的选择是对的。”
“世家的才女,绝不是目光短浅的菟丝花,而是能翱翔九天的凤凰。”
30
阿娘登基前,带我去见了真正的林妙仪。
舅母带着系统脱离这个世界后,我没有再私下和林妙仪见过面,经过舅舅登基这几年的折磨,她的面容也不复从前,眉宇之间尽显疲态。
她道:“即使没有她留给我的信,在身体不属于我的那段日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是能看到的。”
阿娘道:“这次多谢你,你可记恨我杀了萧景珩?我欠你一条命。”
林妙仪笑笑:“恨?我感谢你还差不多。”
“世人只知萧景珩倾心于我,却不知在我幼年之时,正是他常常带着一群世家子弟欺辱我身患重症的嫡长姐,此等品行低劣之徒的爱,要来何益?”
她握住阿娘的手,悲戚道:“我知道你们要做的事,同为女子,岂有不帮之理?”
她看着我,一如从前的舅母那般,微笑着揉了揉我的头,用极蹩脚的口音和我说了一句——
“Girls help girs!”
31
阿娘登基,改国号为兴。
乃百废待兴之意。
我被册为皇太女,由过去的老太傅亲自教导,从前的暗卫和地下王朝的人合编为一支,改为羽林军,专门保护阿娘。
阿娘颁布了最新的律法,建立了女子公学和女子科考制度,禁止开设青楼妓馆、赌场烟馆,颁布了新婚律,此后再无妾室。
朝中的一些老顽固一直逼迫阿娘攻打夜秦,为先帝报仇,然此前经历了旱灾蝗灾,国力衰弱,百姓实在无法承受战争之苦,阿娘就一直搁置不提。
朝会上每天都在吵来吵去,吵得阿娘头疼。直至这一日,工部按照舅母留下来的图纸,造出了火车,阿娘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阿娘和我讲,火车的动力问题是我们目前最急需解决的,我们一群人围着火车一筹莫展时,夜秦使臣又来了。
带着一桶黑乎乎的东西。
阿娘一见到那桶液体,就急忙召使臣觐见。
32
阿娘说,夜秦使臣带来的东西,是石油。
她怀疑,夜秦也有穿越者。
33
夜秦使臣此来,不为求婚,也不为求和。
而是请降的。
夜秦愿意割让全部国土,只是他们的圣上想私下见阿娘和我一面。
我和素轩都担心对方有什么阴谋,阿娘却毫不畏惧——
“见个恋爱脑罢了,有何好怕?”
她转头看向我道:“这破烂江山,只有收拾好了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况且石油在他手上,我岂有不见的道理?”
34
勤政殿布下天罗地网,那夜秦皇帝却是两手空空,只身前来。
我与他原是血脉相连,却在今日才得初见。
我这才发觉,我的面容究竟有多像他。
他一见我就红了眼眶,控制不住地颤抖,阿娘清清嗓子,如从前那般唤他一声“阿煊”,他却摇摇头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嘉嘉。”
“你只是那个代替嘉嘉生下孩子、代替嘉嘉活下去的人。”
“我由衷地谢谢你。”
“谢谢你留下阿筠。”
35
按照我亲爹的说法,他在回到夜秦后,也遇到了一个穿书者。
此人正是夜秦如今的女国师。
当时他以夜秦质子身份归国,又被柔嘉公主抛弃,只觉肝肠寸断,回到夜秦便大病一场,缠绵病榻数月。
机缘巧合之下,他于街上救下一位被奴隶主发卖的女子。
那女子便是自后世穿越而来,为报答亲爹的救命之恩,她透露了柔嘉原本的结局,并大胆揣测阿娘的反常之举也是因为换了芯子。
她助他夺得大位,又在夜秦地界发现了石油。
却没想到亲爹会巴巴地送给我们。
他道:“我知道原来的嘉嘉已经回不来了,我苟活于世这么久,只想把最好的留给阿筠。”
“既然原本的我让嘉嘉不幸早亡,这一次就换我去等她,还劳烦你替我多多看顾阿筠。”
亲爹说着,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仰头一饮而尽。
“阿爹!!!”
36
亲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
“阿筠,好好的。”
“做个好皇帝,守好这愿意看顾天下女子的大好江山。”
37
阿娘在位期间,工部造出了舅母留下来的战船。
经过无数次的失败,我们终于让它们动了起来,阿娘又打造了一支绝无仅有的水师,在水师演练结束当天,阿娘也倒下了。
她躺在榻上,气若游丝,想伸手摸摸我的脸,却再也没有力气。
她道:“阿筠,阿娘要走了。”
“不要难过,阿娘要回家了。”
“我终于,不用做柔嘉了。”
我眼泪汹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阿娘也在强弩之末,她嘴唇翕动着,我却听不到声音,只能低头凑过去。
这才听清,她一直在和我说对不起。
38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
我何其有幸,因她的到来苟活于世。
我何其有幸,因她而可为天下女子撑伞。
我能回报她的,便是守好这江山。
39
后来,西梁、南楚皆归顺大兴。
我励精图治,万民拥戴,却无一位王夫。
朝会上男官女官吵个不停,男官谏言选秀,女官讥讽男官管得太宽,一时间听得我头大,直到我发现角落中一个言官在打瞌睡。
唇红齿白,还挺俊俏。
就是官袍上绣了个十分眼熟的吹风机。
我不动声色绕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趁他没反应过来,极快地说了一句——
“小猪佩奇身上纹。”
他几乎是下意识:“掌声送给……陛下万安。”
40
再后来,我立了王夫,育有两女一子。
王夫自称哲学研究生,他于帝都设坛讲课,讲民主科学,讲思想解放。
小猪佩奇成了他的校徽。
河晏海清,男子顶天立地,女子自强不息。
我勤于政务,于六十岁那年倒下,就再也没起来。
恍惚中,我仿佛看见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子向我走来,她们眉眼明媚:“阿筠,我们来接你了!”
“跟我们走吧,到未来看一看!”
我忍不住伸出手,触碰到那温暖的指尖——
“我来了。”
41
番外一.皎皎明月
我穿越了。
穿成了妓院里不受人待见的丑女小月。
妓院的姑娘们向来拜高踩低,我身处之地名为棠梨院,这里的姑娘虽然卖艺不卖身,却仍有一部分姑娘想凭借爬上男人的床榻平步青云。
唯有晚凝是个例外。
遇见她时,我正被云香姑娘的女使欺负,她家姑娘想要我遮挡胎记的膏药,却不明说,直接叫丫头来抢。
我原本可以不触她的眉头,乖乖给了就是了,却不知为何犯了轴,激怒了她们。
云香姑娘抓起一个茶盏向我丢来,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我眼前多了一双绣工精美的鞋子。
我向上看去,正对上她好看的双眸。
她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
我点点头。
我想,晚凝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我要拼尽全力实现她的愿望。
我帮她治疤、作诗、谱曲,和她讲未来的趣闻,帮她取得花魁之位,却在她夙愿得偿的那天,被她送的枣泥山药糕毒死了。
她说:“你知道的太多了,有你在,我就不是真正的花魁。”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是我低估了这里的恶。
错将瓷盘当明月,这是我应得的果。
明月高悬,流光皎洁。
只是它从未,奔我而来。
42
番外二.相惜
被穿越女占据身体时,我是有意识的。
我甚至能听到她和那个所谓系统的对话。
系统:“宿主,你为林妙仪感到不值?”
我听见那个女生答:“我为这里的所有女子不值。”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思想。
她的话犹如棒喝,重击在我身上。
我如同一个旁观者,看着她用我的身体、我的权势地位,和柔嘉公主密谋着她们的大业。
我自小被父母教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要嫁于皇家,便要懂得顺从。
可她却道:“我要为天下女子正名,女子一样能建功立业。”
原来,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女子可以为自己而战,可以为天下女子而战。
女子也可追求自己的幸福,而非为了家族昌盛,利益联姻。
她走后,柔嘉公主和阿筠不止一次问过我,她给我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一直都没说。
其实她把系统留给了我。
她让系统告诉我,有了它,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我只要求系统做了一件事——
教会我那句话。
那句在她们未来的时空里,鼓舞了天下女子的话。
而我林妙仪,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杀出重围,助她们成就大业。
隔着时空,我们惺惺相惜。
你看,我做到了。
只可惜,我不知道,你真正的姓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