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字字诛心
事与愿违，阮桃睁眼之前听到的还是医院的背景音，睁开眼看到的还是那间病房。
攒够了一点力气，阮桃又一次掏出桑小萍的手机，她不愿接受桑小萍前夫不是第四个人贩的事实，心想着也许是前夫在跟她装傻，又或者是前夫脑子坏掉了，说不定手机里两人的聊天记录能够证实自己之前的推理是正确的。
桑小萍和前夫的交流几乎全都是语音，阮桃是真的不想再听桑小萍前夫的声音，但是出于严谨，她还是没有使用语音转换文字功能，耐着性子，抱着一丝希望一点点地听。
然而事实又一次让阮桃失望，桑小萍跟前夫的聊天记录之中从未提到过蓉蓉，全都是他们的女儿芳芳。
前夫理直气壮：“把我的钱还给我，那是我辛苦卖体力赚的血汗钱，你凭什么不还给我？”
桑小萍耐着性子：“你赚钱养家，给女儿出学费，那不是应该的吗？”
前夫叫嚣：“废话，女儿要是活着，我养她一辈子都行。我让你在家照看芳芳，你偏不听，偏要出去打工，害得芳芳在学校被人欺负，害得芳芳自杀，你还有脸霸着我的血汗钱？你不是为了赚钱不顾女儿吗？现在女儿没了，你就把你赚的钱还给我！”
桑小萍气弱：“我不出去赚钱行吗？你的钱都拿去喝酒赌钱了，给我们的那点钱勉强才够学费，我们娘俩生活不用花钱吗？”
前夫恶狠狠：“我不管，就是你没照顾好女儿，把她一个人丢在寄宿学校，害得她被欺负！女儿向你求助，你就只会说让她自己找自己的原因，让她找老师！女儿为什么跳楼？我看除了因为被欺负，还因为你不管她，她心寒，都是你的责任！”
桑小萍哭哭啼啼：“我工作真的走不开，我以为只是小事……我对不起芳芳，但我没有对不起你。”
前夫怒吼：“你对不起芳芳就是对不起我，我是芳芳爸爸！芳芳不在了，你就得向我赎罪！把钱还给我！”
桑小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真的没钱了，上个月我不是才给你吗？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阮桃听不下去了，她收起手机陷入回忆。没错，桑小萍在第一次自己跳楼未遂的时候曾经抱着自己大哭，当时好像含含糊糊叫了一句“芳芳”。桑小萍对于自己轻生特别愤怒，还冲自己大吼过几次，之后哭得比自己还惨。
当时阮桃只顾着自己，根本没在意桑小萍的反应。而且她也从未听桑小萍提过她女儿芳芳跳楼的事情。阮桃每次问及，桑小萍都说女儿在老家上学，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现在想来，女儿芳芳是桑小萍的伤疤，她不愿触碰，只能含糊其辞地说谎略过。
桑小萍目睹自己轻生，于是想到了她跳楼自杀的女儿芳芳，会不会是她把自己当成了芳芳的投射？所以才不肯离开这个小区，坚持要在这里工作，方便时不时过来照看自己？难道果真是自己误会了桑小萍的一番好意？
阮桃在桑小萍手机的收藏夹里找到了一张截图，竟是芳芳的遗书。
妈妈：
我走了，我要离开这个我憎恨的世界。这世界一点也不美好，我一秒都不愿多呆下去。
我不懂，我就是搞不懂，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是初中，他们为什么不是每天想着怎么学习，怎么交朋友，哪怕是想着怎么早恋也行啊。他们就只想着怎么捉弄我，怎么把我惹哭，怎么看着我无助哭泣的时候大笑，他们以此为乐。
我不懂，正常人不都是以助人为乐，为什么会有人以伤人为乐？表面看他们都是花季少男少女，在阳光下跑跳欢笑，一片岁月静好，可是实际上他们的内心就是蛇鼠盘踞、肮脏不堪的阴沟，他们就是被魔鬼附身。
我每天都在惧怕中度过，听到他们的声音，看到他们靠近就吓得浑身发抖。我是求饶也不行，反抗也不行，找老师，老师只会批评我不合群，说我自卑，不善言谈，让我从自身找原因，然后轻描淡写地批评他们一番，事后他们变本加厉。我当然再也不敢找老师，甚至不敢多跟老师说一个字，生怕他们误会我又去告状。
我只能向您求助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您也是那句让我从自身找原因。我绝望了！我给您发了那么多微信，每次都是几百字上千字，我诉说我的烦恼恐惧，期望得到您的理解帮助，我把您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我认为如果世界上能有一个人懂我，那个人一定是您。
可您每次要么不回复，要么就是随便两句话打发我，就叫我别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让我想开，好好学习。
我想开了，我好好学习，他们就能放过我了吗？事情就能解决了吗？您真的很伤我。他们伤我，我只有恨，您伤我，我却不能恨也不敢恨。
妈妈，您为什么就那么想要赚钱？赚钱真的比陪在我身边还要重要吗？我不要钱，我只想要一个爱我理解我的妈妈。
算了，我就是个大麻烦，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给您添麻烦了，您安心赚您的钱吧，去关心照顾别人家的孩子吧。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不要再做您的女儿了，希望我能有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妈妈。
——不孝女芳芳
同为母亲，阮桃感同身受，芳芳的遗书字字诛心，都是插在桑小萍心上的刀。桑小萍初看这封遗书的时候，无异于万箭穿心，无异于自己当初自己追车导致车祸后得知蓉蓉抢救无效。
不知道是因为同病相怜，还是同情桑小萍，替她感到委屈，又或者是阮桃已经可以初步排除桑小萍与蓉蓉的案子有关，阮桃对桑小萍恨不起来了。
如果可以，阮桃好想在这个虚幻的空间里见到从未谋面的芳芳，先是以一个懂她委屈的长者的身份好好抱抱她，然后告诉她，她绝对误会了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她的妈妈不是爱钱的人，没有哪个正常的母亲会忍心与亲生骨肉分离，只是这个世界没有钱就没法生存，没有学费就没有学上，没有学上，就没有前途。
被生活磨砺成沧桑的桑小萍不懂稚嫩娇弱的芳芳的困境，不懂何为经济压力的芳芳也不懂桑小萍在现实压迫下的种种无奈。这对母女明明是最爱彼此的人，明明是相依为命的至亲，就这样错过了彼此，就像是阮桃和蓉蓉。
如果蓉蓉也有机会留下只言片语，是不是也会责怪阮桃这个糟糕的妈妈？阮桃不同于桑小萍，她没有经济压力，为什么也不能做一个称职的好妈妈？
阮桃想到蓉蓉的音容笑貌，怀念起怀抱中温软的小小躯体，散发着奶香甜味、奶声奶气叫着“妈妈”撒娇的小人儿，她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趁着医护人员不注意，阮桃从洗手间出来，一个急转弯，朝出口方向逃离。她已经攒够了力气，打算去找闫非颜，直接确认桑小萍这个信徒到底有没有参与蓉蓉的案子。
刚走出医院不久，阮桃就因为头晕目眩、体力不支靠在墙边喘粗气。原来桑小萍身体好力气大都是她刻意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假象，为了好找工作，实际上她的身体干体力活还好，就是不能有情绪上的波动。
让一个痛失女儿的母亲，一个因为自己疏忽痛失女儿，满心自责愧疚的母亲隐忍情绪上的波动，把所有伤痛掩藏起来，扮演一个工作狂，一个热心大姐，桑小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阮桃自愧不如。
“臭婆娘，”前夫刺耳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我可是在这儿等你好久了。”
阮桃抬头，前夫那张面目可憎的脸近在咫尺，一股混杂着烟味和酒臭的口气扑面而来。
“你想怎样？”阮桃懒得跟这个男人纠缠。
“想给你点教训啊，你不是跟我玩装傻失忆吗？我帮你回忆回忆！”说着，前夫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成厚厚的纸，完全展开后铺到地上。那赫然就是放大版的芳芳的遗书！
“我可怜的女儿啊——大家快来看看啊，我辛苦在工地上干活，好几次差点被砸死，赚的钱都寄回家给她们母女，可这个臭婆娘嫌钱少，丢下女儿非要来城里打工，跟城里的男人眉来眼去，照顾别人家的孩子，不管自己女儿的求助，结果我女儿就……现在我身体不行了，想要要回当初给她们寄的钱拿来治病，她就是不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