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软陶的选择
阮桃跟在高歌身后，脚下生风，不断催促前面带路的高歌快点再快点。
哪怕是梦，也是一个美梦，阮桃终于能够再见到、抱一抱、亲一亲她的小宝贝了！
高歌进入了开着房门的病房，后面的阮桃却迈不开脚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蓉蓉，她最为愧疚、亏欠的女儿。
“妈妈——”熟悉的呼唤，稚嫩甜美。
阮桃感觉到自己的心和全身都要融化，她快步冲到门口，一眼便望见病床上的蓉蓉。
“蓉蓉……”阮桃扑过去，跳上病床，狠狠抱住那娇小柔软的身体，“我的蓉蓉……”
“妈妈，妈妈……”蓉蓉委屈地一遍遍呼唤着，小脑袋用力往阮桃怀里钻，两条小小的手臂尽力想要环绕住阮桃的身体。
阮桃抱着蓉蓉，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下一秒死去也心甘情愿，她哽咽地说：“都是妈妈的错，妈妈对不起蓉蓉，妈妈真的好后悔，蓉蓉，我的蓉蓉……妈妈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不管蓉蓉……”
“妈妈，你不走了吗？”蓉蓉扬起小苹果一样红扑扑、肉嘟嘟的小脸，眨巴着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睛。
“妈妈不走了，永远陪着蓉蓉，跟蓉蓉在一起。”
阮桃知道自己的回答意味着什么，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在见到蓉蓉那一刻，她便彻底沦陷，不久前产生的“活着真好”的想法灰飞烟灭；重新燃起的、对那个世界的渴望碎成粉末；想要一一拥抱那6个朋友，为曾经对他们的误会和恶念道歉、弥补、赎罪的愿望化为乌有。她只想要永远留在这个虚妄的梦境之中，跟蓉蓉在一起，再次分开她们的只有她意识的彻底消亡。
“那怎么行？”蓉蓉歪着头，一本正经地噘着嘴，摇摆着两只小手，“不行，妈妈不能留下来。”
阮桃又一把抱住蓉蓉，用尽全身力气，恨不得每一个细胞去感受怀中那温软的小小身躯，“妈妈不想回去了，想一直陪着蓉蓉，再也不想跟蓉蓉分开。那个世界里没有蓉蓉，很冰冷，很可怕。”
阮桃回忆起那些患抑郁症的日子，人世间对她来说如炼狱一般，既然已经知晓了真相，既然已经了无遗憾，那么也不必再回去继续承受活着的酷刑了吧？
“妈妈，你这样不对，”蓉蓉用力挣脱阮桃的怀抱，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严肃强调，“你跟蓉蓉说过，不对的事情不能做，要做对的事情。那个世界不冷，有太阳，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还有叔叔阿姨们在等妈妈回去。”
阮桃顺着蓉蓉的目光朝四周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病床周围围绕着6张熟悉的面孔，他们全都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阮桃，他们一个字不说，但阮桃却能感受到他们强烈的愿望，无声的呼唤。
阮桃把怀中的蓉蓉抱得更紧，她的身心像是被两个次元极限拉扯。
是的，回去是对的，要做对的事情，不对的事情不能做。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她一直这样教育蓉蓉。
可成年人的世界里，做对的事情比错的事情要苦上难上百倍，所以才有那么多逃避和明知故犯。
过去两年的种种煎熬历历在目，清晰得随时想起来便会撕心裂肺的痛。一想到回去之后，还要面对那样的日子，阮桃怕到浑身发抖。
“蓉蓉，妈妈舍不得你，妈妈不敢回去。”阮桃再度退缩，把怀中的女儿抱紧又抱紧。
这种犹豫不定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她曾经在无数个难熬的夜里如此艰难抉择无数次。
是活着，还是死去，是选择对的事，还是将错就错，成了她人生的头等难题，也是唯一的主题。
直到她掉进了白念初他们为她编织的那张迷网之中，找到了活下去的信念为止。如今，这个难题又摆在眼前，不同的是，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犹豫，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一旦决定，便再没有后悔的机会。
“妈妈，蓉蓉不喜欢这样的妈妈。”蓉蓉苦着一张小脸。
阮桃惊愕，在她苦于抑郁症的那些日子里，在她忽视蓉蓉的那些日子里，蓉蓉总是会露出这样的神态，却也被她自动忽视了。
曾经，阮桃是个让蓉蓉失望的母亲，如今，她还要让蓉蓉继续失望吗？
阮桃抚摸着蓉蓉的小脸，审视自己的内心，聆听品味自己心灵深处的呐喊，借由蓉蓉的形象表达出的欲望，活着的欲望。
“妈妈失去了蓉蓉很后悔吧，不要再失去真正关爱你的人，也不要让他们失去你。”
是啊，人总是要到失去以后才后悔万分，想要珍惜，可为时已晚。而阮桃现在真真切切拥有的是朋友们的关心和帮助，她得珍惜！
是啊，阮桃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阮桃了不是吗？回去后，她不一定还会继续煎熬，也许，也许她能够振作起来，重新追求自己的事业，重新组建家庭，重新拥有一个孩子？死过一次的人，会更懂得生命宝贵，珍惜每一天，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样想着，阮桃的余光扫视到周围有人朝她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病床左右两侧的6个人，全都向她伸出手，每个人脸上挂着各自心酸的微笑，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温暖的光辉。
阮桃感受到了他们的存在，真真切切的存在，更加感受得到他们带给自己的能量。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
他们想要把阮桃拉出深渊，拉回到温暖的人世间。
也许，也许她真的可以以他们为榜样，重新振作起来，做被命运揉捏、摔打、塑形，但却永远不会开裂瓦解，还会为自己涂抹亮色的软陶。
恍惚间，阮桃听到了他们的呼唤，声音仿佛穿越时空，穿越千山万水，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而来。
阮桃的双眼模糊，有滚烫的液体充盈其中，随着眼皮的微微抖动而荡起此起彼伏的涟漪。
隔着“水幕”，那6个人的轮廓越加清晰起来。
泪水滑落，一只温热的大手为阮桃擦去眼泪。阮桃感受到它的触感与温度，久违的真实。真实取代了刚刚怀中蓉蓉的触感与温度。
阮桃缓缓睁开眼，她仍旧身处白色的病房，病床的周围仍旧是满心期待注视着她的6个朋友。
她回来了，真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