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疴
一个男人的头卡在凳腿和桌腿中间，镜头从上往下拍，圆形玻璃转桌的边缘和他的脖子几乎无缝链接。
王八。
许卿挚脑子里蹦出来这个词。
她把目光从Pad上收回，没有再想直视那张脸的一丁点欲望，即便那个男人再也不能对她做什么了。
“认识，今天第一次见面，他叫邓广锡，我的……”
她耻于和这个男人牵扯上关系，可，她看向面前的两个警察，目光继续向外，谢许徘徊在不远处，不时踮起脚向这边探头望。
“我的相亲对象。”
审讯的两个警察里其中一个就是谢许的师哥，张子敬。
他长了一张方正似麻将牌的脸，眼睛很大，严肃的像个审讯机器。
“许小姐，你和邓广锡在相亲过程中是否发生了矛盾冲突？”
许卿挚的指甲暗暗剜抠着掌心，“发生了，我用烟灰缸砸了他的头。”
“几下？”
“不记得了，当时很混乱，我是为了自保。”
张子敬的头向一边肩歪过去，许卿挚喉咙里的水分都被这个疑问动作吸干了，“他要强暴我。”
“你们才第一次见。”
许卿挚听出了张子敬的言下之意，一个正常男人第一次见一个女人怎么会直接就想实施犯罪？
她眼眶很酸，可能头顶的灯光太亮了，她微微低头，“在交谈过程中，邓广锡说了很多不尊重我的话，具体我不想再重复，请谅解。然后我做了反击，并准备走，他从后抱住了我，将我甩在……桌子上，想要强暴我。”
她交缠的双臂向胸口越缩越紧，鼻子抽起来，“当时我没有办法，我只想自救，所以当我看到桌上的烟灰缸时，我就……拿了起来。”
张子敬递过去一张纸巾，“不好意思，但这也是我们工作需要。”
“没关系，你们应该大致确定了杀人的不是我吧。”
张子敬微微讶异，他脑中响起法医初检时所说的话，“太阳穴的砸伤有五下，力道不大，并不致命，只是砸破了这一块的表皮，所以流了血，真正致命的原因应该是这个……”
法医拿起一个东西，继续补充，“不过具体还得看后续尸检。”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许卿挚很是坦然，“我当时砸了他之后的确很惊慌，所以第一时间逃离了现场，并一路换了衣服，等我冷静下来，我才意识到或许我根本没有杀死他。我是被他从后压住的，一个女性的胳膊力道不算大，又是从后砸过去，因为缓冲更会减小力气，所以他当时应该只是晕厥,而且如果我嫌疑很重，我们之间的谈话也不会是这种情况了。”
“你当时没想报警？”
“如果是你以为自己杀了人会第一时间自首吗？”
张子敬几乎没有犹豫，答案脱口而出，“我会，每个人都应该为他的行为负责。”
“我没有你这么高的觉悟，果然你才是警察。”
“在聊天过程中，邓广锡有透露自己的情况吗？例如和谁有仇？或者谁知道你们今天见面之类的？”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前一天晚上才加上微信好友，知道情况的应该只有婚恋平台的中介。”
“那个中介叫什么？”
“朱晓红。”
“好，许小姐，那后续有需要我们会再来找你，”张子敬站起来，门口的谢许停住了徘徊的脚步，向病房内走了几步，“请你保持通话畅通，随时配合调查。”
许卿挚直起腰板，输液管随着胳膊的轻晃荡了荡，她神情坦然，直直接过了张子敬审视的目光，“好，我会配合。”
张子敬走出去，胳膊顺便逮住了谢许的脖颈，把人往病房外拖，谢许挣扎两下，扭过身来和张子敬勾肩搭背。
张子敬向同行的伙伴交代一句要他先走，便和谢许一齐往消防通道去。
“来一根？”谢许先叼了烟，递过去一个压瘪的烟盒。
张子敬没拒绝，敲出一根衔在嘴边，礼尚往来一般打燃火机也是先递过去，谢许没客气，凑上去猛吸两口，眯起眼冲天花板吐了口烟圈，背顺势靠住了白墙。
张子敬吸一口，走到栏杆边靠住，“怎么这么巧？刚好被你撞见了？”
“什么巧啊，我说这女孩还真挺倒霉的，和相亲对象出去差点被侵犯，路上又被……”谢许甩甩头，冲一边的垃圾筒掸去烟灰，“算了，毕竟人女孩隐私，不说了。”
张子敬默契地没有追问，他用烟指指谢许，“你有做刑警的打算没？”
“没，一直没，我不想看这世间那么多血腥，不了解反倒觉得世界美好，活得更轻松。”
“也是，你有你的想法，我不勉强，下次空了再约？”
谢许却一笑，眯着眼吸完最后一口，烟雾从两瓣嘴唇间徐徐洇出，“你呀你呀，师哥不是我说你，你约我几次了？我约你几次了？哪次不是你放我鸽子？算了，有空约吃饭不如约根烟。”
他在扔掉烟头前把那一小截对着张子敬晃晃，“下次你请我。”
“行，下次你要是没什么事，来刑侦大队找我踢球，我们两兄弟也好久没……”张子敬一把搂住谢许的脖子把人往下压，“没PK一下了！不知道你小子球技退步没？”
“没问题，小心我K爆你的头！”
谢许到医院门口送走张子敬，接着往回走，肩膀却猛遭人一撞，差点跌进一个护士推着的诊疗车。
他要破口骂上两句，到嘴的脏话被接连砸过来的“医院请保持安静”的提示标语以及身上这身警服给噎了回去。
没法，他默默在心里出口成“脏”。
“也不知道这对父女究竟怎么回事……”
走到临近病房的一个长椅边，一个身影抓住了他的视线。
谢许及时翘起二郎腿坐下，掏出手机假装浏览资讯，眼睛在手掌的掩护下一瞬不瞬盯着那头。
那是谁？为什么在许卿挚病房门口鬼鬼祟祟？
那个人几乎是蹲着的，衬衫配马甲加鸭舌帽，典型的记者穿搭，从背影不难看出是个男人。
而且谢许很快反应过来，这个男人就是之前那个着急忙慌跑过去的人。
他那么急是为了来看许卿挚？可是如果是朋友，应该直接进去才对啊？为什么要在门口鬼鬼祟祟？
如果不是，而是为了挖新闻……难不成是之前……
谢许要跟过去，记者却先一步溜进了病房，他很快注意到那个人怀里的动作，摄像头已经准备好了。
“你是谁！不要对着我！滚开！我不是，我不是！啊啊！”
许卿挚的叫喊奔出来，谢许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思绪立马烟消云散，他几步跑进病房，看到的一幕就是那个记者几乎是拿着摄像头摩擦许卿挚的脸。
一个掌心大小的收音机器正怼着许卿挚的嘴。
而许卿挚不断躲避，针头从血肉里逃脱，鲜血霎时四溅。
“你就是许桂峰的女儿吧！那个被罪犯剖出来的孩子吧！当年许桂峰带你离开，远离了那么多闲言碎语，应该是很爱你的，为什么如今又会在大街上对你大打出手？”
记者的嘴喋喋不休，“难道当年的传闻是真的？之前许桂峰不知道所以对你很好，但后面发现了真相，所以才……”
“去你妈的！”
记者话没说完，后颈上的相机挂带突然被人从后扯住，谢许的拳头刚要砸下去，两只手兀地抱住了他的胳膊肘。
“不要！你是警察，打他不值得！”
谢许回看许卿挚，她脸上有伤，眼里有泪，投出来的目光坚定而温柔，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啊？
他莫名想要了解她。
“滚！再来骚扰！抓你去警察局！”
记者被他向后一推，踉跄着往后跌，对上谢许杀人般的目光，他连相机都忘了保护，直接拖拽着从地上磨过，逃到门口，又回过头，在谢许的拳头砸出去前。
誓不罢休的语气，“我不会放弃的！你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