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26章 你有房子吗?

书名:神探苏格拉底本章字数:2392

久别重逢,两人却只是默默对坐。庞春红没话找话:“你不是还在上课吗?”

顾伟峰机械地答道:“我请了假。”

两句客套的对话之后,两人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顾伟峰在等待着庞春红开口,而庞春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静默压抑得令人窒息。顾伟峰定定地看着庞春红,他那么想念她,可她现在变得像个陌生人,他都不敢去拥抱她。庞春红垂下眼睛,躲开他的目光,挣扎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这么傻?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再来……”她的声音颤抖着,有一种孩子犯错似的怯缩。

“我不相信!我要你亲口讲给我听!”顾伟峰那时年少气盛,他冷冰冰地质问她。

“伟峰,你别逼我……你在学校里,你不可能明白,一个女人独自生活有多么艰难。”

顾伟峰看到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才知道自己干了傻事,他走过去抱住她,心疼不已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疯了,我怎么会对你这样说话!”

庞春红没有说话,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双肩耸动,“呜呜”地痛哭。

顾伟峰捧起她的脸,柔声说道:“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们一起来面对,好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庞春红紧咬双唇,泪流满面,机械地缓缓摇头:“告诉你,你能做什么?我想要房子,现在我家里只有一套两居室,我父母、我哥和我都住在一起。我父母睡在客厅,我哥要结婚,女方要求要有房子,跟我哥说,如果我还住在家里就不能结婚。我父母和我哥明里暗里地,一直就想让我搬出去。可我去哪里找房子?虽然说是自己的家,但比寄人篱下还不如,家里的家务活全部都是我在干,可家里的人还是天天都对我绷着一张脸,尤其是我哥和那个未来的嫂子,跟我说话比对下人说话还难听。我住在那房子里,跟住在监狱里一样难受。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去哪里找房子?我一个月工资就几百块钱,上次我爸生病住院要一万多,还是找人借的钱,我都不知道怎么还……留在县城里的同学,个个都很快就结婚了,有的甚至孩子都生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你能体会得到吗?……”

顾伟峰听着,无言以对,半晌,他才无力地说道:“春红,我知道你难。你再坚持一下,好吗?再坚持一下,等我毕业,就一切都好了。”

庞春红噙着眼泪苦笑道:“等你毕业?再等四年?”

“嗯!”顾伟峰先是用力地点头,然后又马上使劲地摇头:“不!不!没有四年了,只有三年半了,只有三年半了,春红。”

“三年半啊……”庞春红仰天惨笑,那笑中流露的苦涩能让天地昏暗:“你真的不知道我每一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熬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啊……我熬不过了,伟峰,我熬不下去了。”

“那——那我现在就回来,我不读大学了,我回来陪着你……这样好吗?”顾伟峰慌乱地说。

“你回来?”庞春红哑笑着摇头,“你回来有什么用?你有房子吗?你有房子吗?你有房子吗——”庞春红冲着顾伟峰声嘶力竭地反复质问。

为了爱情,顾伟峰愿意付出一切,可他只是个学生,没有钱,没有房子……一无所有,他又能付出什么呢?他只想到一个最后的办法,献祭自己的尊严,去拯救爱情。他双膝一软,在庞春红面前跪了下来。这是他成年以来唯一的一次向人下跪。他抬起头,望着庞春红,像祈祷一般地乞求道:“我求你,春红。我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庞春红拼命地拉他站起来,顾伟峰任她拉扯,身体像瘫痪一般的没有反应,执拗地跪在地上不起来。庞春红哪里拉得动他,她无计可施,只有“扑通”一声面对面地跪下,哽咽着说道:“没用了,伟峰,没用了……我已经答应他了。”

“你说什么?”顾伟峰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我已经……”庞春红看见他瞳孔里黑洞洞的绝望,心中又痛又怕,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扭头狠心说道:“我已经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了。”

顾伟峰愣了片刻后仿佛才明白过来,颤声问道:“他是谁?”

“他是谁重要吗?”庞春红的表情又是苦涩又是决绝,分不清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重要的是,他有房子。我……我已经住进去了……”

顾伟峰两眼一黑,千思万念刹那熄灭,犹如流光溢彩的都市突然停电,锦胜繁华瞬间都化作魆暗死寂。“完了,完了,完了……”这个声音像回声一般在心头反复飘荡,突然间,他确信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于是呆拙地立起身来,坐在床边,两眼空洞地张开,望着虚空,但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顾伟峰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北京的。他的灵魂与肉体仿佛彻底地割裂了开来,明明灵魂沉浸在失恋的巨痛之中,可肉体还是独自完成了坐火车回北京、参加期末考试等一系列的工作。

他以前在书里读过许多关于失恋痛苦的描写,可这与爱情、高潮等等独特感觉类似,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就永远也不会真正明白。这次他切实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心痛”,每一个失去真爱的人都会经历这种感觉。哲学家们曾经为“心”或“灵魂”的居所而争论不休,比如笛卡尔天真地把它安放在松果体里,如今顾伟峰知道了,“心”还是像大众所以为的那样,就在胸口里。分手之后,他觉得胸口清晰地疼痛,仿佛被钝刃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又觉得胸腔憋闷,好像里面堵塞着一块肿瘤。既然他的肉体并没有受到任何器质性的损害,那么受伤发痛的就只能是“心”。心痛得厉害的时候,他常常像那些咳得喘不过气来的病人一样,轻轻地抚摸胸口,借助肉体的按摩来缓解心灵的伤痛。

为了治愈失恋的伤痛,他尝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他酗过几次酒,醉得不省人事,让同学背回宿舍,可是一旦酒醒,心还是一样的痛,酒精不仅没有缓解心痛,反倒徒增了头痛。他亡命地长跑,想用肉体的疲劳来抵抗灵魂的痛楚,可是他在操场上跑着跑着,突然想起了庞春红,眼泪就忍不住“哗哗”地流下来,口鼻呛了泪水,一阵剧烈的咳嗽,便再也跑不起来,惟有踉踉跄跄地走到暗处,弯着腰,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让眼泪一颗一颗地直接掉落在地上。他有时明明在自习,可对着经济学教材,他却会想象起庞春红和那个老男人做爱的画面,每次一产生这样的幻想,他就抓住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拉扯,仿佛可以把那个念头从脑子里扯出来扔掉。可是这样做只能扯痛头皮,却拉不掉思绪。最后,他只能抱住头,将脸扑在桌子上,任凭眼泪鼻涕肆意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