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风呼啸，冬雪纷飞，程乔跺跺脚，往手心呵两口气，跨上电动车，去送最后一份外卖。地上积雪足有半尺，映着路灯，反射着晶亮的光。
逆着风，程乔眯起眼，生怕撞到玩雪的学生，她兼职一个月的工资才一千二，可赔不起。驶离宿舍区，人渐渐少了，程乔加快速度，终于在晚九点来到宋北大学第三教学楼。
“喂，外卖到了，麻烦来教学楼门口拿一下。”
“……好，我马上下来。”
许是风声干扰，程乔觉得电话里男生的语气不太对，怪阴森的。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程乔回头，看到个穿白色短款羽绒服、戴兔耳棉帽子的女孩正小跑着从教学楼里出来。
程乔以为她是来取外卖的，可女孩却像没看到她一样小跑着过去了。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程乔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伴随一声巨响，万点红花浸染大地，大片雪花融在冒热气的红色液体里。
程乔麻木地摸摸脸颊，指尖触到一点烫人的温度，血红。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可爱女孩扭曲地歪在雪地里，她的身上趴着个同样扭曲的男生，血液从两人身底散开，很快淌到了程乔的鞋上。
程乔踉跄着后退一步，脑袋里嗡嗡直响，完全无法思考，就在她大脑放空之际，那个不知从几楼跳下来的男生忽然抬起手，准确地抓到了她手里提着的外卖。
她想起那通电话，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狂跳，终于，她承受不住巨大的惊吓和恐慌，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程乔出现短暂的茫然，直到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晕倒前那些恐怖的记忆潮水般涌进她的大脑，程乔触电般坐起，胸膛剧烈起伏，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怦怦，怦怦。
铃声停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在宿舍里，窗外阳光明媚，室友都不在，这个场景如此熟悉，如同过去每个睡过头的清晨。
这是怎么回事，谁送她回来的？
程乔缩在床上，不知所措。
她是承南大学新闻系大二的学生，承南大学，宋北大学，连同其他三所院校以及若干居民小区构成本地有名的大学城，因大学城与崇丰市市区只有一条公路相连，这里也被戏称为世外孤岛。校园集中地向来不太平，加上本市唯一的火葬场和殡仪馆就在附近，所以大学城从不缺少恐怖传说。
程乔从不把那些人云亦云的灵异传闻放在心上，可昨晚那两个人实实在在地死在她眼前，这让她的内心充满恐惧，她更弄不懂，是谁在她晕倒后把她从宋北大学送回到这里。
手机再次响起，打断她的思考，程乔抖着手拿起手机，屏幕上大大的“池爽”两个字让她长舒口气，那是她的室友。
“喂，小乔，你起来了吗，要不要给你带饭？”池爽一如既往地活力四射。
程乔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中午了。
“不用了，”想起那幅血腥的画面，程乔就胃口全无，“小爽，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我哪知道，昨晚我们下课回来，你已经睡着了，我们还说呢，你怎么下班这么早，昨天可是入冬第一场雪，应该很多人叫外卖才对……哎呀，先不跟你说了，我要打饭了，拜拜！”
程乔对着手机呆了几秒，她记得室友晚上下课时间是八点五十，回到宿舍差不多九点半，而她是九点将外卖送到宋北大学第三教学楼的，打完电话还等了一会儿，也就是说她晕倒的时间应该是九点五分左右。虽然宋北大学就在承南大学隔壁，但从她晕倒的地方到宿舍，骑电动车也要半小时，何况昨天下了雪，路况很不好，除非肋生双翅，否则她不可能在九点半就回到宿舍。
压下不安的情绪，程乔等三位室友回来，问了她们昨晚回来的时间。池爽说她进宿舍楼时看了挂在一楼的挂表，九点二十七分，她们住四楼，回到寝室也就九点半。
程乔遍体生寒，池爽没道理骗她，那她昨晚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对了小乔，我听说昨天晚上，宋北大学有对情侣跳楼殉情了，”常思思边吃饭边给程乔科普她听来的八卦，“好像是从最高那栋教学楼上跳下来的，几教来着？”
程乔试探着问：“三教？”
常思思一拍大腿：“对，就是三教！俩人是从顶楼跳下来的，九楼啊！真有勇气！”
孙萱不解：“这都什么年代了，好端端的殉哪门子情啊？”
常思思耸肩：“谁知道了，更可怕的是那女孩死了，男的没死成，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呢！”
池爽也惊讶了：“九楼跳下来还没死？”
“是啊，据说被人发现的时候女孩在下面，可能她垫了一下，救了男方一命。”
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程乔却再也听不进去，三教？殉情？难道昨晚还有其他人在三教跳楼？一所大学一晚连发两起跳楼事件，还都在三教的概率有多大？程乔不用想也知道微乎其微，也就是说，室友们讨论的，是昨晚死在她面前那一男一女。
可程乔清楚地记得是那个男孩从天而降，压死了从她身旁路过的女孩，怎么就成双双跳楼殉情了？
三个室友吃完饭爬到各自床上午睡，寝室安静下来，程乔的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到底是她记忆出了问题还是传言有误？弄不清怎么回事，她今后都会寝食难安。
程乔裹着羽绒服冲进冰天雪地，直奔她打工的餐馆。如果她的记忆没错，那最后一单外卖她并没有送到顾客手中，对方也就不会确认收货。
刚到餐馆门口，程乔愣住了，她昨晚骑的那辆电动车就停在门边。餐馆老板出来扔垃圾，见了她急忙叫她进屋。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查询昨晚的订单，发现那份网订外卖已确认付款，她问老板自己昨晚什么时候回来还电动车的，老板笑了。
“你这孩子不会是冻傻了吧，你忘了，昨儿你带着外卖刚走我就关门了，我还让你把电动车骑回去，谁知道今早一来，电动车就在门口停着。昨晚那么冷，你说你还折腾一趟干嘛，今天再骑过来不就行了。”
老板的话击碎了程乔最后一丝希望，她很肯定自己没有把车送回餐馆，那么，车又是怎么回来的？
实在没心情送外卖，程乔向老板请了两天假，然后幽魂一样在铺满银白的大街上游荡。
会不会是她昨晚送外卖时目睹那对情侣殉情，受刺激过度，大脑更改了记忆，她以为自己晕倒了，实际只是被吓傻了，机械地把车送回餐馆，再徒步回了宿舍？程乔记得不少影视剧里都有这样的桥段，可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那么不可思议，毫无真实感。
不知走了多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正站在宋北大学校门口。来都来了，要不进去看看？
程乔鼓起勇气，迈进这所她十分熟悉的校园。
尸体早被运走了，三教门口的雪明显比其他地方薄，看来是被清理过，丝毫看不出昨晚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这里逝去。
许是天冷，许是受坠楼事件影响，三教附近静悄悄的，连脚印都没几个。
程乔循着记忆来到昨晚停车的地方，果然看到一道几乎被新雪覆盖的车辙印，往前几步就是那两个学生的落地点，也是她昨晚站立的位置。可惜那里被清理了，她找不到自己留下的脚印。
有雪花飘落在她的睫毛上，程乔扬起脸，原来又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真大，愣是将残留三分生意的校园铺成了银装素裹，也埋葬了一个如花绽放的可爱少女。
程乔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如果一切都是她的大脑制造出的幻觉，她怎么会将对方的长相记得如此清楚？她不认识那个女孩，甚至从未见过，仅在她坠楼的瞬间，自己就记住了她的样子？怎么可能！
她睁开眼，透过片片雪花望向顶楼。这栋高达九层的教学楼是宋北大学，乃至整个大学城最高的教学楼，也是除宿舍楼外最常发生坠楼事件的地方，谁让那些十几层二十几层高的综合楼办公楼都管理严格呢，想死得彻底，这里是最佳选择，有些其他院校的学生也会跑来这儿寻短见。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却没摔死，昨晚那男孩不可谓不幸运，如果两人真是殉情倒也无可厚非，如果真如她记忆中那样，女孩是被跳楼男孩砸死的……程乔身子一震，她是否该说出真相？只是，会有人相信她吗？
也许，她该先弄清楚那个女孩的死因，摔死和被砸死肯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