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喃喃呓语
张小雨一人在马背絮絮不止,声音渐渐低了,靠在凌风胸前昏睡过去。
凌风只默默听着,不曾做声回应,脑中却不由回想起,两人第一次共乘一骑的场景。
初次,是自盛京驾马到江州为王爷寻访玉佩,算来也不过三四日光景。那时的张小雨在马上左摇右晃,为了不摔下马背,迫不得已抱着凌风,如同一头刚初生的小牛犊,活力满满,对外物混不在意。
而这次,张小雨却静静枕靠在凌风胸前,没有斗嘴,混无生气。
夜风送来阵阵血腥,也把张小雨的身躯越吹越凉,凌风收拢了几分双臂,轻踢马肚,加快了速度。
山林已出,眼前是一段平路。
朗月当空,疏星几点,周围不见云雾追逐,想来明日必是个好天。
晨光初现,温柔将第一缕暖阳投射在江州城的大街小巷。
早点铺子里,乳白色的面汤在大锅里蒸腾着,小葱碧绿,面片莹黄,汤上浮着豆腐丁与酱色肉丁,食客与店主打声招呼,一张口,便是一碗人间烟火味。
凌风与张小雨终于到达了江州城县令府。
仆役牵过马,凌风小心将张小雨抱下马背,与宇文琰一行汇合。
后院中,赵县令与宇文琰恰巧也在吃早餐,楚轻歌正殷勤为宇文琰布菜。
饭菜尚可,宇文琰却不喜旁人这般殷勤,尤其是不熟的人。
他脸色有些不耐,又因着楚轻歌有恩于自己,便不愿多说,只是失了几分用餐的兴致。
凌风走进后院,阵阵血腥之气传来,楚轻歌不由望去,“这是怎么了?”
宇文琰抬眼,瞧见走进来的凌风衣衫破烂,怀中抱着一个了无生息的人……
正是那个为药引的女人!
宇文琰止了凌风的行礼,“怎弄得如此狼狈?”
“属下奉命,昨日傍晚寻见这女子,竟被一头老虎按在身下。”
“竟然遇到了老虎!”楚轻歌微讶。
“想是傍晚兽类出来觅食,恰巧盯上了。这女子伤势过重,属下骑马……便慢了些。请王爷责罚!”
宇文琰蹙眉,淡淡道,“无碍。还请赵县令寻个大夫。”
赵县令忙领命而去。
“与虎搏斗,你可有受伤?”
“属下并无受伤,这血腥之气皆是她的,恐冲撞了王爷用餐,还请王爷移步。”
宇文琰望向凌风怀中,张小雨露出半张苍白的脸,身侧无力垂着一截手腕,上面用黑布缠着,黑布又被血色染得发紫……
不知想到了什么,宇文琰彻底没了用餐的打算,面色冷了几分,转身拂袖离去。
这厢,大夫终于赶来,赵县令引着凌风,将张小雨安置在客房。
大夫解开了张小雨身上的黑衣布条,露出锁骨肩头内里深可见骨的伤痕,小心查看。
“虽是临时包扎,但幸好这包扎及时,肩部这筋肉没有进一步分裂,这手骨……咳!”
楚轻歌饶是见惯了江湖生死,瞧见这般可怖的撕咬,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手骨如何?”
“怕是长出新肉,也不太灵便,往后啊应当是不能用大力气了!”
听了大夫这话,凌风、楚轻歌皆是默然不语。
在山上完完整整的一个人,下山去竟能遇上老虎,掌骨受损,遍体鳞伤,这是多大的不幸!
凌风又问道,“可有性命之虞?”
“需好好温养,一个月内不可剧烈活动。不然,恐有性命之危!”
大夫重新包扎好张小雨,又道,“除却性命,在这白骨上重生血肉,可要痛苦一阵了啊……”
药方片刻被写好,皆是补齐休养之药。
楚轻歌上前拿起,主动前去抓药,大夫也去了侧室清洗,准备熬药。
房内,凌风见张小雨右臂晾在被子外面,便弯腰执起张小雨的右臂,试图放进被子下。
张小雨的右手食指突然动了动。
凌风定住,未瞧见张小雨有苏醒迹象,便想继续塞进被子,待抽手之时,张小雨的右手又动了一下,竟勾住了凌风的手指。
他试着抽了抽手,没有抽动,倒引得张小雨跟着活动,微微扭了半侧身子。
这一活动牵扯到肩上的伤口,张小雨立时额头冒出了几颗冷汗。
凌风再不敢动,只得沉沉盯着张小雨苍白的面容,看着那道狰狞的毒斑,若有所思。
楚轻歌推门进来,便见凌风弯着腰,耳朵通红。
“药熬好啦。”
瞧着他与张小雨勾住的手指,楚轻歌打趣道,“这是打哪儿来的一段姻缘?”
凌风耳朵更红了,感受到张小雨手指松了一些,便顺势抽走了自己的手指。
“姑娘莫要打趣,属下这便去见王爷。”
“哪里是打趣,英雄执剑,虎口救人,可不是一桩美谈?”
楚轻歌伶牙俐齿,凌风本就讷言,如今更不知作何解释,只匆忙离去。
凌风明明已经走到门口,不知为何停脚,又落下一句。
“还要劳烦姑娘……喂她喝药。”
楚轻歌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这儿除了我,可就只有凌侍卫你了,我自然是要喂药的。难不成,凌侍卫是想亲自来?”
凌风面红耳赤,与楚轻歌争辩不过,终是落荒而逃。
到了上午,该是要取一滴张小雨指尖血,给宇文琰加固升天仙子药效。
大夫烤过针尖,扎了张小雨右手食指,兑清水请宇文琰服下。
张小雨仍在昏睡,对大夫的动作全无所知。
凌风瞧着张小雨右手食指一抹嫣红,耳朵又有些烧。
楚轻歌站在凌风对面,示以一脸“我懂,我都懂”的神情,揶揄地冲着凌风笑笑。
凌风佯装不解,朝向宇文琰问,“王爷服用过后,可有什么感受?”
宇文琰饮罢,“并无不同。”
正此时,张小雨躺在床上,终于有了反应,她嘴里似在喃喃,大夫立刻上前查看。
“两个时辰内,这姑娘应该就能醒了。”
楚轻歌见张小雨仍在喃喃,问大夫道,“她是不是,在说什么?”
大夫附耳过去,“几位贵人,可有名‘夏遥’者?这姑娘,像是在叫这个名字啊。”
三人面面相觑。
楚轻歌道,“我们之中……无人名‘夏遥’,或许是这是在叫她家人的名讳吧?”
凌风想起昨夜在马背上,张小雨曾絮絮自己“孑然一身”,接道,“她并无家人。”
两人与大夫讨论不出什么。
宇文琰走进两步,听了听张小雨的呓语,面色竟由一贯的冰冷变得奇特,转身即走,凌风诧异,但还是跟上请示。
“王爷听到,她说的是什么了?”
“虾饺。”
凌风不知作何表情,又听宇文琰淡淡道,“吩咐赵县令,中午备些虾饺。”
“是!”
房间内,楚轻歌也分辨清了张小雨的喃喃呓语,告知那上了年纪有些耳背的大夫,二人俱是忍俊不禁。
“虾……饺……虾饺……烧鹅……叫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