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重访杀人现场(三)
但现在不是夏天,今天是2008年1月17日,周四,软绵绵的太阳穿过稀疏的绿叶在路面上留下斑驳光影。下午两点,大部分学生正在教学区上课,但这条林荫小道却不像一般书中描绘的那般清静,相反人来人往,喧哗热闹,不时有欢笑声或怒吼声传来,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你会发现这一切都得益于路旁一大片用铁丝网分隔开的篮球场。曹谦已经大四了,没有新的课程,他此刻正和室友们在这片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敌我双方势均力敌,你来我往打了差不多半小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旋转跳跃的橙黄色皮球上,曹谦也不例外。好久不运动,这场球赛让他有些体力透支了,于是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准备离开,另一个室友高明庆也追了过来,他还有些论文数据需要曹谦帮忙补充。不过比赛没有停止,走了两个人,场边跃跃欲试的观众立刻补充进来,球场上还是一片热闹,没有人注意到正在离开的曹谦和高明庆。现在的大学生,熬夜看剧打游戏,保温杯里泡枸杞,曹谦也不例外。他把脱下来的外套挽在肘间,来到场边拿起自己的保温杯猛喝了几口水,又依依不舍地充当了几分钟观众,才和高明庆有说有笑地离开。
球场西面靠近林荫小道的地方有个小铁门,他俩直接穿过铁门准备回宿舍,可走了没几步曹谦就觉得不舒服,可能是刚刚运动得太激烈了,他和高明庆说着话,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高明庆提议他休息一下,再补充些水分,毕竟路边就有现成的长椅,论文数据的事留到明天也无碍,可曹谦拒绝了。运动过后的热量在一月的寒风中渐渐消散,他把外套一股脑儿穿上身,又依照高明庆的建议小口小口地嘬了点水,放缓了脚步。慢些走就行了,让我老化的心脏恢复一下,他忍着不适和自己的室友开着玩笑。但几分钟后,他连玩笑都开不动了,心脏纠成一团闷在他的胸口,每次呼吸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脚不听使唤,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曹谦!”
高明庆在喊他的名字,还有几个路过的学生在搬动他的身体,这是曹谦生命终结前接收到的最后的外界信息。之后还有从篮球场聚拢过来的人群、匆忙赶来的辅导员、不知所措的校医、轰鸣的救护车以及宣判死亡的沉重声调——急性心脏病,但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了。他的保温杯摔倒在地,在手忙脚乱的人群中艰难求生,最后滚到了一个垃圾桶的底部,躲藏了起来,成为了这起谋杀案唯二保留下来的物证,另一件就是曹谦上衣口袋里的“木”字。
“三分!”激动的声调将邹堃从谋杀案现场唤回,他再次看了看周围,球场上已经热闹起来,精力过剩的小伙子们又跑又跳,两个月前那起谋杀案的阴影消散得无影无踪。
人类的记忆其实也不比金鱼更长久,这或许是一件好事。邹堃叹了一口气,转过头避开那些和他儿子相似的身影,今天的日光还是有些晃眼。
“堃哥,等急了吧,”毕衍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咖啡实在是大学校园里的畅销品,等了好几拨人才轮到我,这杯给你。我的是美式,你的是拿铁,怕你不习惯。”
“谢了,”邹堃明白毕衍的意思,他这个年纪的人大多不喝咖啡,但他不一样,“小骋写程序经常熬夜,他买了个咖啡机,每次煮咖啡的时候都不会少了我那一份。”
人类的记忆有时候又能延续到海枯石烂,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邹堃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毕衍的情商其实比大部分直男要高,但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保持沉默,一边唾弃着自己的多嘴,一边一口接一口地灌着他的美式。
“高明庆没有问题吧?”邹堃打破了沉默,显然整个案件中最有嫌疑的就是这个陪同他一起离开的舍友。
“没有,他和曹谦关系很好,没有杀人动机,而且也不符合犯罪心理,如果高明庆是下毒的人,他完全可以再打一会球,避开曹谦出事的时间。”
“或许他想看着曹谦出事,有些杀人犯会沉迷于受害者临死前的挣扎。”
“确实有这种可能,”毕衍并没直接否认邹堃的解读,“但我和高明庆聊过,他本身性格外向开朗,在这次案件中体现出来的关心不是假的。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第一起凶案发生时,他正在和社团朋友们聚餐,从5点到7点,7点左右聚餐结束后又去了KTV玩到12点,不可能分身去乔松路杀人。”
“根据记录,他的保温杯就放在这个位置,”邹堃看了看档案上的照片,又指了指篮球场边的一个角落,那里正堆放着几件外套和一些水杯,上方的柱子上安装着一个摄像头,那是案件发生后学校新装的,“也就是说任何人都有机会下毒,且不会被发现。”
毕衍无奈地点了点头:“不仅如此,案件发生后大量往来人群将现场破坏殆尽,我们没法获得任何有效信息,包括那个‘木’字,上面全是派出所民警的指纹。”
“至少保温杯留下来了。”邹堃意味深长地看着毕衍。
毕衍还在顺着小道往前走,想要带邹堃去曹谦最后倒下的地方,但渐渐的他回过味来:“保温杯是被刻意保留下来的?你的意思是凶手当时在现场?”
“对,他在确保这次死亡不会被当成意外处理,”邹堃来到了那个曾经成为保温杯避风港的垃圾桶前,蹲下来看了看,垃圾桶安装在一个绿色的支架上,与地面之间的空隙差不多刚好容纳一个侧着滚进来的保温杯,“报告中说校医在帮曹谦急救时脱下了他的外套,有没有人提醒他这样做呢?而那个字条是在此时从外套中滑落被警察发现的,大学生外套中有些演算纸十分平常,他却偏偏没有忽视,甚至打开来看了看,会不会有别的原因呢?”
毕衍脊背一凉,觉得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盯着他,而他环顾四周,除了邹堃却又只有那些一直在篮球场上奔跑的大学生:“你的意思是,凶手就是这个学校里的人。”
“你们没有这样想过吗?”邹堃反问道,“草乌很容易得到,但要提取乌头碱,没有专业的化学仪器应该做不到吧。”
“我们确实以此为方向搜查过,但是没有收获。”毕衍回答得有些保留,“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这起案子和第一起完全不同,在这起案件中凶手非常谨慎,采取的杀人手法十分内敛,没有丝毫嗜血的暴力特征出现,也就是说他们没有私人恩怨,所以我们最后判断凶手与受害者并不相识,他只是被选取的祭品。”
“我同意你的说法,凶手与受害者并不相识,但他们可能享有共同的身份——学生,所以在这一系列案件中,凶手只对曹谦显示出了悲悯,他为曹谦选择了相对体面的死亡方式。”邹堃做出了总结。
“看来我得通知组员们再去找校医和那个发现字条的警察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