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食物链弱者
王屏到家的时候,想起刚刚报社里发生的事,有一点点后悔。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到这样的事情又不制止了,也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不发声。
有的时候她也在感慨,底线虽然随着时间不断倒退,但很庆幸这么多年来混着混着,靠着些入流或者是不入流的手段,还是拿了几个奖,跟刚进报社时候的一穷二白相比,可强多了。
看到那个小姑娘,王屏想到了刚进台的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话说那姑娘进台里多久了?也不知道还要熬多久。
王屏默默地叹了口气,算了,自己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拿到点专题的主动权吧。最近有人跟她透露,自己被领导看中了,今年年底很有可能会拉出一个新组让她负责,所以到年底前,正是需要表现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连这种机会,那个姓刘的都要拿走。以前也就罢了,这种关键的时候。王屏咬了咬牙,想起那天,自己怎么会相信老张,超市老板可是第一时间把新闻消息给了自己啊,作为新闻人,王屏很清楚地知道时间的迫切。自己真应该第一时间跑现场的。
但是……王屏抬了抬头,看到旁边沙发上,一边笑着看电视,还时不时冲自己叫:“妈妈,你看呀,好好笑!”的小五,心里又释然了。她剥着橙子,“小五,多吃点维生素c。你病刚刚好。”
“老妈,我喜欢吃的是橘子!”小五是个快六岁的小姑娘,今年上幼儿园大班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因为她明年要上小学,正处于比较关键的幼小衔接阶段。但是王屏自己现在是一个人过,时间和精力的压力都很大。如果放弃这份工作,其实会轻松些,可是遭遇了那么多才到今天的这一步,不工作完全放弃自己事业的话,对于王屏来说,是一个血亏的买卖。“不上班,不上班你准备做什么?”此时青夏家里,有人发表了和王屏一样的观点。青夏就知道,即使自己把姿态放得低到尘埃里,妈妈也永远都有话可以说。明明自己都已经这样恳求了。“妈,我不是不想工作,我的意思是先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可以吗?我肯定会再找一份工作的。”
“哎,你这孩子,当时是死是活,一定要学文科的是你啊,文科能找得到啥工作呢?你跟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青夏抬头看了看妈妈,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因妈妈皱着的眉头拐了弯,“也……也没什么……太累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吃不了苦啊。”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你爸,每天出外勤,整个清江都被他跑遍了,今天又要加晚班。你天天也不用风吹日晒,待在办公室里,累什么呢?”
青夏见话被堵住了,也就没什么继续倾诉的欲望了。可是妈妈倒是有些不放心似的,拉住了她又叮嘱道:“忍一忍吧,啊,年轻就是要磨磨性子,我们夏夏最乖了。”青夏听到这句话心里就烦。从小到大,自己哪一次,不是乖乖的了?默默无言地活着,谨小慎微地活着,到了现在,恨不得掩埋在人群里地活着,还不够吗?
“够了,妈,我去洗澡了。”推开了妈妈准备摸向她头的手,朝浴室走去。是要好好洗个澡,毕竟刚刚又经历了这么恶心的事。
“哎,这孩子……”妈妈以为青夏不过又是“犟牛病”犯了,毕竟这孩子有时候是有些不听话,跟她爸一样,遗传的犟脾气。
窗外的雨声还没完全停下来。青夏站在淋浴间,花洒稀沥沥的水声响着,温热的水洒在她头上,混合着眼泪一起,终于落了下来。
今天开完会之后,青夏加了一会儿班,把档案里的资料又整理了一遍,让她很开心的是,昨天她费劲心思找到的,那个微博叫“是个小喜鹊”的用户,终于回她的消息了。
她是昨天晚上关注的,因为按照她的推理,这个人肯定跟受害人有关系,于是,她第一时间就点了关注,同时私信了:“你好,请问你认识王旭明吗?”青夏拿起手机,正准备回复的时候,一股烟味从后而前地环抱住了她。
“哎呦,让我看看,什么事让我们小刘笑得这么开心?”那油腔滑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夏能感受到张磊正用从背后拥抱的姿势把她圈在了怀中。青夏有些不自觉地发抖,但是她不清楚的是,这种时候,越是表现出害怕,越是让狩猎者兴奋。
张磊拍了拍青夏的背,手顺着往下滑,在内衣扣的位置还特地放缓了缓节奏,像是安抚似的。“刚刚开会,不是挺能的吗?”
“没有,没有……”青夏放下手机,想用椅子滑轮的惯性冲走背后的这个男人,但是张磊一只手就按住了青夏的肩膀。 “哟,这次脾气还挺大,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这句话基本上是贴住青夏说的,潮湿的热气混着身后这个男人口腔里散发出的恶臭一下子涌进青夏的耳朵。多希望有个人能出现,制止这场噩梦。
青夏知道,他不会有看起来更实质的动作了,顶多就是这样了。毕竟办公室监控也有,毕竟自己的爸爸还是警察,毕竟……青夏找了无数安慰自己的话,企图麻痹张磊给她带来的恐惧。可是,为什么有这么多毕竟,他还是找上了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又有过多少次?还数得清楚吗?从一开始言语上的调侃,年会酒桌上的荤段子,到装作无意的擦肩而过,再到拍拍肩,摸摸手,像是前辈对后辈的鼓励似的意味。是的,他毕竟是自己可以都可以喊叔叔的年纪了。怎么就像一只不吸血的苍蝇似的,缠上了她呢?
每次当青夏板着脸要发脾气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的脾气应该如何发。愤怒地大声地吼出来吗?也不是没有过。那次青夏拿茶叶的时候,张磊握住了青夏的手背。“你干嘛?”吼出的时候,正在工作的组员都回头看到了这一幕,青夏涨红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也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办公室里并没有谁说破这个场面,为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说上一句话。
食物链从来都不是弱者的游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只要最弱的不是自己,没有人会趟这混水,打破了生态规则,挺麻烦的。所以才没有能成功地制止他啊,反倒是当时的自己,却被他演出的无辜状态而衬托得那样可笑——“怎么了,小刘?我就是跟你说不要这样直接拿手抓茶叶,会破坏味道的。”瞧见没,亲飘飘地就扭转了事件的状态。
本应再给点反驳或者扯开脸把事实吵出来的,青夏想到了妈妈常念叨的话,“我们夏夏最乖了。”对,没事的,再忍耐一次,反正到现在也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下次他肯定不会了的。但是本质上的劣根,是不可能转变得了的,人的恶意只会因为纵容而变本加厉,这个问题本就应该是是否问题,而不是伤害大小的问题。
然后所以直到这一刻,青夏在并没有其他人的办公室,独自面对着这样的绝境时,所依赖的就只是张磊是否还有忌惮。身体力量的悬殊已经让她从心底开始发抖,张磊看了看怀里还在抖的小姑娘:“这不挺乖的吗?”
越是弱者,其实越害怕成为最弱的那个,因为那意味着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感将不复存在。张磊就是喜欢看还有人害怕他的样子,哪怕只是一些男性身体力量上的天然优势,都能让他有种自得。
吓唬完青夏,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哎,小刘,我跟你开个玩笑,走啦,你早点回去!”青夏听到他走出办公室的步子,才抬起头来,这一次和以前的每一次都并不一样。这是青夏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其实没有能力让任何人忌惮,这种处在弱者才会有的恐惧,她终于体会到了。
青夏洗完澡,觉得自己身上的烟臭味,应该彻底没有了,是时候做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