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天荒
万事俱备.空气异样的清新.
太阳公公似乎比往常起得早,它匆匆地翻过山头,精神抖擞地来参加盛大的欢送会.
倾巢而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如潮水般涌向龙黄两家.
龙黄两家住水乐园口,龙家为西水村;黄家为东水村,与周义英家相连.
中间隔一个水湖,湖宽不过百米,湖上有石桥连接两端.不很宽阔的坪中,人头攒动,超于闹市,大人们说说笑笑,小孩子们吵吵嚷嚷,像泥鳅般钻来钻去.
村民组成的乐队也出动了,唢呐声声,笛箫婉转,二胡悠扬,锣鼓喧天,客家山歌抒发着人们的喜悦.
队伍欣然出发!
人们众星捧月般地把秀才们围在中间.
老人们送到山口便驻足,要说的都说了,他们满心欢喜地张望着远去的人们.
崎岖山路上,年轻人把黄河水当作英雄高高地抬起来;
姑娘们围着山秀,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其实许多话是早就说过了的;
江水同屈学文,屈六生,黄庆荣,周义英等长辈走一起,长辈们说些语重心长的话,补充些突然想起的要交待和嘱咐的事情;
卓林老汉与周新水等几个后生挑着书本,被席,米菜,衣服鞋袜之类走最前面,老汉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
他本是不必挑东西的,但他说河牯山妞的书本文具一定得让他挑,人们也就由着他.
梅梅没有和山秀走一起,她跟在河水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河水看,河水穿着她给买的牛仔裤牛皮鞋,她脸上荡漾着激动与兴奋的笑‘她走路很不稳,要么被什么东西绊住,要么一脚踩空跌倒;
幸而人们沉浸于喜悦中,没有注意她,否则又会增添笑柄.
江秀和父亲走最后,倾听屈老师他们对江水说的话.
浩浩荡荡的人流中,没有江水四哥江雄的身影;
村委会的要员及恶少周灵,正火冒金星搓麻将.
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山石水土,自然的一切,均被石泉湾人的兴奋与欢乐感染,它们以不同的方式表示欢迎和祝贺.
妇女们要准备早饭,送了一程便回去;早上有活计的男人,也不能远送;孩子们走累了的,陆陆续续中途溜下来.
到达公路时,约有百来号人.
乐队停止演奏,大约是有些累了.
大家谈笑着等车,一面也等着林茂泉.
林茂泉是镇上人,去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来到石泉湾当民兵连长;
村民与干部的关系很僵,林茂泉也属排斥之列;
但茂泉同七生,河水,江水很说得来,成了朋友,他同屈学文屈六生父子相处得也很融洽,六生还请他到小学教过课;
因这两层缘故,村民对茂泉也就不太无端地敌视;
但他毕竟是公家人,所以大家还是宁愿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林茂泉是安城读的高中,因此屈学文父子力主请茂泉帮忙送三‘秀才‘去报名,他俩这么一说,大家也都同意;
不巧的是茂泉回家去了,半个多月没有进山.
昨天下午,屈学文派他的小儿子七生到镇上请茂泉,谁知茂泉至今没有来呢.
昨天晚上,卓林老汉一夜不曾睡.
他为孙儿女整理行李,单是三千六百块学杂费,他凑煤油灯下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数了足有二十遍;
他把钱掂量来掂量去,分成三份,用布严严实实地包好,一包放进米袋,一包迭进棉被,一包放进山妞穿的布鞋里,放好后还小心翼翼地按按,生怕它不翼而飞.一切就绪,他仍无睡意,不断地算计着河牯山妞还需带些什么.
天快亮时,他才满脸笑容地闭了会儿眼.
虽然如此,他今天的精神还是特别的好.
屈学文再一次把江水,山秀,河水叫到一处,说了许多鼓励和希望的话.
而那边,姑娘小伙们拿梅梅取笑,他们盘问昨两天她和河水说了什么知心话,哄吓她河水走后她会想得发疯,怂恿她去和河水亲嘴告别.
梅梅追了这个追那个,打了那个打这个,可越制止越热闹,她只好采取无为的办法,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黄卓林来到江水面前:“帮我好好照顾河牯,要是河牯少了一根毫毛,我饶不了你!”
他转而对山秀吼:“山妞子,听到冇!照顾好你老哥,不能有闪失!”
山秀不应.
她拉着河水走向梅梅,人们哄地笑了.
河水的脸一下子涨红,他有些不肯过去,小伙子们上前帮忙,硬是把河水推到梅梅身边.
大家笑着看着这一对子.
黄河水低着头,没有话;梅梅秀发半遮住脸,也不开口.
这样相持了大约一分钟,看的人们耐不住了,叫嚷着.
屈学文叫道:“要说的快点说,班车快来了.”
河水动了动嘴巴,咬出蚊蝇般的两个字:“梅梅......”
梅梅偷偷地一笑:“河水哥哥,你去城里要安心念书,家里不用你担心.还有,山秀姐已经答应我了,她会好好地保护你.她还说什么回来向我完璧归赵呢.”
河水动了动嘴巴,这回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梅梅抿抿嘴,羞涩地一笑,低低的说:“放假时早早地回来.”
茂泉还不来.
太阳已经老高了.
新水和江水决定先走一步;大家同意,拦下班车,送他们上去.
不一会儿,班车消失了.梅梅望着那个方向,傻愣愣地站了好久.
这一天,在石泉湾可谓是史无前例,他们从没有这么高兴过.
考进一中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四邻八村虽然出了不少大学生,可是从没有人考进安城一中读高中的.
人们的心目中,安城一中是安城地区中学学校里的北大,汇集着全地区最优秀的人才.
但是,四十岁以上的人们多了一层忧虑,而且很沉重,可彼此不说出口去.
他们担心孩子们到安城后会学坏,这不是莫名其妙,无中生有的担心,可是有先例的.
最远事例要追溯到七十年代,周义英的小儿子周保龙,文革中当上县城三中造反派领袖,闹了两年革命,不知怎么一来,竟被推荐上大学.
大学毕业后,当上了不小的官.
石泉湾人因此欣喜若狂,鼓动周义英带一帮人去认亲,悲哀的是石泉湾人这回丢尽脸面,弄得心灰意冷,离村还不到十年的保龙压根儿不承认是石泉湾人.
以后人们不愿意提起周保龙这个名字,致使后辈们不晓得有周保龙这个人,更想不到村里曾出过大学生.
还有两个令石泉湾人伤心的人:一个是周灵,一个是龙江雄.小时候的周灵,是一个乖巧懂事安本分的孩子;进县城读高中后却跟着城里人去学坏,高二时伙同几个人偷单车,险些被学校开除.
但他不悔过自新,毕业后竟操起偷盗营生,丢尽了石泉湾人的脸面;现在为虎作伥,鱼肉乡邻.
龙江雄似乎没有恶劣的行为,可自毕业以来,他与石泉湾水火不兼容,他看不起石泉湾,一再扬言适当的时候会离开石泉湾这个鬼地方.
一个小小的县城能够教坏两个乖巧孩子,那么一个大大的安城更加可怕.
如今人们担心黄河水,对他是很难预料的,平时娇生惯养,我行我素;遇事没主见,好奇心又那么强,又爱惹是生非;自私自利,没有责任心;嗜好新鲜事物,向往好生活,乐于享受;给人稍微批评几句则揩鼻子抹眼泪的.
可是卓林老汉把他当心肝宝贝的宠爱着,别人能好说什么呢?
外村人闻知石泉湾人为三个高中生吹吹打打,他们把这事嘲笑挖苦了大半年.幸而没有听说有人为此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