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情凉薄
随着我的病没有起色，内务府的一干人等也越发轻慢了起来，特殊的供给自不必说，就是平常的必需也扣金少两，送来的饭菜难以下咽。
那天我正喝了一碗米汤，说是米汤，其实就是汤，米粒几颗清晰可见。
我问兰心：“怎么今天的吃食如此简单？”
兰心一笑，“今天是奴婢偷懒了，去迟了，只得了这么些的吃食。”
我执意要去看忆香、又晴、小夏子、小桂子、小贤子的吃食，竟是难是下咽的窝窝头。
看到我冷峻的脸色，他们都慌了，一齐跪倒：“小主保重。奴才（奴婢）等皮厚肉粗，吃点杂粮倒是开胃得很。”一边大口咬着，一边还做出吃得很香的样子。
我的泪悄然滑下，跟了这样的主子，他们是受了委屈了。
兰心是否去迟了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宫里没有恩宠是不能活的，那么做奴才的都敢如此作践你，何况那些正受君恩的嫔妃。
真是一入宫门，人情凉薄如纸。
第二天，瓜尔佳氏贵人气势汹汹地来到景福宫，声称与我这个病秧子一同进宫是秽气，连累着她也不受皇上宠爱。
我看着瓜尔佳氏张牙舞爪的样子，轻笑：“与我一同进宫的可不止姐姐一人，佟妃很受圣上宠爱，连妹妹我久病之人都知道，何况姐姐每日在圣上面前晃来晃去的可人儿了。”
瓜尔佳氏气白了脸，带领宫女拂袖而去。
事已至此，到了不争君恩被人肆意践踏的地步了，我目光坚定，已决定一试。
为了快点好起来，请示皇后之后，每日的供养照常给了，虽然不是极佳的，但在皇后干预下，已比之前好了很多。
养了十来日之后，肌肤欲加胜雪，脸色也红润不少。
我让小夏子悄然去打听皇上回后宫必经路线。众人听说我病好，无不欢欣雀跃。
又晴连忙去挑色彩艳丽的旗装，我摆手示意兰心去拿，微一颔首，兰心已知我心意，取了一件初春时正适合穿的镶嵌梅花图案的典雅素净的旗服来，我赞赏地一笑，兰心也一笑。
让忆香梳了个宫外新式的旗头，显得我的脸庞愈发华贵。
一切打扮妥当，我前往皇上必经的御花园。
伫立在一株盛开的白梅前，有意使背影面向入口，一身梅花空灵的我自是像来自世外的仙子。
意识到背后有脚步轻轻传来，我缓缓吟哦：“池边新栽七株梅，欲到花时点检来。莫怕长洲桃李嫉，今年好为使君开。”
“好一个‘今年好为使君开！’”背后传来我意料中的击掌之声，我未回头，只屈身一礼：“臣妾景福宫柳氏，不知尊驾何人？”
“大胆，可知这是当今圣上。”
我缓缓回首，行大礼：“臣妾景福宫柳氏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
我微微抬头，只见眼前一位俊朗英俊的男子正含笑看着我，目光中竟带着丝许泪光。
其后的宫人也是一恍惚，马上又回过神来，小声说：“皇上。”
“你就是柳氏如烟，果然人如其名，自有一种来自世外的缥缈仙气。”
“谢皇上赞誉。”
“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多谢皇上关怀，臣妾身子已好多了，时节渐暖，已无大碍。”轩辕风将手伸出，这是只细长的手，右手中指处有些老茧，想必是拿御笔批奏折的缘故。
我把手放进他的大手里，“这么凉，怎不知叫人添件衣裳？”说完将身上披的狐毛大氅解下，亲自给我系上。“好暖和。”“你的手正好被我握在掌心。”轩辕风轻笑，看样子心情极好。
“朕和你就这样拉着手散步回景福宫可好？”轩辕风低头，眼里的笑意直达眼底，我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眸里自己的影子。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两人手拉着手，以十指相扣的形式，从御花园缓缓而行，沿途的宫人一见马上转身回避。
宫里的消息传得真快，一会儿的工夫，久病无宠的柳答应居然和皇上并肩行走传遍六宫。
看样子景福宫要热闹一阵子了。
“你完全值得朕如此夸赞。”等轩辕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景福宫，一众宫人“恭送皇上”后，景福宫里热闹开了。
又晴、忆香嘟囔着要给佛祖上香，感谢佛祖庇佑。
小夏子、兰心、彩云、明霞、小桂子、小贤子无不喜上眉梢，小贤子还气愤不平地说：“明天我要去内务府走一遭，看看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看到小主得宠会露出怎么个奉承嘴脸来。”
我笑道：“人爬高踩低是常有的事，今儿只是碰巧罢了，后宫佳丽众多，搞不准一会儿皇上就把我甩到九霄云外了，不要一得脸就趁势，得意时不张狂，失意时不消沉，都记住了！”
众人皆拜服，“谨遵小主教诲。”
晚上睡得不甚安稳，翻来覆去几次，忆香坐在床下守夜，闻见响声起身来，问“小主可是口渴了？奴婢去倒点水来。”等喝完水，睡意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干脆拉着忆香说了好一会儿闲话，等天微亮了才睡意蒙胧地躺下。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有一双手在我的面颊上温柔地抚摸，一惊，猛然醒来，乍一看是轩辕风含情的眸子，我忙跪在床上行礼：“皇上踏足景福宫，臣妾未曾远迎，恳请皇上治臣妾失仪之罪。”
“烟儿何罪之有？是朕看你睡得正香，不许他们叫你的。”
“皇上对臣妾如此关爱，臣妾受之有愧。”
“烟儿睡着恬静的样子，真是宛如仙子。”
“皇上笑话臣妾。”
正在谈笑间，兰心见我醒来，忙唤又晴进来侍候我洗漱。
我披着一头长发，端坐在铜镜前，正准备梳妆，轩辕风站在身后抱着我的肩，他的嘴就在我的脸的右侧，仿佛一回头就能碰到似的，我吓得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轩辕风轻笑一声，兰心和又晴早已回避并关上殿门，我越发脸红了起来。
轩辕风笑道：“烟儿可是怕朕吃了你吗？”说完拿起眉笔，细细地给我描绘起眉形来，他的手很轻巧，仿佛已经做过多次似的很熟练，“好久不曾如此了，举案齐眉，朕与烟儿效仿梁鸿与孟光。”
“皇上品性高洁，被称为梁鸿还委屈了呢，只不过孟光又丑又胖，臣妾可不敢比之。”
“烟儿越发调皮了，朕只是感怀举案齐眉乐事、看年年。”
“烟儿也同此心，愿同皇上年年岁岁到白头。”轩辕风拥紧了我，力道大得像是怕失去。
“你的身子还未大好，最近要吃得清淡一些，病中想吃什么尽管告知内务府，使用的下人可还称手吗？”轩辕风在我的头顶上闷声问。
“臣妾谢皇上关心。”我的语气略带哽咽。
“怎么啦？”听出我声音里的不自然，轩辕风捧起我的脸问。
“没什么，只是臣妾如皇上一样，有些感怀而已。”
“传景福宫首领太监、宫女。”
小夏子和兰心跪在轩辕风和我面前。
轩辕风朗声问：“你们尽可告诉朕，朕替你们做主，是否在小主缠绵病榻之时，宫中有些不合时宜的人和事吗？”
我用双目示意小夏子的兰心别说，可又晴却跑进来跪倒，一五一十地把内务府送来的米汤、窝窝头等像竹筒里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净。
轩辕风勃然大怒，“在天子的内廷之中居然还有这等事情，克扣后宫嫔妃的吃食，还把朕放在眼里吗？进金，去内务府宣读朕的旨意，内务府总管做事不力，摘除顶带，遣出宫去，终身不得入宫。着内务府副总管主管内务府相关事宜。”
进金一躬身前去传旨，没想到帝王之怒竟如此凶猛，一句话便决定了人的命运。
内务府总管是太监，又是被赶出宫去，下场之悲惨可想而知。虽然心中有些不舍，可我面色一如往昔。
轩辕风面向我，神态还是那么温柔，似乎刚才的雷霆之怒早已过去：“你多吃一点，朕去养心殿里批奏折。晚些再来看你。”
宫中的风总是比别处的风传得要快，轩辕风频频出入景福宫的事已经传入六宫嫔妃的耳中，加上内务府总管因在我病中照顾不力而落马，宫中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这几日景福的赏赐连绵不绝，有皇后的，佟妃的，连在病中羞辱我的瓜尔佳氏贵人也瞧我的脸色赔了几次小心，搬离了景福宫的纳喇常在也回来了，口口声声“姐姐、姐姐”地叫。
这一切使我进一步地明白：在后宫，皇上便是最大的保护伞，有皇恩，一切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