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些天文学社那边没有消息,文豪倒有了别的收获。向隔壁宿舍借了几次东西后,和邻居渐渐熟络了起来。而正好同班的牛杰也在那个宿舍,几次交流下来他惊奇的发现两人竟然都是焦作的。陌生感顿时少了许多,说起话来也更容易了。讲惯了普通话,突然有人可以陪自己说家乡话,感觉特别轻松,像是在国外吃饭用到了筷子。渐渐地文豪也了解了牛杰一些事,知道他有一个同样在郑州上学的女朋友,两人感情不错,也经常拌嘴,偶尔还带上对方的父母。
这间宿舍还有两个人是专升本过来的人,文豪和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流,见面只是礼貌性的打招呼。他只知道一个叫薛宇明,整天钻研国内外野史,对历史的真相有超强的求知欲。整天张口闭口就是“四五运动”和“红色高棉”,要么就是替颓败的宋朝伸冤,说南宋顶峰时期,人口占全世界近五分之一,经济总量占到全世界的四分之三;要么揭发成吉思汗,说他在十三世纪的征战中屠杀了两亿人,相比之下希特勒只是个渣渣等等。此人不去搞历史实在可惜——也幸亏他没去搞历史,才能在此地发表意见。
另一个叫杨乾淼,和娄坤堤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前者是满世界土,后者是一地球水。杨乾淼也是不务正业,整天钻研快速致富道路,每期体彩必买之,幻想能一夜暴富。这年头的大学生做事能力不怎么样,但做梦的能力一个比一个强。只可惜想一夜暴富的人太多,上天来不及顾忌每一个人。他身兼多职,除了“业余学生”和“专业彩民”的头衔之外,还在一个小额贷款的公司兼职跑业务。这公司奇小,办公地点就是一个破旧的出租屋。公司立志要上市,所以对人才极其渴求,像杨乾淼这么一个整天做白日梦的人刚到就被任以“腾达公司大中华区(华北区)业务副总经理”。 到底是搞贷款的,懂得用未来虚无缥缈的宏伟名气装饰当下寒酸的自己。其印了几千张名片,所经之处必会插上几张。
文豪发现了新大陆之后,经常穿插在两个宿舍之间,和每一个人都插科打诨一番,像一个社交达人,关系处的都很融洽。他努力显得得很忙的样子,以此打发无聊的时光。
牛杰最近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女朋友缠着星期天要去买衣服。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个月的生活要将就着过,因为衣服是必买不可的。撒娇是女人天生的技能,男人想要阻止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暴力,要么财力。他女友外号叫老虎,外表上看着是一名弱女子,生起气来谁都挡不住。牛杰在暴力上无法压制,只能用财力解决。
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肚子要受苦,牛杰就悲愤地大喊女友狠心,然后拽住旁边刚谈完业务的杨乾淼问:“杨总,你说怎么才能让一个女人爱我但不折磨我啊?”
杨乾淼喝口水,一本正经说:“这位先生,我公司现针对大学生推出了一套贷款方案,额度大、利率低,最快……”
牛杰一脸嫌弃:“正经点行不行!”
杨乾俊收起正经的面孔,摆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说:“你要想让一个女人记住你,你就让她笑;你要想让一个女人爱上你,你就让她哭;你要想让一个女人爱你死心塌地,那你就让她哭的死去活来。”
牛杰茫然地看着杨乾淼,眨巴着眼睛说:“说点我能听懂的。”
杨乾淼拍了拍他的肩膀,用长辈教导晚辈的语气说:“你还太年轻,多经历点事就能领悟我的意思了。”
文豪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将杨乾淼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待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场。
直到入文学社第四天晚上,秦世明终于发短信要所有成员到教学实验楼开会。文豪像第一次入职公司的小职员,打扮整齐去开会。到指点教室,推开门只见屋内十多个女生坐在下面把玩手机,秦世明在台上翻看着东西。心里终于明白招新时秦世明为什么说那句话。
秦世明对他笑笑,伸手指了指下面众多空位置,示意随便坐。文豪挑个中间偏后的位置坐下,待到人到齐,秦世明简单介绍一些文学社的历史以及地位,然后请社员上台自我介绍,最后讲两句以后的工作重心便散会了,整个开会过程像政府召开的学习会,全程废话没重点。文豪心里埋怨枉费自己这么悉心打扮自己。
他最后走,见秦世明独自去教室后面拿扫帚打扫教室,自己就这样离开显得太不仁义,只好上去帮忙。秦世明道声谢。打扫完教室两人坐在桌子上闲聊,文豪道出心中的疑问:“咱们社不举办什么活动吗?最近。”
秦世明略显无奈,说:“举办活动其实没那么简单的,没资金,而且还要学校审批,很复杂的。”
文豪不懂,天真的以为搞活动就像买卖东西,惊讶道:“这么麻烦?他们办活动什么的只需要内部商量一下就好了啊。”
秦世明惊讶道说:“哦?他们什么社团?”
“学生会啊。”
“人家有特权,办活动不需要什么麻烦的程序。”秦世明叹口气说:“你刚来学校,许多事情不知道。学校的组织里,只有学生会是被重视的,其他社团只是摆设而已,团委管的很严。”
“为啥?学生会是学校的私生子吗!”文豪激动地说道。
“那真是当是亲生儿子!学生会从来不缺钱的,学校报销各种费用,还有大礼堂的使用权,可以经常放一些电影让学生买票看赚钱。还有,名义上各组织之间没关系,实际上学生会是可以命令其他社团的。”秦世明说的时候五官配合着语气乱动,面部表情极其丰富。
文豪又问:“那能不能组建一个新的社团呢?不归学生会管。”刚说完就意识自己说了傻话,这简直就是大摇大摆在黑社会地盘组织一支起义军。
秦世明有气无力地说:“不可能的,组建社团不是容易的事,要学校领导和团委的同意,程序很麻烦。就算运气好真的申请了下来,起码要半年的时间才会成立。”
“我给院长写过一封信,想建一个社团,不过院长没有回我。”文豪却如实地说。
秦世明的五官组合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嗯?是吗?你投的是不是工美楼的那个院长信箱?”
“嗯,怎么了?”
“那当然不会给你回信!那个信箱院长从来不打开的,钥匙是学生会的人拿呢,他们定期会打开审核来信的内容,把那些不疼不痒的递交上去,把对自己有不利的信都拿走不让上面知道。”
文豪倒吸一口凉气,一瞬间他想起明朝的胡惟庸。照这样想来,一定是他们把自己的信扣下了。他愤愤不平道:“学生会也太狂妄了吧!这不是官僚主义吗!”
秦世明深有感触地说:“现在学生会的作风越来越差了,上次他们在大礼堂招新的时候你也在吧?你看当时闹成什么样子。”
文豪批判之情沸腾,挺直身躯说道:“不行,我得向院长反映这个问题!”转念一想根本行不通,自己没有院长电话,不能发短信,写信的话还得石沉大海。挺直的身躯又萎缩下去,无助地拍拍额头,只恨这不是当初如鱼得水的高中,被动的感觉真让人难受。
“你喜欢写文章吗?”秦世明突然问道。
“嗯?呃……还可以吧。高中时经常写,我还是我们学校文学社的社长呢!”文豪不禁又开始吹牛。这种心理是很微妙的,和不太熟悉的人聊天,人们总会有意识的歪曲、夸大事实,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对方是无论如何都无从得知的。
秦世明笑着说:“那好,以后有征文比赛我就让你参加!现在没事了,回宿舍吧。”
文豪道声谢便回去了,但心里压抑的很。来到大学终于进入了梦寐以求的文学社,本想大显身手一番,却发现文学社只是一个摆设,还不如聋子的耳朵实用,起码耳朵还能为眼睛架上一副眼镜,文学社呢?如今它的存在意义就是体现学校社团的多样化,就像许多没用的协会组织,让外界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就行了,不指望它有什么作用。
社团如此不济,又碰上十恶不赦的学生会,三番两次坏自己的好事。他气的牙痒痒,暗自发誓要和学生会势不两立。
他抱怨完后还是深深地失落,有着杜甫怀才不遇的无奈和李白壮志难酬的悲哀。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到宿舍楼门口时,他无意间看到了杨子君,心中仿佛有一架火箭升空。但这火箭是朝鲜造的,升空没多久就栽了,因为杨子君身旁还有一个男生陪同。那男生他认识,曾在学生会招新大会上见过,是学生会学习部的部长。
文豪如遭五雷轰顶,呆呆地站在宿舍楼前,大脑里只有两个字——约会。杨子君和部长一起路过时,丝毫没有看见不远处的文豪。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对于文豪来说,世界上再难有什么会比杨子君的笑容还美丽的,但最美的东西往往最具杀伤力,就像现在。文豪感觉自己的气管被东西给塞住了,每呼吸一下就疼一下。
看来杨子君已经名花有主了——这么漂亮又乖巧的女生没有理由是单身。文豪又将自己代入杨子君,设身处地地想,自己只会和中意的异性约会。
他在背后目送两人远去,直到部长将杨子君送到宿舍楼下,扬手挥别。他也无心回宿舍,失魂落魄地走到操场上,很适时的刮起了一阵风。文豪忍着心中的痛慢慢踱到曾经发现同性恋的黑角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便钻了进去。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吹乱的发尖打在额头上像被尖锐的东西扎着皮肤,他气急败坏的抓着前面的刘海使劲揪。
朝思暮想的伊人和别人去约会,怎能让他不心痛。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憋屈。咚!他一拳打在墙壁上,怎奈那水泥墙凹凸不平,这一拳正好擦过一个凸点,一下将指关节擦破,瞬间流出血,痛的他差点叫出声来。文豪握紧手缓缓蹲下身子,也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手疼,泪顺着脸滑下。泪痕很快被风吹干,紧紧地抓着皮肤,像一条藤蔓爬在脸上。他心疼此时的自己,骂自己糊涂,骂自己傻,用伤害身体的方式来缓解心里的痛——恍惚间理解了当初贾峰的行为。风吹的越厉害,他越有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其实很多时候人在难过时会刻意的将自己的处境想象地非常坏,这不过是一种渴望自己被关心的方式。但想到杨子君他心里也知道得到后再失去要比从未得到更痛苦的道理,但这丝毫不能说服自己——大道理从来都是说服别人的。
文豪知道自己哭红了眼睛,不敢此刻回去,所以一直到熄灯前一刻才回去。他先去水房狠狠的洗了把脸,把手上凝固的血疤洗干净,回到宿舍将那首藏头诗翻出来撕的粉碎,随后倒在床_上。这场哭泣仿佛把他的力气耗尽了,记忆中倒在床_上后就没了意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上课半个小时,娄坤堤还在床_上睡的正香,其他人已经走了。他以为昨天晚上的伤心只是一场梦,但手上隐隐作痛的伤疤告诉他是真的。悲伤像酒一样能给人勇气,做平时不敢做的事。他不慌不忙的上了趟厕所,回来躺床_上继续睡,去梦中营造那个没有意外的完美爱情故事。抽刀断水水更流,伤到深处人变牛。对于此刻的文豪来说,逃课算得了什么?即使是世界末日来临,自己也会泰然自若的去迎接死亡。套用爱情界中的一句鸡汤:没有爱情,人就是行尸走肉。
醒后他怎么也睡不着,但又不想起床,就这么躺在床_上任昨晚的回忆在闹钟回旋。娄坤堤被一阵手机铃声给叫醒,是郑楠打来的,于是两人大早上就开始煲电话粥。
娄坤堤每天日照三竿而起,夜晚断电而息,除了吃饭和上厕所,期间的内容都被游戏和郑楠的填满,过得很是快活。
和所有情侣一样,恋爱还没谈多长时间俩人就以夫妻之名相称,瞒着父母谈婚论嫁,还商量以后要男孩还是女孩,或者是两掺,搞清楚这个问题后开始又讨论分别取什么名字。只可惜“娄”这个姓氏实在难以组词,娄坤堤虽然见多识广,但也难给自己未来的孩子起一个充满爱意和寓意又不俗套的好名字,每每聊到这个话题都难谈论下去。
文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失恋的人最怕看到别人秀恩爱,尤其是身边的人,躲都躲不掉。不过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郑楠会喜欢一个年到二十还整天打游戏的人,以后的生活如何保障呢?政治上讲: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物质基础保障的情感是建立在火山口上的。幸好他们眼界短,目前对以后的生活只停留在怎么维护爱情的方面,还没有深邃到物质上,倒也和谐。
不一会儿张辰语给他发来一条短信,问他怎么没去上课。文豪因杨子君而难过,却拿她朋友当出气筒,没好气地回了两个字——不想,就没了下文。人有时候是很贱的,一个人惹他生气,他却拿和肇事者有关的、无辜的人出气。譬如伤口被蚊子叮了一口,又痛又痒却不能抓,于是就掐伤口旁边的皮肤缓解。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对不起张辰语,但提不起勇气道歉。先这么耗着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文豪想。他现在没心情管别的事,仿佛做了别的事情,就对不起自己那颗受伤的心。
再坚强的心也抵不过肚子饿,不吃饱哪有力气悲伤?中午文豪去吃饭的路上看到张辰语朝反方向走来,旁边还有杨子君。他仿佛做错了事一般,意识到自己受了这么重的情伤竟还有心思去吃饭,心下鄙视了自己一番。他害怕对方也看出来,垂着头往前走,不料还是被眼尖的张辰语看到叫住了他。
“你怎么没去上课啊?”张辰语问,脸上还挂着淡淡地笑容。这让他心里的愧疚少了一些,他本想还张辰语一个笑,但杨子君在旁边,只能作罢——自己有必要让她知道自己难过。他不敢看张辰语的眼睛,怕她看出自己的窘态,于是含糊其辞地说身体不舒服。
张辰语看到他右手指关节处的伤口,诧异地问:“呀!你手怎么了?”
文豪还没来得及说话,手却被杨子君抓住。她轻按了一下伤口,关切地问:“疼吗?”
伤口处传来的触觉像一股暖流传来,直冲文豪脑门,刹那间脑袋晕晕乎乎的,脸也发烫,觉得手的伤值了。只是……如果昨晚的事是假的该有多好。他鼻头一酸差点掉泪,缓缓抽回手淡淡地说:“没事,不小心碰到了。”
张辰语看他整个人没一点精神,脸又是不正常的红,问他:“你是不是发烧了?要不我去给你取些药吧。”
文豪见她盯着自己脸看,赶忙手拍着发烫的脸顺势说道:“嗯,是……是有点烧。我药在宿舍里,忘记吃了,我去吃药……我先走了。”
文豪没了吃饭的兴致,到宿舍又倒在床_上,心中的悸动还是久久不能平复。心想杨子君真是自己的克星,自己费了好大劲才平复的心让她一个举动给搅的方寸大乱。
半下午肚子抗_议的厉害他才清醒一些,想天大地大,小命最大,心已受伤,不能苦了肚子,便去超市买了几块面包来填肚子。
在食堂门口他看见一个通知,晚上在图书楼有一个企业家的励志演讲,讲述自己的成功史以及如何在大学毕业前拥有一家自己的公司和二十万元存款。介绍上说主讲人师从陈安之,是其得意门生。这个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他也无法去问陈安之,只能相信。文豪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否则不但爱情失意,事业也会失利。他决定去受一些励志故事的熏陶,让自己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