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孩子

我叫陈飞，是个死孩子。

意思是说，我娘生我之前就没了气，偏我活蹦乱跳。村民视我为丧门星，白眼狼，太奶一心护着我，叫我平安长大。直到我十七岁那年，她被牛头马面拉入地府，转世投胎。

后来，他们都说太奶是被我活活克死的。

毕竟老太太一辈子活到了九十八，头年体检还样样满分，身子骨棒过大小伙子。

陈家人都说太奶能长命百岁，算计着要给她摆酒席，弄岁宴好收份子钱。可谁曾想，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小老太太两腿一蹬，连当天晚上都没过去就凉了。

这罪过自然是落在了我头上。

因为我是个死孩子，那注定是克天克地，克祖宗的。

按理说，我出生时该一尸两命。

偏我是个命硬的，我娘的身子骨都僵了，可我被人发现的时候却还是活蹦乱跳，硬生生的从我娘的肚子里爬出来，不似旁的娃娃那般哭闹而是咧着一张大嘴笑。

死孩子，不吉利。

当初村里人叫嚣着就要溺死我，否则也不能活蹦乱跳，我娘丢了命保不齐是我在克她。这种丧门星，不掐死难道留着过年啊？

还是我太奶力排众议强行把我保了下来。

这个素来吃斋念佛把自己个儿活成了菩萨的小老太太头一次撒着泼，瞪着眼，一直在村口骂了三天三夜，愣是把那些满嘴风凉话的村民们骂的灰头土脸，连带着我们老陈家人都跟着脸面见涨，就算后来我长成了，在村里也没人敢欺负。

这么一个老太太没了，旁人心里怎么想不作数，但我这个亲孙子那可该痛哭流涕才对，偏我跪在坟头前头愣是半滴眼泪都挤不出。

因为有一个小老太太坐在坟包上挤眉弄眼，活脱脱的一个老顽童。

我没忍住，登时笑了出来。

没成想，我这一乐不要紧，来帮忙的村民们怒目而视，一个个指着我的鼻尖说我丧良心。他们口口声声说当初若不是老太太心善，我这个娃子连坟头怕是都能蹦迪了，如今对我好了半辈子的老太太入了土，我跟着披麻戴孝，不哭丧也就算了，嬉皮笑脸算怎么回事？

于是除了丧门星之外，我又多了个白眼狼的称呼。

我想辩解来着，可没人听，索性我就抿着嘴瞪着眼不说话，坐在坟头上的小老太太飘了下来，叉着腰，涨红着脸去破口大骂。

可惜没人能看得见。

而这一下，不止是村民们不乐意了，陈家人也不乐意了。刚从县城里赶回来的二叔呲着牙，瞪着眼，混不吝的飞起一脚就揣在了我的腰眼子上。

“兔崽子，你太奶没了，你还乐？”

“当初老子就该听他们的把你溺死在黑水河里，要不是老太太力保，你能囫囵个的活到现在？真他娘的，见过没良心的，没见过你这么狼心狗肺的。”

“妈的，给老子哭。”

他骂骂咧咧，骂我狼心狗肺，没人性。

我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疼的。

太奶活着的时候有人护着我，可眼下，她就只能飘在半空大骂二叔这个不孝子别无他法，我强撑着抹掉眼泪儿，丢给太奶一个笑容，让她不至于死了都不放心。

那天晚上，陈家人吵得不可开交，他们在讨论老太太死了，把我丢给谁养的问题。

我听了很头疼，又想起那个把我从小疼到大的太奶。

她走那天我刚过十七岁生日，两团黑漆漆的东西钻进了我们陈家的老宅里，拽着太奶就要走。

它们凶神恶煞，仗着牛头和马兽，恶臭的气味能熏出三里地。

我太奶又是磕头，又是作揖，但都没用，临走的时候，她泪眼叭嚓的捧着我的脸，告诉我得好好活着。

……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我就找到了老陈家人，告诉他们我能自力更生，犯不上为了我这个白眼狼，丧门星针锋相对，闹的太奶在地下都不安宁。

听我要走，陈家人喜形于色，就连我那便宜老爹也喜上眉梢。

没成想，二叔又是一脚踹在了我的腰眼子上，他这一脚踹的极狠，分明昨天晚上我才暗暗立誓，这辈子绝不在哭。

可眼泪珠子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爹了个蛋的，哭什么苦，咱们老陈家的二郎流血不流泪，要流马尿，也得给老子憋回去。”

“我算看出来了，你太奶一辈子好人算是白养你这一回。”

二叔混不吝的叫嚣。

本来在村里就素有恶名的陈老二呲着牙花子，脸上的疤都狰狞起来。

他站着指着我们老陈家的人。

我爹，我姑，我姨姨，还有我二婶子，一个个的望过去，随即凶狠的目光瞪在了我的脸上，啪的拍了我一下后脑勺。

“老子告诉你，陈飞，你姓陈，这辈子就是我们老陈家的种，我不管你是什么丧门星，还是什么白眼狼，可论到跟上你是我陈老二的亲侄子，以后要进陈家祖坟的。”

“你们不养是吧，你们不养，老子来养。”

“陈飞，你小子不是丧门星吗？那你就克死老子看看，我倒想你是怎么克死老子的。”二叔凶神恶煞，话一点都不中听，可听着这话，我眼泪唰的又下来了。

当天晚上。

二叔就带着我坐上了去镇上的火车。

透过车窗，我遥遥的看着后山的轮廓在视野中飞快的后退，太奶就葬在了那里，而我清楚的很，去了阴曹地府投胎的太奶，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或许，我陈飞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