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脸的新娘
隔天下午,乔芋精心打扮,画了一脸似无还有的裸妆,看似浑然天成其实卸了妆依然她 妈都不认识,穿了一件浅芋色的棉纱连衣裙,那裙子上还正好印着几朵兰花,居心叵测的去见俞幽林。
说真的,她居然感觉到了一丝丝……去相亲的氛围,私下还挺快乐。
市植物园她还是第一次来,青浦市是沿海城市,任何外来人口首先注意的就是绵延的海沙和令人浮想联翩的海平面,很少有人关注青浦市山里还有植物园。
青浦市的植物园位于青浦市最高的山峰……山包……普世山上。该山海拔两百九十几米,是青浦市最高的山……山上还有一个茶厂,号称高山茶厂,生产高山乌龙茶。乔芋查资料的时候莫名其妙,海拔两百多米也能自称“高山乌龙茶”了?这不算诈骗吗?但人家的确是方圆几十平方公里内最高的山,自称“高山”好像也没什么错。
青浦市植物园就在高山茶厂旁边,植物园有三分之二是高山茶厂的茶园,剩下三分之一是植物展区。俞幽林说的“西门咖啡馆”在植物园西门门口,是植物园最荒凉的一个门。
因为植物园西门远离景区,西门内就是茶园,而兰科植物研究所在茶园里面,这地方根本不给参观,自然不会有人往这里来。
西门咖啡馆开在这里,图的就是风景优美,人少清静,主要客源就是植物园内部职工,因为它是植物园自己开的。
乔芋踏过万千荒草,在植物园里逛了一大圈,迟到了十五分钟才找到这个西门咖啡馆。这见鬼的咖啡馆淹没在一大堆年久失修……哦不……生长茂盛的灌木丛里,它的头顶上甚至还爬着厚厚的一片三角梅,这季节三角梅刚好开过,暗绿暗绿的并没有花,不走到它正对面一般人只会以为这个老破小的木头建筑是个厕所……
五点四十五分,天色已经在变暗,旺盛的植物逐渐模糊掉充满生命力的模样,在夜色中慢慢变得狰狞恐怖。乔芋径直向着亮着黄灯的“西门咖啡馆”走去,咖啡馆已经下班了,隐约可见门口靠墙有一个漆黑的人影。
在这仿佛随时有鬼要冒出来的气氛中,乔芋那股“我仿佛来相亲”的感觉终于淡了,她刚过门的新老公硬生生把孤男寡女私会这种事搞成了聊斋志异。
咖啡馆门口的前灯是一盏氛围灯,光线昏暗,一个个子高挑的男生靠墙站着,他虽然靠着墙,莫名的就有一种身姿挺拔的感觉,还没看到脸,就感觉到冷峻。
乔芋从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这人像一块冷玉,看到了人,心想果然更像了。
俞幽林长得和游戏扫描的人设差不多,眉目幽深,皮肤很白,也没有戴着什么黑墨镜之类的显示他眼瞎,会选在这种黑灯瞎火的鬼地方见面估计他的眼睛早就好了。乔芋看着这人就觉得这不像个恋爱脑的昏君啊,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惨的?她对着俞幽林露出紧张的一笑,“你好,这里是西门咖啡馆吗?您是俞先生吗?我是乔芋。”
俞幽林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制服,但不是咖啡馆的制服。他看了乔芋几眼,“乔小姐,请进。”他打开了咖啡馆的门,西门咖啡馆其实已经歇业,只有俞幽林留了下来,估计是这个地方比较安静,适合谈论一些私人话题。
外观不怎么样的小咖啡馆里面很是令人惊讶,里面居然种满了绿植,许多乔芋说不上是什么的植物在房间里生长旺盛。每张木头小桌上都摆着一小盆植物,每盆都不一样,还都在开花。吧台后面的柜子上没有摆放咖啡豆,每一格都是一盆植物,每盆都枝叶硬挺,叶子形状千姿百态。
俞幽林看她一脸惊奇,主动解释了一句,“这里是室内植物的实验区。”
“哦……”乔芋反正是没明白,她指着桌上的小粉花,“这是什么?”
“这是非洲堇。”俞幽林说。
乔芋对这颗小花的形状颜色包括质感进行了一通细致的赞美,成功的让俞幽林缓和了脸色。
他们本来是来谈离婚的,结果话题莫名其妙的从这颗小花开始。乔芋终于搞明白,俞幽林在植物园兰科研究所里工作,人家的正职居然是园林工程师,不是“光之圣战”第一射手。
俞幽林这人呢,经过居心叵测的乔芋一番座谈了解,基本上属于最想嫁给他排行榜第一名的那种——投票人仅限于未成年。这人家里有矿,专业奇葩,业务精湛,在上学的时候还当过风纪委员、班长、学生会会长等二次元少女喜闻乐见的职务,成绩优秀之余连游戏都玩得出类拔萃,更主要是长得好看——那怎么能不让人想跟他私奔?
按照一般类型的故事情节,俞幽林不是遇到一个被人欺负的学渣美少女就是遇到一个被人欺负的学渣美少年(呃……),就此过上玫瑰与王座并存的生涯。然而这人一直忙于学习,不知道为什么在上学期间居然没有人(敢)向他表白,仿佛现实生活人人都心中只有学习,于是一直到大学毕业这人也没谈过任何恋爱。
高岭之花转眼就要变成高龄之花,阿花的爹妈也愁啊,于是趁这次儿子受伤修养,俞幽林的联系人里就生出许多他不认识的名媛来——总而言之,不是某叔叔的女儿,就是某阿姨的侄女,要不然就是某公司年轻有为的姐姐妹妹。俞幽林将之统统拉黑,不愧是凭实力单身到现在的传奇魔法师,在拉黑其中一个的时候,这位不知道是哪来的名媛的头像引起了他的注意。
俞幽林那时候视力不太好,但也模模糊糊认出那好像是一张毁容的脸,犹豫了一下,他发出去一个疑问的表情符。
那叫做“我已粉身碎骨”的人回答他是因为遭遇了意外,所以毁容了,现在正在修养。
乔芋终于知道俞幽林是怎么就和她的身份证结婚的,这骗子居然装毁容。
“我已粉身碎骨”将乔芋在朋友圈晒的早瑜伽晚红茶的照片移花接木,装作自己曾经又美又健康的模样,衬托出“她”现在的凄凄惨惨。然后她身残志坚,虽然毁容,但仍然向往阳光,之前上班的公司辞退了她,她现在靠在网络上做兼职生活。
这种人间惨剧很快博取了人生赢家俞幽林的注意,他默默地关注她,发现她每天会在朋友圈发一段自己读书的视频或音频,赞美生活的美好,珍惜现在,对悲惨的过往没有丝毫怨恨。她读的书多种多样,体现了丰富的阅读积累,俞幽林经过几个月的观察,悄悄摸摸的动了心。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关心过任何异性,也不在乎对方的容貌和背景,也不在乎对方的经济状况,俞幽林当时以为这的爱情,是最纯粹真切的,不包含任何杂质。
那朵粉身碎骨的小白花非常自强,也非常自卑,她拒绝俞幽林的帮助,也不想和他交流。俞幽林是谁?“光之圣战”第一射手,就算眼瞎,那也是能听声辨位——总而言之,俞幽林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追求“我已粉身碎骨”,高岭之花一旦热恋起来,自己把自己融化成一池铁水。期间听说“我已粉身碎骨”在攒钱做理财,那理财的项目要达到一百万她的返利就会高点,俞幽林毫不犹豫的也投了一百万,并且做好事不留名没有让她知道。紧接着他又从她的朋友圈看到她理财攒钱的目的是给自己毁容的脸做手术,手术要做三期,每期手术费几十万,俞幽林联系了她选好的医院一次性把手术费打了过去,同样没有让她知道,准备在她手术后给她一个惊喜。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了几次,最多的一次,就是小白花要买房子。俞幽林直接帮她付完了全款,一样没有让她知道。
乔芋听着他这些事,简直目瞪口呆瞠目结舌,谁说这人不像个烽火戏诸侯的昏君?这高岭之花冰山一融化根本连脑子也化了吧……那骗子这样都不感动,这样都忍心骗他到底?这霸道总裁实力宠的路线连她听了都感动得快哭了,那小白花居然没有为爱留下?
故事的高潮,就是终于有一天,粉身碎骨的小白花知道了她的这些那些好运都来自做好事不留名的俞先生,她掩面而泣,感动得不能自已,决定做完整容手术,就和俞先生结婚。
俞幽林为此期待了很久。
然后小白花就“做手术去了”,过了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消息。
俞幽林问了她几次,她都说伤口还没有好,俞幽林要去看她,她又不准。
终于有一天,俞幽林起了疑心,他问她是不是没有准备和他结婚?
满脸贴着人造皮肤的小白花第二天就打飞的来到了S市,说即使她不完美,只要俞幽林不嫌弃,她也愿意勇敢的和俞幽林共度余生。
那天他们登记结婚,当天下午小白花就飞回了医院继续治疗,俞幽林又给她打了一笔钱,买了很多奢华的结婚首饰。之后他们花了一个月时间幻想自己未来的生活,小白花把俞幽林付了全款的房子卖了,说要来S市和他共同生活,然后他们将会住在S市某个靠海的地方,慢慢的装修房子,他们会把房子装修得很温馨,他们会种一院子花草,正好俞幽林是这个专业的,他能把花园打理得非常好……巴拉巴拉……
俞幽林就陷在这种前所未有的过家家的梦境中,沉迷了整整一个月,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没钱了。
他跟着“老婆”投资理财,卖房子买房子,付手术费,买首饰买家具……终于把自己所有的家产都败完了。俞幽林尝试从投资项目中取钱出来,结果那投资网站早已关闭,一百万不知去向……掉线很久的理智突然上线,他意识到有很多事情不对。
幻梦一但破灭,真相势如破竹浮出水面,“我已粉身碎骨”消失无踪,房子、投资、手术费、首饰……跟着她一起消失,只留下一张缠满绷带贴了人造皮肤的结婚照。结婚证上的俞幽林虽然没有笑,眼睛里盈满了幸福,然而当障目的树叶落下,眼前所见,不过一地鸡毛。
他从没想过自己付出一颗真心,满腔热血,得到的竟是一场噩梦。
他从没动过心,从没追求过人,从没付出过。
这世上有人能得到他的青睐,难道不该是激动得不能自已,愿意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吗?为什么有人在得到一切之后,眼睛盯着的,居然是他的钱?
对俞幽林来说,钱……是最不重要的。
然而对这个世界来说不是。
他一度不能明白,在得到他之后,难道不也一样得到了钱?为什么“我已粉身碎骨”只要他的钱,却不要他的心?
后来他又清醒了一点,他的心一文不值,既不能买房,也不能买车。
他很快做了决定,和噩梦离婚,重新开始,并同时将她起诉到法院,要求退还一千多万。
那时俞幽林没有想过,除了真心换真心是假的,连缠着绷带的结婚证,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