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纸乡书来万里01
当毕秋寒醒过来的时候,入目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还有一个他做梦也没有想过会这么近看见的人。
那个人换了一身青色衣裳,依然是出奇宽大的睡袍,纤细骨感的颈项上悬着一枚坠泪形状的珍珠,映着肌肤如玉煞是好看。只是此人团扇一挥一股微风直扑毕秋寒的脸颊,颇显轻佻放 荡,柔声说,“毕大侠醒了?”
毕秋寒蓦底坐了起来,他怎么会在玉崔嵬的船上?难道他们全部被祭血会俘获,全部成了俘虏?这一坐只觉腰肋一阵剧痛,他才惊觉那水中一剑深入三寸七分,只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此时却是动弹不得!
“你们都伤得不轻,别动,我不会吃了你们的。”团扇“嗒”的压在毕秋寒欲起的身上,玉崔嵬笑吟吟的道,“阿宛你来给他解释清楚,我不和脑子顽固的道德夫子说话。”说着他起身离开,衣袖一拂荡起一阵轻风,反手关上了门。
阿宛?宫主没事么?毕秋寒转头打量房内,只见宛郁月旦全身包着锦衾靠墙坐着,脸色颇显苍白,但神色很是愉快,“秋寒莫紧张,咱们不是俘虏。”
“南兄呢?”毕秋寒虚弱的问。
“阿南不识水性,呛了太多水,姐夫帮他破胸放水才刚刚转危为安,现在发了高烧,可能一时半刻也是爬不起来的。”宛郁月旦温柔的微微一笑,“倒是翁老的刀伤没有大碍,已经在帮我们熬药了。”
“你姐夫?”毕秋寒只觉得一阵糊涂,“你姐夫为什么要救他?他不是祭血会李陵宴的人么?”他只觉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
“姐夫救了我们。”宛郁月旦小小的吐了吐舌头。
毕秋寒双目大睁,目中尽是不信之色。
宛郁月旦说话的声音最能缓和人急躁的情绪,“秋寒你最有正气,也最不懂得人心。”他微笑得很愉快,“因为你怨恨姐夫,所以你不懂……”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李陵宴能拉拢姐夫什么呢?能许给他什么承诺?姐夫身为秉烛寺万恶之首,他还缺少什么?有什么能打动得了他——甚至让他以身体布施也不在乎?”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毕秋寒,也许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毕秋寒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他这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秋寒,姐夫一生之中或许当真什么都有,金钱、财富、权力、地位、生杀予夺的威势、甚至至死不逾的情爱,他什么都有……或者是有得太多了。姐夫一生之中从未得到过的,你知是什么?只是普通人日日夜夜都有的‘尊重’二字。你明白吗?”他低声说,语调很舒缓,他并没有责怪什么,也没有感慨什么,只是慢慢的说。
毕秋寒微微一震,一念及玉崔嵬,人人都先浮上一种宛若蜗牛在肌肤上爬过的恶心,先想到的莫非“人妖”二字,像对常人一样对待他……从未想过。“人要自重,而后重之。”他仍然强硬的说。
宛郁月旦的目中泛起一种淡淡的怜悯之色,“不自重或许只是一种自卫,你我都不明白的……李陵宴并没有答应给姐夫什么,他知道姐夫什么都不缺,姐夫唯一没有的只是一个解人而已。”他轻声说,“一个……可以懂得他痛苦的人,秋寒你明白吗?我并没有说姐夫是好人,只是坏人也不过是个人而已,他毕竟不是魔鬼。李陵宴只是做了一回知音,就得到了姐夫这样一个强助,因为他懂人心、也懂人性。”
“既然他认李陵宴是知音,为什么又要和我们一道?”毕秋寒从未听说过这种道理,心中一片烦乱仿佛二十多年来是非清楚的世界也跟着一团紊乱。
“士为知己者死。”宛郁月旦轻声说,“姐夫之所以临阵倒戈,只是因为……圣香比李陵宴更懂人心而已。”
“圣香?”毕秋寒愕然。
“我不知道圣香和姐夫说了些什么,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宛郁月旦微微一笑,“我会非常生气。”
毕秋寒闭嘴,他等着宛郁月旦解释。
“没有一个自认为是姐夫朋友的人会要求他出卖身体,如果真的懂得姐夫的悲哀,他就该知道那样的身体就是姐夫他……永远不能被人接受的罪过。”宛郁月旦轻轻叹了口气,“姐姐就是因为能够理解所以她很爱姐夫,李陵宴不该故意拿姐夫来悬赏,那只能证明他其实根本没有尊重过姐夫,所有的知音都是假的。”
毕秋寒默然,他从来也没有懂过像玉崔嵬这样的人妖究竟有什么悲哀、也从来没有想要懂过,但是听宛郁月旦用这样温柔的声音慢慢的说,仿佛……那万恶之首统领几十年来被江胡唾弃的许多奸邪的玉崔嵬,当真值得同情一样。“我们身在哪里?”他不想再听,再听下去二十多年来的道义观会彻底混乱,改了话题。
“姐夫的船。”宛郁月旦说。
“君山……”毕秋寒皱眉,君山之会难道已经错过了?
宛郁月旦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他这位宫主很少皱眉,这让毕秋寒心里微微一颤,只听他说,“君山之会已经是昨天的事了,我听说……李陵宴在那里埋了数百斤炸药,炸得山河变色日月无光,究竟实际情况如何还要我们到地头去瞧瞧才知道。”
“什么?”毕秋寒大吃一惊,“炸药?”
“嗯。”宛郁月旦应了一声,“李陵宴说找不到杀父仇人,用天下英豪给李成楼陪葬也好。”
“什么……”毕秋寒一阵激动脸色惨白,“李陵宴这疯子……”
“秋寒别急。”宛郁月旦笑了,“我只说李陵宴炸了君山,但是听说‘天眼’和‘白发’领着众英豪分兵两路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李陵宴炸了个空城。”他一贯很识人心,他的语调一贯听起来令人安心,“具体是怎么回事要我们去了才知道,你莫着急,没事的。”
毕秋寒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无端的只感到万分疲累,躺了下去喃喃的说,“只盼他们都没事才好,是我计议不周连累了他们。”闭上眼睛,他倦倦的问,“圣香……人呢?”
“不怪他了?”宛郁月旦微微一笑,“他本在闹脾气他丢了他的箱子,幸好姐夫答应赔了他许多衣裳……”说着他先笑了起来,“只是那个兔子窝姐夫却赔不起,呵呵。”
“祭血会的人呢?”毕秋寒低沉的问。
“前天夜里咱们的船沉了,李陵宴的大哥李侍御飞剑要杀圣香。”宛郁月旦温润的道,“结果被姐夫一掌劈入了河里,芙蓉庄和秉烛寺的人看姐夫倒戈,都乱了起来,趁乱之际圣香救起了快要沉下水的我,姐夫一记飞刀重伤那个叫做杏杏的丫头,祭血会的人就全部散了。后来我们忙着下水找你们,他们什么时候撤走了也没留意。”
“他得罪了李陵宴,不怕后患无穷吗?”毕秋寒闭目想起玉崔嵬那睡袍团扇的妖异模样,当真想不出这样一个人会为一句知音“尊重”二字强硬至此,人性当真是奇怪的东西。
“我不知道。”宛郁月旦摇了摇头,“姐夫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或者他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吧?”
“笃笃”两声,门开了。翁老六端着两碗药汤过来,“秋寒醒了?”
“翁老辛苦。”毕秋寒点了点头,“伤势如何?”
翁老六嘿嘿一笑,“皮肉之伤不算什么,秋寒不必担心。”他把药汤递给宛郁月旦和毕秋寒,“只是咱们这一次伤得惨重,武功越好的伤得越重,傍晚就要弃船登岸,眼下祭血会四下寻找我们和君山之会失踪的英豪,上了岸以后寸步难行,真不知要怎么去洞庭那里瞧瞧。”
“翁老伤了右臂。”宛郁月旦浅浅喝了一口,“我身上的暗器都用完了,秋寒外伤甚重不宜走动,阿南高热未退,咱们一行伤势惨重,唯一能动手的只有圣香一个人。”他的眸子明净如水,“前夜他如果不明哲保身,这次我们可能连一个能动手的人都没有,姐夫他是不可能送我们上君山洞庭的。”
“难道说……我们竟然要仰仗圣香保护?”毕秋寒抬起手臂蒙住头,“你们信得过他?”
“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只好信得过他了。”宛郁月旦柔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