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机器人

公元3023年，月夜下的宗口海峡。

这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星际水道，此刻却幽邃得像一条滑向地球边缘的海蛇。一艘巨大的货轮轻盈地行驶在海面上，月光勾勒出驾驶舱内两个机器人冰冷的面容。全球贸易提前复苏，大家都清楚战争即将结束。商人的嗅觉远高于科学家，飞赴星辰大海的梦想不比吃饱肚子来得实在。

由于超级人工智能在航运领域的广泛运用，一艘横跨太平洋的超大货轮只需要三名船员，而他们的任务只是监督机器人的工作。

这是一份美差。

三个男人躺在甲板上吹着凉爽的海风、喝着凉爽的啤酒，聊着与地球无关的话题。他们不关注地球的未来，因为地球正陷入一个死循环，活在当下便是福。

最主要是，他们是逃犯，而不是真正的船员。

“我没罪！”逃犯中有个长着东方面孔的小伙顾西川，蓬乱的长发难以掩饰那张俊逸委屈的面孔。怎么看都像个刚被女友抛弃、不得志的文艺小青年，如水月色浇铸了他一身忧郁气质。他刚从沾满啤酒泡沫的嘴角吐出三个字，两个西方人笑着附和。

“我们都没罪。”一个和善的牧师和一个儒雅的绅士，确实都不像罪人。

“我真的没罪。”顾西川试图挺直身板反驳，可松软无力。他像烂泥一样瘫倒在甲板上，等着被上帝塑造成心仪的形象。“星际盟军的那帮走狗凭什么把我关进达摩拉监狱？就因我在战场上拒绝使用机器人，还公开反对科学家创造更多的机器人。病根不在机器人身上，在人类自己身上。”

“你说得都对，问题是如果没有这两个机器人的帮忙，我们能逃出那该死的地狱吗？”牧师朝驾驶舱望去，目光充满感激，身子却不由得颤栗着。

不知什么时候，那两个机器人不见了。轮船自动切入无人驾驶程序。

“早猜到他们救我们出来没安好心，这份工作是以死亡为代价，只是临死前让三个白痴重新找回做人的尊严。”绅士大概是007的忠实粉丝，没有认命的习惯。他从甲板上跳起来，狂躁地朝驾驶舱开枪。

砰砰砰……子弹很快打光。

巨轮猛烈晃动，发出刺耳恐怖的声响，就像要整个解体似的。刚才还坚如磐石的巨无霸，此番犹如油锅里的煎饺失去了魂魄。

牧师率先意识到巨轮正在下沉，手忙脚乱地寻找救生圈。不巧的是救生圈只有一个，绅士也同时发现了这一点。看来死亡游戏都有类似的规则，只有自相残杀才有希望活下去。

考验人性的时刻到了。

绅士真后悔不该打光子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而几分钟前他还是直男。

“我不会游泳！”他的伦敦音依然杂陈着绅士风度。

牧师用厚厚的金属将伪善的心脏罩起来，大声嘲笑就算奥运游泳冠军在大洋深处也不能自保。至于星际人道主义或是在监狱里培养的患难友情，不过是社交必修课。面对死亡，人类比机器更冷漠。

货轮陡然失去平衡，朝一侧大幅倾斜。

牧师没有站稳，大叫着滑下去。还好，他抓住了栏杆。那不过是根稻草。

绅士纵身扑上去。不是为救人，而是抢夺救生圈。两个西方人在歪斜的甲板上疯狂抓扯，就为一个可能起不了作用的救生圈。

这丑陋的一幕被那个东方人看在眼里。

顾西川任凭船体下沉，做什么都是徒劳。只是可惜没能返回战场与战友们最终击败沃达叛军，更可惜没能返回四川老家美美吃上一顿回锅肉。他的老家就在三星堆博物馆旁的一幢小楼，祖祖辈辈都在研究古蜀文明，尤其是他的祖父老馆长威望甚高。就在老馆长对龟背形网格状青铜器即月光宝盒有重大发现时，突然被叛军特工秘密绑走，至今生死不明。

从海面下方涌起一股神奇的力量，形如上帝之手将货轮拽到了黑暗的海底。

顾西川睁开眼发现并未躺在海底，而是躺在病房里。他疑心这是天堂，但刺鼻的消毒水和刺耳的呼喊声撬开了他昏聩的脑颅。思维开始运转，居然还活着。

“顾少校好，我是联合政府特别调查处的沃森。”一个剑眉鹰鼻的混血美男子用便携式扫描仪确认了顾西川的身份，一板一眼的口气中带着重金属味。

“我讨厌调查处，就是你们这帮孙子把我从战场弄走。快让我回部队。”顾西川挣扎起身，可发现身子还是软得像失魂的泥鳅。

“你会亲眼见证战争结束的那一刻。”沃森用强有力的手臂摁住顾西川，“你很幸运，但你的两个同事……我们在地下室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被某种神秘物体袭击后他俩精神失常，互相折磨对方致死。”

沃森说完先打了个寒战，静待病人同样的反应。

顾西川险些喘不上气，他们仨不是逃犯吗？不是正在倾覆的巨轮上吗？就算死，也是葬身鱼腹。

沃森一眼就洞穿了顾西川的疑惑，打着哈欠透露这已是全球第N起灵异事件，可能与叛军释放的邪恶神经元素有关。据世界顶级科学协会的官方说辞，受害者的灵魂被吸进相互残杀的虚拟世界，那绝不是基于人类道德底线的元宇宙。科学和神学，也许真的没有分界线。

顾西川是唯一的幸存者，他的大脑自带防卫系统。

“为什么是你？”沃森直勾勾看着顾西川，这个幸存者到底有何与众不同。

顾西川无助地摇了摇头，脑子里像是有个零件发出难听的噪音。他顿时感觉自己是从程序中逃出来的工具人，只不过拥有一个正在进化的全息人脑。

“难道仅仅因为你是顾馆长的孙子？”沃森的灰色眼珠擅长捕捉灰色世界。

“你怎么知道我爷爷？”顾西川大叫，“他在哪儿？”

这个反应在沃森的预料中。他轻松控制住狂躁的顾西川，继续透露科学家发现第五代机器人正在酝酿革命，他们创造神经乱码反向吞噬人脑，进而让全世界精英发狂并相互残杀。等叛军安全撤离地球后，机器人革命便会爆发，也就是说人类将永远不可能翻身！

“我就说过不能全靠机器人打仗，最终变成破铜烂铁的是我们人类！”顾西川只想挺直腰杆和这家伙说话，可整个身骨如同散架了。

沃森点头一笑，表示认可。

“你怎么知道这些？”顾西川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他发现这个刑警的眼神和船上那些机器人如出一辙。机器人眼中的世界是颠倒的，难怪这家伙的口气有重金属的味道。

沃森意识到败露了，某个指令正催促他干掉顾馆长的后代。

房门砰然破裂，一个戴着头盔的女战士冲了进来。她奋力撞开机器人，同时将讯息植入顾西川的大脑。

脑神经元立刻破译：不甘失败的叛军想借地球第五代机器人的升级，再次触发全球浩劫，让地球自行乱起来。此为上帝后手计划！

顾西川接收讯息的同时，犹如注射了兴奋剂。他恢复了战士该有的尿性，也起身扑向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