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槐鬼棺(2)
为什么我们会把影子叫做阴影?
我曾经听师傅说过,人体内分阴阳二气,阳气太盛则人虚火大旺;阴气过盈则人灵台不清。所以阴阳二气在人体内相互平衡,相互制约。阳盛则阴补,阴盈则阳充。
白天的时候,天地间阳气大盛,人体内的阴气也会循序增多,故阳气把阴气逼出,成了影子,又叫做阴影;而夜晚天地间阴气充盈,尤其是在无光的夜晚,人体内的阳气循环周身,来抵抗阴气侵身的同时又阻止体内阴气与外界阴气融合,所以人是没有影子的。
这就是所谓的阴行阳走。
但是有一种例外,如果人垂之将死,那么体内的阳气不足,不能周身护体,无法阻碍阴气外散,阴气则会从泥丸宫飘逸出体外,形成人形白影。人体共有十道阴气,分别称为胎光、爽灵、幽精、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这十道阴气有个通俗的说法:三魂七魄!
每道阴气离体都会带走人的一魂或一魄。一旦白影五官清晰,四肢躯体(五官、四肢、躯体共计十个,每道阴气对应一个)与本人完全一样时,那么此人魂魄已经完全脱离身体,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死了。
我凝神注视着这个白色阴影:四肢已全,躯体分明,唯独没有五官,说明爽灵、雀阴、吞贼、非毒、臭肺这五道气还没有外泄。心里默算着,每四个时辰泻出一道阴气,这刘老汉最多还能活20个时辰(40小时)!
刘老汉没有察觉我和月饼的异样,兀自在前面边剧烈的咳嗽边走着。
看来臭肺不久也会离体。
“没救了么?”我心里有些不忍。
月饼皱着眉头:“你回头看。”
我转过头,笔直的铁轨一直延伸至黑暗的尽头,身后不知何时起了大片白雾,慢慢的追着我们。
浓浓的雾气在我们身后整团地缓缓移动,一团和一团之间,又互相纠缠,整个天地间,就只是茫茫蒙蒙的一片。我隐约看到无数只由白色韧带连接的淡黄色枯骨的手从这片浓雾里探出,颤颤巍巍的向我们抓来,隐约还能听到孩子哭、女人叹息、男人嘶吼的声音。
再定睛看去,我看到了让我毛骨悚然的一幕:在浓雾中,有三道模糊的阴影,缓慢的向我们走来。这三道阴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一道在前,两道在后,直至走到浓雾边缘,却不走出浓雾,就这么一直雾气里跟着我们。
我清楚的看到:第一道阴影是个老得分不出年龄的老人,佝偻着背,剧烈咳嗽着;后面两道阴影是两个青年人,正是我和月饼!
“走阴过身!”我失声道。
“不错!”月饼抬头看了看满天星光,漫不经心的回瞥,“走阴过身!”
人死前会泥丸大开,阴气外漏时,会招致冤鬼尾随。在这些飘荡在阳间的冤鬼口中,刚从人体出来的阴气是最可口的食物。冤鬼聚多了,怨气凝结,形成阴雾,紧跟着这个人。这时如果回头看,会看到有一个另外的自己正在走刚才自己走过的路。这是阴气刚离体时形成的阴人,带着残念,要一直跟着阳人走完全程。当阴人最后走进入阳人的身体后,这个人也就彻底失去了生命。
我遍体通寒:“月饼,你能看见咱们俩么?”
月饼认真的点点头:“能!”
我心中一凛,呆呆的看着月饼,月饼的神色也从未有过如此凝重。
我们能看到自己的阴人,难道我们也会死?
“娃子,走夜路不要回头看。会看到很多不干净的东西。”刘老汉依旧向前走着,意味深长的说着。
从铁轨边上蜿蜒曲折出一条小路,沿着山势探入茂盛嶙峋的树林中。
“跟上,快到家了。”刘老汉又咳嗽几声,“你们两个娃子很不一般啊,能看见身后的东西?是不是也看到我的臭肺快要离体了?”
那一刻,我突然不想跟着刘老汉往他家走,心里浮起巨大的疑问:这个刘老汉到底是什么路数?
月饼倒是无所谓的跟着刘老汉钻进了林子。
我看看身后越来越近的阴雾,我们三个的阴人越来越清晰,从里面探出的鬼手似乎都能触到我的鼻尖。于是一横心,咬了咬牙,紧跟着月饼钻入了林子。
这是一片巨大的槐树林子,奇怪的是,那片浓雾在槐林边上停住了,就像有灵性般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进林,那三个阴人也在槐林边上驻足不前。
浓雾里面试探着伸出几条白色的触须,轻触林端,就像手接触到火炉一样,快速缩回。
槐,木之鬼。槐林本是吸阴聚鬼的最佳场所,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月饼到貌似神经大条,满不在乎的跟着刘老汉走着。
带着这个疑问,我们跟着刘老汉七拐八拐,我似乎觉得脚下的道路虽然纷乱,但是又很熟悉,月饼突然提声问道:“刘大爷,这是封魂阵么?”
刘老汉终于停下蹒跚的脚步,回头森森的盯着我们俩:“是啊!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认出这个阵。”
刘老汉说这番话时,中气十足,整个人似乎也站直了,脸上也带着红润的色泽。可能是我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仔细想想,他自从进了这片槐林,就再没有咳嗽过。而且,附在他身上的阴影也完全不见了。
“碰到真人就不说假话。”刘老汉解开衣服的纽扣,裸出身体,“你们看看吧。老子靠这个阵,多活了很多年。”
我看到了惊悚异常的一幕!
刘老汉脱下上衣,他的身体从脖子以下只有森森白骨,两个肩膀耷拉着几丝破布一样的黑色残肉。他一只手提着煤油灯,灯光从他的骷髅架子里照射出,骨头上泛着妖异的暗黄色,从地面的影子上看,就是一具会行走的骷髅站在我们俩跟前。
难道刘老汉已经死了?这只是他一直要工作的怨念,支撑着他的尸体每晚来维护铁轨?
我想到原来在学校碰到人头拖把的事情,那是我和月饼第一次合作,也是碰到一个怨灵。
转念一想,我顿时恍然:这里是封魂阵!
所谓封魂阵,就是按照太极阴阳鱼的图案布置。阳鱼为生地,凝魂聚魄;阴鱼为死地,魂飞魄散。阴阳鱼交接之处,是生死线。
而不知是哪位高人,巧妙地利用这片槐林“S”型的边缘,把槐林做为阴阳鱼的生死线。槐林外的为阴鱼,槐林内为阳鱼。
我默默计算刚才所走的路线:我们碰到刘老汉的地方,正是阴鱼中的阳眼,在那里,将死之人可以靠阳眼之气续命。
想到这里,我问道:“刘大爷,您家是不是往前一百二十七步,再往左转三十六步?”
刘老汉赞许的点点头:“娃子果然懂点东西。还敢不敢跟我走?”
我心里有些小得意:阵法这方面,月饼只能看出个大概,而师父说我天生就是学阵法的料。八卦中的“艮”为山,我们现在正处在以山林为基础的封魂阵中,我刚才所说的位置,正是艮位里面阳鱼的阴眼。
将死之人在阳眼中补足阳气,身体却没有经脉循环阳气,只能靠阴眼中的阴气来抵消,才能够达到续命的目的。
月饼这个家伙脑子里面肯定没有“不敢”这两个字,而我那该死的好奇心又上来了:这刘老汉为什么懂得封魂阵?这封魂阵是他布的么?如果是,那一定要去刘老汉家里看看,讨教讨教。
想到这里,我见猎心喜。刘老汉已经穿上衣服:“娃子要是敢就跟我继续走。”
我兴冲冲的就跟着刘老汉接着走。
奇怪的是,这次月饼却犹豫了。
“走啊。”我纳闷的喊着。心里想:月饼这是怎么了?
月饼又犹豫了一会儿,我眼看着刘老汉走出十多米了,不禁着急起来。月饼摇了摇头,却再没有驻足,紧跟上去。
“这次碰上高人了,能多学几招。”我已经把刚才刘老汉恐怖的样子全甩到脑后,一门心思想跟他学点东西。
每个人都有弱点,我的弱点就是一旦碰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基本就不走大脑了。完全没有月饼冷静得几乎苛刻的性格。
月饼还是没有言语,边走边从包里拿出一根指头粗细的竹节,拔开塞子,仰头往左眼里倒了一滴液体。
我看得真切,这竹节里面是长白山里极为罕见的雪蛇的眼泪。这种蛇极为奇特,夏眠而不冬眠,夜出而不昼行,完全违背了生物规律。
据师父生前说:此蛇本来就不是阳间的生物,是由游荡的魂魄被极冷的天气凝聚而成。此蛇性至阴至寒,用它的眼泪,能看到阳间的阴魂。
月饼用这个干嘛?难道刚才有阴人冲破结界,跟了过来?
不过月饼并没有回身看,而是仔细盯着刘老汉。刘老汉似乎有所察觉,肩膀耸了耸,我能想到他衣服里面那副骷髅架子抖动的样子,不由觉得有些恶心。
“娃子在我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呢。”刘老汉依旧执着的往前走着,“不要以为老汉不知道。”
“刘大爷,您这样活了多少年了?”月饼突然问道。
刘老汉略微停了停,仰头想了想:“三十多年了。”
月饼掏出手机,一边摆弄一边问道:“当年是谁帮您布了这个阵帮您?”
刘老汉长叹口气,叹出了道不尽的沧桑:“哎!到家说吧。快到了,走吧。”
我的手机在兜里微微震动(刚才在火车上罗警长问话时,我心里讨厌,才说的手机没电。),掏出来一看,一条微X,月饼发的:
刘老汉已经死了!三十多年前就死了!
紧跟着又过来一条微X:他的魂魄都留在封魂阵的阴鱼地了,刚才我想错了。趴在他身上的阴人,受阳眼里面的阳气吸引,不是要离体,而是想回到他的身体里。
那他现在是什么?我拇指如飞。
怨念人偶!
又是人偶?
这难道又和西域人偶术有关?我心头一惊!
想到刘老汉苍老的脸和脖子下面的骷髅架子,我心里很悲。
我可以接受刘老汉靠着封魂地苟延残喘着风烛晚年的日子,但是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看上去很朴实的老人竟然已经死了三十多年,被制作成了人偶!
究竟是什么样的怨念能让他行尸走肉这么多年?
按时间推算,这应该是姓张的神秘人师父干的!他为什么要把刘老汉制成人偶?
我心里纷乱杂绪,月饼收起了手机,眼里透出杀机,右手中指与大拇指连成圆圈,另外三指半伸,手掌中光芒大盛!
我一把拉住月饼的手,摇了摇头。
月饼怔怔的望着我,我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月饼的脾气,虽然平时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旦碰上刘老汉这种情况,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消灭。
“到了。”刘老汉森森说道。
月饼收回手,我松了口气,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到了刘老汉家。
夜,深沉;星,朗疏;树影婆娑;微凉的夏夜里,一间很大的木屋安静的融浸在如水深夜里。
宁静……
安然……
我心里却阵阵酸楚,近乎乞求的望着月饼:刘老汉并没有做错什么?他还担心咱们出事,把咱们带回来。
月饼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看看再说。”
我这才真的放心下来,月饼性子高傲,既然能这么说,刘老汉自然不会有事。
忽然,在凝溢如水的夜里,我好像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似乎万千人的哭号声,隐隐从从屋子里面传出。
凄惶的星光把残破的槐树影斑驳在屋墙上,幻化成奇形怪状的影子,仿佛有个巨大的人头,睁着空洞的双眼,紧紧贴在墙壁木然看着我……
这里是阳鱼的阴眼,又在槐林里,阴气自然要重一些。我心里找着借口。
随着刘老汉走到门口,刘老汉把推车放到一边,喊了一声:“老婆子,我回来了。带回来两个迷路的娃子。”
看来刘老汉的老婆也健在?
“想不到我这样子也会有老婆吧?”刘老汉自嘲的笑笑,推开门,“进来吧。”
我故意先月饼一步踏进门,把月饼挡在身后。
屋子里面很简陋,进门左边有一张小桌,右边有一个灶台(我原本想不通刘老汉怎么能够吃东西,但是想到他老婆还是正常人,也就恍然了。后来证明,我其实想错了),里面煮着某种肉类,在厚厚的油汤里翻滚着森白的骨头。
再向屋子正前方看去,我的头皮阵阵发麻!
借着煤油灯光,我看到无数个人偶娃娃站在床前,黑洞洞的眼眶里里衍射出死寂的空洞。在人偶娃娃身后的床上,坐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端正的坐在床上,散乱的长发下隐约能看到枯黄色的皮肤,五官塌陷,神情非常怪异,就像是在脸上贴了一张假皮。
我定睛细看,胃里上涌强烈的呕意:那个女的不是在脸上贴了一张假皮!而是一个陶土制作的人偶脖子上安置了一个萎缩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