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协查通告（下）
很快，杜天宇就接到了正式的工作任命，局里派他专门走访调查渝市辖区内所有有能力生产高品质无酸纸的工厂。不得不说高翔的布置很有针对性，他很清楚要造假毕最关键的材料就是无酸纸，找到了无酸纸那么也就离假毕源头不远了。
渝市是个工业大市，又因长江全线贯通的缘故，沿岸遍布了大大小小数十家造纸企业，没有个把月的功夫，别说调查了，光是走访完时间都够呛足够。因此警队里的同僚们得知杜天宇被安排调查这个案子后都私下庆幸地会心一笑，毕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案子谁都不愿意沾手。
杜天宇倒是对此没有任何抵触情绪，因为对他来说，只要是查案无论是什么案子他都并不在乎，他是一个相当单纯的一心为公的纯粹警察。这一点刑警队内的同僚和领导们其实都看在眼里，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上除了业务能力之外还讲究一个人情世故，很多时候，杜天宇的这种纯粹反而显得其他人像是在混日子似的，因此他很是得罪了以包明盛为首的一大批碌碌无为派。
杜天宇出生于一个警察家庭，有一个双胞胎哥哥杜天恒。父亲杜冲是个老刑警，一辈子兢兢业业光明磊落，但因为杜天恒无意间造成的一次意外英年早逝，以至于杜氏兄弟二人从此形同陌路。临死前杜冲拉着两个儿子的手，让他们跟自己发誓保证这一生必须认真查清每一起案子，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这句话成了杜天宇的座右铭，并影响他终生，所以杜天宇从小品学兼优嫉恶如仇，在很小的时候就励志要成为警察跟爸爸一样惩奸除恶抓尽天下坏人。因此高考时，杜天宇毫不犹豫地报考了公安大学刑侦技术专业，本科毕业后被保送本校攻读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顺利进入了家乡渝市的市局刑警队，一直都是市局的重点储备干部，但因为性格原因一直没能升迁。
“天宇啊，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提建议可以，但要讲究一个方式方法，很多话不能说的这么直白，要考虑到同事们的情绪，不然很容易好心办坏事。”高翔办公室内，高翔看着杜天宇有些恨铁不成钢。
杜天宇不傻，只是性格有些执拗，也明白高翔是在为自己好，便认真回答道：“高队，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我一查起案子来心里就着急，老是顾不得想这么多，以后我会注意这个问题的。”
“你学历高，专业能力也过硬，是市局的重点储备干部。可是要当领导除了业务能力好之外，还要学会团结同事。这次调查无酸纸的案子既然交给你了，你就要抓住机会多往各个分局跑跑，腿勤嘴甜不会讨人嫌的，好好想想在完成工作的同时怎么和同事们处好关系。”
杜天宇闻言点了点头，这时高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文件夹中的一份文件递给了杜天宇。
“对了，局里接到封匿名举报信，说永北分局刚结案的一个山体滑坡案子有些疑点，你哥哥不是在永北分局吗，局里开了封协查通告，正好你去永北局看看是怎么回事。”
回永北的大巴车上，杜天宇正细细看着手里的一封关于滑坡案的调查卷宗，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永北区，锦兴茶楼，诺大的茶楼在大白天却是紧紧关着卷帘门。屋子里摆了十来桌麻将，一群赌客正围坐成一圈玩着麻将牌。屋子里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灯火通明，渝市的夏天可是相当炎热的，闷热的气温夹杂着灯光的热度，再混杂着一群赌红了眼的赌客喧嚣的叫喊以及拥挤不堪的环境，墙壁上那台老式空调吹出的微弱冷气显得那么杯水车薪。
这时，一辆警车疾驰而来猛地停在了锦兴茶楼的门口，几个警察轻车熟路地拿着撬棍直接撬开卷帘门开始抓人，半个小时前永北分局接到群众报警说锦兴茶楼有人聚众赌博。
卷帘门突然被撬开，屋里的赌客们当即大惊失色地仓皇开始逃窜，只见茶楼里一个高个赌客眼珠一转，乘着混乱抄起茶楼老板的钱箱，头也不回地就朝后门跑去，几个慌了神的赌客有样学样，也跟着此人埋头朝后跑。高个赌客七拐八拐地穿过茶楼巷道跑到了后门外，没想到刚一推开门便被一只脚连人带门踹回了屋子里，箱子里的钱顿时撒了一地。高个赌客急中生智，立即抓起一把钞票递给眼前的警察，哀求道。
“杜爷您给条道，我这回二进宫可就要拘留了。”
警察接过钱看了看，然后连带着手里的这把钱一起，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高个赌客的脸上。
“周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行贿，你小子罪加一等。”
“别啊杜爷，您就当我们几个是个屁，轻轻放了，我们保证什么都不说。”
“那可不成，屁是臭的，沾到人身上总归是会带点味儿，况且他们几个也闻到了不是？”
周阳身边的几个人闻言连忙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杜天恒还是毫不留情掏出手铐，将周阳等人一一拷上。
“我说，你小子老爹才死了几天啊就又出来赌，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全给我蹲好带走。”
锦兴茶楼门口，一群赌徒排着队，依次乖乖坐上警车被带走，刚刚大发神威的协警杜天恒手里拿着条从茶楼缴获而来的中华烟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吊儿郎当地转身离开，像个二流子多过像警察。
杜天恒是杜天宇的的双胞胎哥哥，两个人虽然外表长得一摸一样，但兄弟俩从小打到大却像是一个镜子的正反面，绝对的反义词。
跟弟弟的品学兼优不同，杜天恒从小成绩就不好，加之被《古惑仔》熏陶，为人极重江湖义气，身边很是聚了帮不学无术的小兄弟，在校期间整日惹事生非，勉强读完高中就辍学进入社会了。出社会之后，杜天恒在社会上闯荡了几年没有闯出什么结果，妈妈杨丽华担心杜天恒因此不学好走岔道，便软磨硬泡哄着杜天恒考了个函授本科，然后依靠杜冲的旧关系把杜天恒塞进警局当了个辅警，可惜杜天恒的心思一直不在工作上，勉强考了几次编制都没考过，便安安心心当咸鱼准备当辅警当到老。
好在杜天恒情商高，虽然考试不成但在局里局外黑白两道都说得上一些话，在永北当地也多少算是个人物，渐渐地他也就自己选择了躺平了事。见儿子如此杨丽华也不好多说什么，唯独杜天宇总是对他冷嘲热讽。
兄弟俩从小就不对付杜冲死后就更是水火不容了，弟弟看不惯哥哥的游手好闲，哥哥嫉妒弟弟的聪明才智，兄弟俩少时打架，长大了一年到头不见面还好，可一旦见面没两句话就又会剑拔弩张起来，为此杨丽华颇为头疼。
今晚多半又是一个不宁夜。
杜天宇下了大巴车便切了点卤菜烧腊径直回了家，一回家就看到杨丽华竟然在给杜天恒洗内裤，杜天宇顿时埋怨起了母亲。
“妈，你到底惯了个什么废物东西出来？快三十的人了，还让老妈子帮他洗内裤？”
“你们再大也是我的儿，当年能给你们洗尿片，现在给你们洗洗内裤有什么大不了的。”
“您别说你们，我跟杜天恒可不一样。”
正说着，杜天恒夹着中华烟美滋滋地推门进来，一见杜天宇脸上的笑容就立即垮了下来，变得皮笑肉不笑，说话声也有些阴阳怪气。
“哟，杜警官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给你摆一桌接接风啊。”
看着哥哥，杜天宇本能地升起了一股厌恶，他是一句话都不愿意跟这个废物玩意多说。
“找你有公事，别嬉皮笑脸的。”
杜天恒自顾自地坐在了饭桌前，打开了杜天宇买回来的烧腊一边吃，一边随口敷衍道。
“您是上级领导，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我们做下属的肯定照单全收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周宝峰的案子你出现场了吗？”
“出了啊，这个案子前前后后都是我去跑的。”
“案子也是你结的？”
“我一个辅警哪有资格结案啊，我就是跑跑腿，字都是领导签的。”杜天恒美美地夹起一块猪头肉，沾着调料塞进了嘴里。
“你们分局负责此事的领导没有去现场，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你一个辅警一手操办，领导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随意签字结了案。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杜天恒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
“你别给我下套子，有话就直说，少他妈给我来这套。”
“有人匿名举报，说这起案子有疑点，我看过你们出具的现场调查报告，报告显示案发第二天发生滑坡的山崖顶上有一串脚印，并且断崖处的断裂痕迹也不太像雨水冲刷自然产生的山体滑坡，初步推断这起滑坡案很有可能是人为的。”杜天宇拿出卷宗，递到了杜天恒面前。
“这件案子是我参与办理的，就是很普通的一起山体滑坡意外，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了风言风语要来找我的茬，你要复核案件就自己去复核，别在老子面前装比作样。”
杜天宇闻言也冷下脸来看着哥哥，掏出了包里的协查通告，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这是局里开的协查通告，希望这起案子真的只是一起普通的山体滑坡意外，否则一旦让我查到里面涉及了什么权钱交易，我兜里这对手铐到时候可是认罪不认人。”
说完，杜天宇若有所指地看向了那条被杜天恒带回家的中华烟。
“吃饭”。
杨丽华此时从厨房里端着饭菜重重地摆到了餐桌上，打断了两兄弟之间的紧张气氛。
桌上新炒出来的饭菜正慢慢升腾着热气，兄弟俩看着对面那个跟自己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就像是另一个自己的亲兄弟，都由衷地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厌恶。
而饭桌上，除了饭菜之外，还并排摆放着两封协查通告，分别是一起山体滑坡案和一起跨国假毕铸造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