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何体统
离梅苑尚有几丈远时,一股胭脂水粉扑面而来。
林婉余微微一愣。
她西去征战,一别就是几月。贴身丫鬟若兰与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可为人内向,不善言辞、也不爱与人打交道,故而来了徐府后,她将若兰一人安居梅苑。
也正是如此,她才会把部将带到这里休养。
可若兰最不喜欢胭脂水粉。
那梅苑的人,又是谁?
林婉余蹙眉进门。
部下紧跟其后。
梅苑不大,林婉余的部下又是铮铮铁骨男儿,不一会儿就院里站了满满当当。
林婉余推开梅苑正门,胭脂水粉味儿愈发的浓了。她一眼瞧见几个陌生的女子。
看衣裳穿着,应是哪家小姐的丫鬟。她正欲开口询问,便见若兰冒着大雨提着热茶匆匆赶回来。
看到满院的将士,若兰非但不惧,还高兴的喊:“小姐,您回来了?”
“嗯。”林婉余应了一声。
等若兰进门,先给林婉余到了茶,又忙前忙后给那些丫鬟倒茶递水。
那些丫鬟则是悠哉吃着果子,一派主子模样。
“若兰。”林婉余放下茶盏,叫了一声正卑微伺候丫鬟的人,沉声吩咐,“将士们舟车劳顿,如今又病着,去收拾几间房出来,将他们妥善安置。”
若兰抬脚要走,却听淡紫色衣衫的丫鬟尖声道:“他们是从西边过来的,西边儿到处都是瘟疫,听说死了不少人,他们绝对不能进来。”
其他几个丫鬟一听,各个都急眼了。
“就是就是,我们家小姐现在可精贵着呢,容不得半点闪失。”
若兰紧紧攥着衣角,好半天才敢反抗一句:“小姐回来了,我听小姐的。”
说罢,掉头跑出去收拾屋子去了。
若兰不在,林婉余将佩剑往桌上一放。
寒冰铁器,掷地有声,叫几个丫鬟心头一震,不约而同都低下了头。
哪里还有方才蹬鼻子上脸的模样。
林婉余一字一句:“我是林婉余,少卿徐州野之妻。敢问你家小姐是谁,能明目张胆使唤我的丫鬟?”
她声音不大,却叫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林婉余战场上审过无数敌人,他们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辨别他们有没有撒谎。
眼前这几个丫鬟,她轻而易举就知道了来龙去脉。
不过是狗仗人势的罢了。
可仗人势,也得有人倚仗才可以。
想到这个人,林婉余眉头一跳,直觉不妙,她问:“府上贵客,跟我夫君有关?”
周遭雅雀无声,根本没人敢回应。
可这寂静,也足够让林婉余猜出了七七八八。
想尽快将公公入土为安,林婉余快马加鞭奔波数日,未曾觉得疲惫。可此时,林婉余的面色却有了几分倦意:“你们出去吧。”
“出去?”紫衣丫鬟懵了,看着林婉余,她怯声道,“小姐让咱们住在这儿,林将军又让咱们出去……这,小姐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怪罪咱们的。”
林婉余唇边是淡淡的笑意:“这是我家,我还做不了主了?”
她不愠不怒,又有道理,让几个丫鬟再找不到话说。
只好灰溜溜的离开了。
几个丫鬟一走,林婉余便关门谢客。
这时若兰已将房间收拾出来,手脚麻利的跟她的部将合力将带回来的东西往里搬。
其余部将也没闲着,齐心协力将棺木抬到亭子里。
林婉余将热茶倒好,让众人进来喝茶暖身,又命若兰去叫府上的郎中过来给部将问诊。
一盏茶的功夫,梅苑的门被人猛地踹开了。
来的人却不是郎中。
“林婉余,你太过分了!”门外的人青筋爆起,脸色阴沉。
徐州野的声音很大。
大到整个梅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被徐州野叫回来的若兰眼眶泛红,她搓着手,拘谨又害怕。
部将们面色都变得有些奇怪。
传闻林将军与徐少卿相敬如宾,徐少卿又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怎会忽然大发雷霆?
林婉余也是有些意外。但她面色淡定自若,将徐州野迎进门,同时反手关上了门。
“眼下没有外人,你直接说吧,为何生气?”林婉余不急不缓地开口,“我才回府上,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认为我过分?”
徐州野看着眼前这个小娘子,只觉得她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之前的她,瘦瘦小小、柔柔弱弱,根本不会跟他顶嘴。可是现在却……
“你是不是仗着立了军功,就敢跟我对着干了?”徐州野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林婉余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过徐州野马上就继续道:“听门卫说,你要对他们动手?你手里的长枪,是对着自己家人吗?”
原来是为这个。
林婉余温声开口:“我回我自己家,被他们挡在了门外,又对我拔剑相向,我用长枪吓唬吓唬他们,难道不应该吗?”
这……
原本徐州野是想训斥林婉余的,但林婉余这一个反问,倒是把他问住了,仆人拦着主人进门,按照律法,理当狠狠打几十个板子。可林婉余只是吓唬吓唬,看起来心胸开阔的很。
“他们说,是你不允许我进门的。”没听到徐州野开口,林婉余就继续道,“但我知道,他们不过是按老夫人的意思办事……”
“的确是我不想让你进门。”徐州野打断了她。
林婉余的话被打断,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足足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你说,是你不想让我进门?”
徐州野颔首:“没错。”
林婉余:“为什么?”
徐州野张口就想回答,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改口道:“父亲与你一同杀敌,你却一人活着回来……我受不了。”
林婉余的眉眼微微垂了几分,她想握住徐州野的手,可指尖才碰到他的衣袖,他就想避瘟神一样的躲开了。
“公公为我挡下那一箭,我终生难忘。”林婉余一字一句,“此生此世,公公在我心中,与我亲父无二。”
说此话时,林婉余的眸子里泛着点点泪光。战场上刀枪无眼,可徐丰却在战场上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想到这,林婉余的眼眶红了。
她看着自己的夫婿,轻声道:“这一仗打完,很久不会再出征了,我们好好过日子。”
徐州野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问:“你在边外时,可曾收到我给你写的信?”
林婉余微微摇头:“不曾。”
糟了。
徐州野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林婉余只道是他恼怒书信丢失,便宽慰道:“边外不抵都城,战火一起,百姓流离失所都是常事,就更别提书信了。”
“你在书信上说了什么?”林婉余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可以当面与我说。”
他要跟她和离。
信上说的明明白白的,他不喜欢打打杀杀不顾家的女人,他喜欢大家闺秀。他还说等他回来,他们就一别两宽,结果她没收到信。
父亲又死了。
眼下死者为大。和离的事儿,只能延期。
可是他不喜欢她了,看她一眼都心生厌恶,更何况再独处一室?
徐州野道:“你好生养病吧,什么事,都等父亲下葬了再说。”
说完,他就沉着脸出去了。
林婉余看着疾步离开的背影,眸子里有几分疑惑,还有几分不确定。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觉得,徐州野不再是之前的徐州野了。
可她也不是曾经的林婉余了。
这一次差点死在边关,叫她参透了许多人和事情。
不管怎么样,她得为自己活……
很快,林婉余打起精神。既然徐府上的郎中请不来,她便写了书信,叫若兰去请她师兄过来给部将问诊。
师兄喜静,住在都城郊外。
马车来回得两个多时辰,再回来,天就要黑透了。林婉余见惯了打打杀杀,总担心回来不安全,又叫盛论一道跟着去。
而后又去了灶房,叫厨子做了些清淡的饭菜。
部将们一路夜奔,这一趟下,就再也起不来了。林婉余又将饭菜一一送到部将手边。
暗处的张嬷嬷看到了,将此事一一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气的脸色发青,也连连咳嗽:“都是成家的女人了,竟然一点也不避嫌。她还是我孙儿的媳妇,竟然做给人端菜送饭的活,这成何体统!简直给我们徐家丢进了脸!”
张嬷嬷道:“莫不如趁这个机会,将她休出家门,咱们也站着理。”
“休!必须休!”老夫人咳的气都快上不来。
张嬷嬷赶紧给她顺气。
老夫人缓了好半晌才道:“但不是这个时候,我儿丧期临近,一切以他为重。”
“是。”张嬷嬷低眉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