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东山
雨落的视线望向那名跪倒在地的年轻官员，然而还未等她看清楚，那名年轻官员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微微抬头，然后毫无惧色地与她对视。
一声“放肆”，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是一张与她的声音同样陌生的面孔。
她认识皇上的亲信，认识朝廷里的各级官员，甚至去年春试中被擢升的官员，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但他的面容却是那样的耀眼，眉毛如山，雾气缭绕，一双眼睛漆黑深邃，让人移不开眼。
那名年轻官员穿着低级官员常用的墨绿色官服，头上插着一顶青玉荷花冠，头发有些凌乱，随风轻舞。
就像是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
雨落与他四目相对，心中一动，但他却没有半点礼数，在一群跪拜的宫女面前，笑吟吟的看着她，毫无惧色。
四目相对，他轻轻点头，似有意似无意地挤了挤眼。
街道两旁，种着两列海棠，与她宫里的那些品种并不相同，因为旁边有一座宫殿，所以那株海棠被太阳照得有些阴暗。
雨落那边，一株鲜花盛开，阳光明媚，微风拂过，将她身前的柳叶花瓣都卷了起来。
他的对面，是一位年轻官员，他的对面，是一位年轻的官员，他的身边，是一株没有绽放的海棠，因为没有阳光，所以花朵的色泽要比这边暗得多。
这一幕似曾相识，雨落嘴唇一颤，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训斥，轿子已经从她身边掠过。
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转身。
雨落坐在辇车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意识地握紧了锦帕，贴在胸前，只觉得一股刺痛感从体内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大概是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吧。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居然如此大胆。
但既然是参加内部宴会的人，那么等宴会结束之后，她自然会知道。
罗薇慢慢松开手帕，清了清嗓子，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烟罗回头，轻声道：“皇后有何指示？”
雨落使了个眼色，说道：“今天天气不太好，你先回府吧，让下人把院子里的衣裳都收拾一下。”
刘禧抬起头来，虽然天空晴朗，但是天边却有淡淡的云彩，所以并没有怀疑什么。
她和皇后对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当她的轿子经过时，跪在地上的年轻官员们忽然收起了笑容。
跪在地上的一群内侍起身，看到他一只手按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咳着，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衣襟，青筋暴起。
一片花瓣从另一端飘落，落入他的衣襟里，少年怔怔地看着，过了许久，他伸出手，将那片花瓣擦掉，然后起身。
见他摇摇晃晃，有胆子大的宫女想要将他搀扶起来，那少年挥了挥手，挽起袖子，跟在皇后离开的相反方向，临走时，还对他们说了一声“多谢”。
走在最前面的宫女面红耳赤，说着这件事情，说着点红台前站着一位英俊潇洒的公子哥，那哥的容貌甚至超过了街边的春花，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职位，直到宫苑里的传言一闪而逝，才像是春夜里的恶鬼一样消失了。
皇后娘娘到了，点红台上还没开始，宾客们已经坐好了。
这场春宴很隆重，但凡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被皇上赏赐一壶新酒，今年的春天与以往有些不一样，去年是小昭帝即位以来的首次科考，所以这一届的宴会上，来了不少新的人。
一位青年文臣，则是给这位新进琼庭的友人解答疑惑：“你三年之前没有进过汴都，所以知道的并不多，当初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皇帝还很年幼，便急着继位，让很多大臣都有些不放心。”
许澹出身幽州，今科二甲第十一，虽然比不上一甲二甲，但也是因为他在本地的声望，才被破格提拔到了琼庭。
许澹打断了那名青年官员的话，疑惑地道：“可是，先皇膝下有子嗣，为什么承明太子死后，政事殿就选了第六个儿子？”
“安静，安静！”那名青年官员跺了跺脚，低声呵斥，“你居然还说出这种话来，我看你疯了，你疯了！皇帝如潜龙在渊，得天意眷顾，一旦山陵倾塌，他便可一步登天。”
“那就让我来说吧。”
在许澹的旁边，一名手持书卷的文士看了看四周，忽然道：“刺棠一事之后，先皇得知太子死讯，悲痛而亡，皇帝驾崩，还没来得及拟定登基的旨意，皇城便暂时失去了主人。政事堂大臣们连夜进宫，商讨应对之策，汴都的世家们也开始蠢蠢欲动，都在谋划着让自己扶持的皇子登基，一股血腥的风暴即将来临。”
皇帝陛下和大臣们都不在，看着周围的人都在饮酒交谈，那名青年官员忍不住叹息一声，忍不住靠近了一些，向许澹解释道：“之后，太傅宰辅玉从中斡旋，建议由不是贵族女子所生的皇子继位。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性子软弱，他的生母虽然深得皇上的宠爱，但毕竟只是个宫女，并不能成为一国之君。太傅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御史们的强烈谴责，认为他是想像李斯赵高那样，利用自己的幼子，来控制自己的国家。
“不过，先帝的母亲，是先帝唯一不受外姓影响的人，而且他还得到了承明太子的照顾，与东王乃是至交。群臣争执许久，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史书上记载了贵族们的昏庸，丞相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我们的教训，一时之间，难以脱身。”
“汴都危在旦夕，御林军与禁卫军在东城门口大打出手，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幸好有皇后娘娘出手相助。”
许澹吓了一跳，忍不住道：“好危险啊！但你一个女子，如何能解决天下之忧？”
持觞书生没好气地道：“早就听说，北幽国的女子，个个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甚至还出了一位女将军，幽州之人，却是如此轻视女子！当今皇上的皇后，又岂能与一般人相比？”
许澹急忙道歉：“是我看错了，早就听说公主的名声很好，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旁边的青年官员也附和道：“不错，苏氏乃是大胤国的开国元勋，先不说她祖上有几个显赫的家族，两个三个家族，那是何等的耀眼！你是苏文成公主的孙女，也是帝师的女儿，受过良好的教育，后来还跟甘侍郎、正守老师学习，文韬武略，被称为列兰沅芷，是个真正的女中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