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洪路文眼看着黄康化渐行渐远,她离弦的箭般飙入水中。吸取生梨头事件教训,她先是游得离黄康化远点,然后瞅准黄康化后脑勺,游过去双手紧紧抓住黄康化脑后头发和衣领。黄康化此时已被淹昏了头,也想效法生梨头,将洪路文当救命稻草揪。
洪路文哪能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能像垂死挣扎的人,双手抓空乱舞,嘴里咕咚咕咚喝水。
洪路文在他身后将他架出水面,她在他身下仰泳。
洪路文吹牛说不怕,其实,她怕!怕极了!不光怕黄康化别转身缠她,还怕上游顺流而下的木排。
可她顾不得怕也不容许她怕!
长时间仰泳让她没有方向感,1米65的身上架了个1米75的人让她体力不支,她奋力游啊游啊,终于,他们上岸了,黄康化为此吓得不轻,之后再也不敢放木排了。
黄康化说:“从水里救我你不止一次,另一次你记得吗?”
洪路文说:“记得。”
说时眼前浮现出那座桥。
那是座离水面两米左右的水泥桥,没有护栏,平时人来车往。那天是大雨后,易涨易退山溪水,桥面一片激流。
他们四人离开知青点去另一个插队小组玩,黄康化还从老乡那借了辆破自行车。
站在桥这边,陆明亮、蓝浩汉鼓动黄康化像电影《夏伯阳》中的镖骑兵,以车代马,冲过去!
黄康化先是不动,陆明亮、蓝浩汉再鼓动,黄康化仍不动,洪路文朝他挥臂:
“康化,冲过去!”
话音刚落,黄康化飞身上车,箭一般冲上桥。
水花犁出两道白浪,浪花像两只透明的白鸽在自行车边飞翔。
突然,人和车都打了水漂,黄康化和坐骑都摔倒,黄康化翻了背的王八般仰面朝天在激流中四肢乱划。
几个人先是狂笑,但很快就笑不起来了。
因为同样是洪水,此水非彼水,此桥下的洪水跟放木排的洪水太不一样。
放木排的洪水是宽阔的河面,水流缓缓下行。
这桥下的沟宽不足一米,桥上的激流虽不起眼,冲下沟却像消防水龙头,人若掉下去,稍纵即逝,神仙都难救。
黄康化不知是跌昏头了还是懒得爬起来,似乎快被冲下桥了。
几个人飞奔过去,洪路文一把抓住黄康化,拽他起来,蓝浩汉抓起自行车。
黄康化说:“当时翻下桥去就没命了,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洪路文说:“我们都有责任,不该教唆你骑自行车冲激流,那确实危险。你不用谢我,即使我不在,还有他们两嘛。”
两人又回忆起那天去另一个知青点,蓝浩汉赤手空拳结果条疯狗。
那条狗连咬两个孩子,平日里若无其事地游游荡荡,社员们准备了绳套要绞死它。
蓝浩汉说:“不用,我来!”踅近狗身边。
狗耀武扬威的,还斜睨了蓝浩汉一眼。
蓝浩汉一秒钟用双手虎口卡住狗颈,狗腾地直立起来,比1米八的蓝浩汉只矮一点点。
狗龇牙咧嘴,喉头发出“咕咕咕咕”的怪声,狗头左冲右突,想从蓝浩汉的虎口中犟出来。
蓝浩汉大汗淋漓,虎口死死箍住狗头,身躯随狗动左跳右蹦。
终于,狗泥一般瘫在地上,被蓝浩汉活活掐死了。
干的人不怕,看的人怕,几个人在旁边脸都煞白。
陆明亮气呼呼问蓝浩汉:
“为什么不用绳子?你掐不死它会被它咬死!”
蓝浩汉说:“你死我活的时候,体能会超常发挥。”
陆明亮想想也对。
一次,她跟洪路文溜进澡堂洗澡。
澡堂是汾东纺织厂女工的免费澡堂不是家属的。
两人洗完澡正准备走,看澡堂阿姨恶狼扑羊般追来。
两人跑得那个快呀,两双鞋都跑掉了,估计比奥运百米冲刺慢不了多少,体能超常发挥。
事后,两人懊恼不已,因为买两双鞋的钱远远超过买两张澡票。
那天,两个插队小组的知青剥了狗皮,吃了那条疯狗。
吃疯狗照理危险,但大家不觉得,只觉得狗肉好吃。
人的肚子长期缺油,连狂犬病都不怕。
不但吃狗肉,还吃蛇肉。
那阵子鼠患成灾,晚上起床方便手电筒无意照到米缸,见米缸盖上成群结队的“陈家里”开派对——“陈家里”是上海人对老鼠的昵称。
老鼠偷不到盖住的米吃,转而改偷袜子。
有一阵,铁丝上晾的四个人的袜子仿佛长了脚,跑得无影无踪。
到处找,终于在鼠洞发现一只袜子头,抽出一只又一只,抽出一只又一只,抽出很多只。
几个人买了老鼠夹,准备跟“陈家里”人鼠大战!老鼠夹到不少,还夹到条莽蛇,长得蓝浩汉直立举手拎蛇头,蛇尾仍拖在地上。
他们舍不得丢,或像河蚌、田螺般送社员喂鸭。
陆明亮、洪路文平日里挺斯文,剥起蛇皮来像杀胚,褪长筒丝袜般将蛇皮褪下,蛇皮剪开盯木板上,等它风干了蒙二胡,虽然几个人二胡都拉得滥。
白嫩如荔枝肉般的蛇肉切成段,放进大钢精锅注上水,放在烤茶叶的炭炉上。
第二天起床见蛇肉在锅里原封不动,都以为炭火灭了,没烧熟,洪路文用筷子在锅中搅了搅,发现蛇已骨肉分离,炭火并没灭,微火炖了一夜。
几个人多双筷子齐动,搛出锅中蛇骨。
黄康化用米去生产队挂面作坊兑来几斤面,下进去,仅放了盐、辣椒酱,连油都没有,那味道绝了,比鲁迅笔下看夜戏,偷地里蚕豆吃美味多了。
洪路文说:“康化,你应该学会游泳,这是门防身术。”
黄康化说:“好啊,你教我。哎,我又想起件事。那次我生病,你跑了几十里山路,买回的那瓶醋。”
洪路文说:“我也记得。当时你肚子痛,大队赤脚医生说你吃了不熟猪大肠,为你催吐后你肚子痛得满地滚,他又说是胆道蛔虫,只有胆道蛔虫才那么痛,要喝醋,说蛔虫怕酸,碰到酸后会退出胆道。你喝了醋后仍满地滚,他又说你是急性胃炎,打了二针氯丙嗪。我当时不让他打,说三针氯丙嗪能致命呢!可你非让打,说你要痛死了。打了针你睡一天一夜,醒来什么事都没了。你到底什么病?”
黄康化听洪路文话骂了起来:
“他妈的!职业杀手‘六点一刻’。”
“六点一刻”是赤脚医生外号,头有点歪,没歪到3,被夸张到了一刻钟。
“你当时刚从家里回来,不了解情况。我在洗猪大肠,他看见了,我没请他吃,他就给我弄个食不熟猪大肠的罪名,如果让他吃了,猪大肠肯定熟了。‘六点一刻’手艺太臭。雷根睾丸疼,他诊断‘蛋疼’,给点‘索密痛’了事。雷根结婚后不生孩子,去县医院,才弄清他当年是睾丸炎,没好好治,错过了时机。‘六点一刻’害人断子绝孙。我当时是蛔虫闹的,但并没钻进胆道。我醒来去公社卫生院买了包打虫药,打下半痰盂蛔虫,跟下了锅面条似的。”
洪路文闻听此言一阵恶心,想起当时陆明亮、蓝浩汉都回家探亲,只有她和黄康化在生产队。
因为赤脚医生要用醋驱虫,她赶了十几里山路去公社商店买醋,公社商店居然没醋。
理吐公社位于二省交界处,她又赶十几里山路去邻省买来一瓶醋,谁知害他喝了醋满地打滚。
当晚,他们住温泉宾馆,第二天清晨开始爬山。
天阴了下来,乌云密布,云烟氤氲,如丝的细雨轻轻飘洒,群山与石罅隐在雨雾中,人工铺凿的小径蜿蜒曲折。
路边草丛中,各种色彩缤纷的鸟,时而站路边眨着鸟眼向他们注目,时而凌空飞过,在他们头顶盘旋。
由“慈光阁”上行,有“青鸾桥”、“半山寺”、“天门坎”,终于,他们来到了“天都峰”脚下。
天都峰——呈八十度垂直的山势。
上山的人流如天上挂下的彩带。
洪路文、黄康化在彩带下遇到对边吵架边下山的青年男女。那男的说:
“是你哭着喊着要来,哭着喊着要来。来了你哭着喊着要回去,哭着喊着要回去。”
那女的哭腔哭调回嘴:
“我是真的害怕嘛,我是真的害怕嘛。”
洪路文、黄康化听了都笑。
不一会,两人就感到,那女的真不该哭着喊着要回去的。
他们都有长期爬山的历练,但仍需用黄山石工用钢筋固定的铁索,方能艰难往上攀。
尽管有铁索助力,仍汗流浃背。一百多斤的体重,全靠双臂往上拉。突然,眼前一片开阔,旁边有人惊呼:
“哇!鲫鱼背”!
鲫鱼背——酷似一条巨大的鲫鱼立在两座峭壁间。
连山体颜色也跟鲫鱼一样。
鱼背顶呈一小径状,宽仅尺余,两边有钢链护着。
细雨蒙蒙中抓着钢链往鱼背下探,白雾笼罩,深不见底,令人头晕目眩。
两人被大自然的巧夺天工震撼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