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谈建玲叫到严主任那儿,严主任出面,谈建玲才免于一天旷工。
洪路文一开始猜不透汪班长好端端工人阶级,何以做了尼采、叔本华、施耐庵的徒子徒孙?厌恶女人。
后借鉴胡适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推测他不喜欢女孩是因为他老婆全生女孩。
他性别歧视的根子在他老婆肚子。
蓝浩汉、姜甜妹筹备结婚时,黄康化请洪路文跟他一起去置办些没准备齐的结婚用品,准备两对的婚事一起办。
当年年轻人结婚,没有几十年后的要房、要车、要钻戒、要彩礼,他们甚至没有之后要彩电、冰箱、洗衣机的要求,因为当年没这些东西。
当年女孩结婚要“三转、一响、一疙瘩”。
三转是自行车、缝纫机、电风扇,一疙瘩是手表。
手表洪路文已有,是姐姐送她的上海牌手表。
自行车不需要,上班坐公交车有厂里买的月票。
至于黄康化,他上班更不需要自行车,因为学校给他的房就在校园。
缝纫机也不需要,又不做裁缝。
电风扇黄康化有台崭新的“华生牌”的。
当年女孩要求有几十条腿,不是人腿,是家具腿。
每个家具四条腿,算算一共要多少家具,乘以四,就是想要的腿数。
家具黄康化有了,是回城时带了木料,请木匠打的。
于是,他们买结婚用品进的第一家店是新华书店。
虽然所有的文学作品已不再算毒草,但是,百废待兴,新华书店货架上的新书还是寥寥。
好在黄康化有一哥们在新华书店工作,找他开后门,到书店仓库,才买到了《第三帝国的兴亡》、《简爱》、《茶花女》、《古希腊的神话与传说》…….装了满满一书包。拎了一包书,洪路文心花怒放说:
“康化,你还记得吗?那次你借了本《巴黎圣母院》来,我都舍不得看,逼着自己每天只看十页。谢谢你,为借那本书,你跑了几十里,是在山顶上的高原生产队知青点借到的。”
黄康化说;“谢什么,我们都要看的。”
“还是要谢谢,毕竟你听说他们有这本书,特意为我去的。”
俩人又去百货公司买了些床上用品。
洪路文、黄康化又各买了套新潮的时装,准备当结婚礼服穿。
拎着大包小包,快中午了。
等了几辆公交车,都因为人太挤,无法上去。
这时来辆公交车,司机探出头跟黄康化打招呼,黄康化立刻来了精神,提着大包小包,招呼洪路文跟他一起,从驾驶室上车,边跟洪路文介绍,说司机是他学生的父亲。
公交车的驾驶座旁是一只土包般的隆起,里面装着马达啥的。
驾驶座背后一道铁栏杆将驾驶座与车厢隔开,副驾驶座是空的,放些杂物。
这就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汾东公交车的造型。
洪路文上车后站在副驾驶的空挡处,背靠后面的铁栏杆,铁栏杆后是车厢。
洪路文觉得屁股被谁踢了一下,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理吐公社大队支书汪小旺老婆彩翠坐在铁栏杆后的乘客座上。
洪路文懒得跟彩翠打招呼,但因为彩翠的脚跟自己屁股打了招呼,她礼节性的跟彩翠点了点头。
等她站定,屁股又挨了一脚。
这次她没回头,因为她知道,这次不是彩翠跟自己打招呼,是彩翠的脚在攻击自己屁股。
洪路文跟彩翠丈夫汪小旺是有过节的,整个汪小旺当政八年,无论招工、招生、招干,汪小旺作为最基层领导——大队党支部书记,从未推荐过自己,让她永远过不了上调的第一关——贫下中农推荐关。
但洪路文跟彩翠没仇,相反很同情她。
汪小旺跟蓝浩汉前女友魏爱琴是被蓝浩汉捉奸在床的。之后汪小旺以破坏上山下乡罪,判刑三年。
彩翠不在乎老公偷腥,村里本来就是“普那路亚”群婚部落。
共夫的女人、共妻的男人虽不互称“普那路亚”,意思即“亲密的同伴”,而改称“野老婆”、“野老公”,但酷爱杂交。所以,同一个家庭的孩子都有不同的父母。所以,他们听说知青家庭有几个孩子,接下来肯定会问:
“是同一个娘老子生的波?”
这话被问者像受辱,问者却稀松平常,因为这就是他们的生活状态。
汪小旺在大队里野老婆成群,彩翠眼开眼闭不在乎,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彩翠在乎的是丈夫因胡搞坐牢,这实在让她受不了,从此家境一落千丈。
而让她受不了的是罪魁祸首居然是女知青。
大队里那帮女知青,在她眼中都是阿Q眼中的小尼姑,苦心孤诣就想着勾引。
小尼姑想勾引的是和尚,知青想勾引的是她男人。
所以说,洪路文觉得自己跟彩翠没仇,并不代表彩翠觉得自己跟洪路文没仇,所以她要踢洪路文屁股。
洪路文回头问彩翠:“你为什么踢我?”
彩翠说:“我们山里人有规矩,屁股不能对人的脸。”
真是岂有此理!公共汽车上的前排人的屁股,有不对着后排人脸的吗?
洪路文无计可施,黄康化前来救她。
他俩原本并排站在分割驾驶仓与车厢的铁护栏前,黄康化跟洪路文对调,让本来不对着彩翠的他屁股对准了她。
坐在铁护栏外的彩翠不吱声了,也并不伸脚踢黄康化屁股。
这时,洪路文不愿意了,在一边冷言冷语:
“咦,奇了怪了。难道男人的屁股不是屁股,是脸?”
坐在铁栏杆外的彩翠腾的从座位上跳起来,用手指着洪路文:
“你个不要脸的!我就是不准你屁股对我脸。我闻着臭!”
洪路文也用手指着彩翠:
“你才不要脸,喜欢男人屁股,很好闻吗?香不香?”
彩翠被噎得要钻过铁护栏打洪路文。
黄康化架在两人间,彩翠打不到洪路文,气得咻咻直喘气。
车到了站,黄康化提着大包小包跟洪路文下了车,彩翠也跟了下来。
只一秒钟,她一把揪住洪路文头发,揪头发的手使劲压向地面,使洪路文人成倒写的V字,屁股朝天,头脚对地,仿佛彩翠要让洪路文朝她一百八十度鞠躬。
别看洪路文一米六五,其实是白皮黄瓜,中看不中吃。
耍耍嘴皮子彩翠不是她对手,真打起来,一米五零的小不点比她厉害多了。
洪路文甚至连歌中唱的“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都做不到,想逃逃不了。
头被彩翠拽朝下后,始终抬不起来,像被打翻在地并踏上一只脚的牛鬼蛇神,始终不得翻身。
本能让她挣扎,越挣扎头发被揪得越紧,揪得越紧痛得越厉害,痛得越厉害越拼命挣扎。
她的手徒劳地朝天乱舞,却奈何不了彩翠一丝一毫。
黄康化在一边拎着大包小包跺着脚叫:
“别打了!别打了!”
直到还未开车的司机从车上跳下来,将洪路文的头发从彩翠的魔爪中拯救出来,彩翠一溜烟跑了。
洪路文看着满地被揪下的散发,又羞又恨,泪流满面。
黄康化拎包过来说:“我们走吧。”
突然,仿佛找到了火山的突破口,洪路文挥起右掌,狠狠朝黄康化脸上扇去,边哭边骂:
“早知道你是个一阔脸就变的小人,关键时刻就像喝了雄黄酒的白蛇精,现了原形。不能守护你该守护的,你还算个男人吗?”
从小到大,洪路文和黄康化脸都没红过。
如此爆发,两人都感意外,又仿佛在意料中。
洪路文心中一直有个黑洞。
她一直努力想用宽容、体谅、友善——总总道德修养往那个洞中填。
可再多的努力敌不过两个字——本性。
人的本性就像《伊索寓言》中那只猫,平日里它扮作女人在打盹,一旦老鼠出现,立刻原形毕露。
洪路文的本性是记仇,嫉恶如仇。
心中的黑洞一旦打开,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里面的妖魔鬼怪全跑出来了,想捂也捂不住。
黄康化也明白他们之间有个“雷”,他一直希望这不定时炸弹会随着时间推移失效不会再爆。
它终于爆发了。
黄康化直立着,一言不发,手中的物品散落一地。
自此,两人分手了。
陆明亮、蓝浩汉都不劝,知道劝也没用。
双方家长出面调解都无济于事。
洪路文一再强调,是她的错。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决不可勉强为之。
回城后答应跟黄康化交往是她的错,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纠错止损。
洪路文跟黄康化分手后,当起了“月光族”,每月工资存不了几个。
手中刚有点积蓄,就忙着调休去旅游。
她上学时一直是既得利益者,什么好事老师都想到她。
下乡后与好事绝缘。
进厂后,她的运气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像哲学上的否定之否定。
厂里筹建污水处理站,污水处理站全班人马要去上海学习三个月。
想进污水处理站的人如“过江名士多如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