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成磊说：“我见你《基础写作学》课上得潇洒，翘着二郎腿，还不时抖抖，从不动笔。几十万字一本书，该记的不过二、三万字，就是老师上课写在黑板上的重点。我写了两本课堂笔记，给你一本。”
洪路文忙不迭向成磊连连道谢。
期末考试最后一天考《中国现代文学史》，考完后，洪路文、成磊一起骑车回家。
路过“曙江电影院”，成磊说：
“今天全考完了，放松放松，看场电影吧，是《小花》。”
洪路文说：“《小花》我不想看，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看好吗？”
成磊说：“那就改天吧。”
骑到四岔路口，成磊又邀请洪路文去他家小坐会，说时间还早，并说他一个人住一个单间。
洪路文又拒绝了，这时他没有了悉听尊便的表情，很失望，也很尴尬。
洪路文于心不忍，忙折中，答应在即将来临的春节一定登门拜年。
他立刻跳下车，从书包里掏出纸和笔，写上他的地址，并画了楼道详图。
喜庆、忙乱的春节，留也不住地转瞬即逝。
洪路文整个春节把对成磊的承诺忘了。
电视大学开学报到时间三天，洪路文是第三天去的。
辅导员说，成磊来报到时代领了她的书和她的奖品——一部《汉语成语大词典》，期末考试洪路文考全班第一。
洪路文从书包里翻出年前成磊写给她的地址，去了他家。
这儿是水泥厂宿舍区，洪路文猜成磊父亲应是水泥厂员工。
洪路文找到了成磊划给她的那栋楼。
这是栋苏式旧楼，灰墙黑顶，肮脏的楼道里堆满杂物。
走到二楼尽头的房门口，洪路文敲门，隔壁房间听到走廊的动静，开门看。
洪路文见是个老头，穿得五胖六肿，身后有个妙龄女子的身影，见洪路文站在成磊房门前，门又闭上了。
成磊来开门，见是洪路文，喜出望外，忙请洪路文进屋。
洪路文进房间。
这是个十五六平米的朝南单间，和整栋楼一样破旧。门边一张单人床，靠窗一张写字台，墙壁几架书。洪路文见写字台玻璃台板下写有格言：
“人生的价值是用成就来衡量的，而成就是用黄金时间换取的。”
洪路文觉得自己几次拒绝打扰成磊是正确的，没浪费他的金子。
成磊说；“我父母住一楼，和我两地分居，我下楼拿瓶开水。”
成磊下楼后，洪路文看成磊书架。
都是些司空见惯的；有弗诺伊德的《梦的释义》、尼采的《瞧，这个人》、叔本华的《人生的智慧》、《爱与生的苦恼》，有《手相探密》、《风水术》、《骗子对策》、《黑厚学》……
洪路文抽几本书看，见抽出的空挡面壁立着本黑面硬皮笔记本，抽笔记本出来看，见是成磊的日记本，忙塞进去，又将其余书各就各位，拍得整整齐齐，看不出她动过的样子。
成磊进屋为洪路文泡了茶，还托了盘零食。
成磊拿上来的水瓶应该是红塑料，因为满身污渍，红塑料瓶成了黑色。
洪路文再环顾四周，见整个房间肮脏不堪，地仿佛几年没扫似的。
洪路文见茶杯是洗干净的，小心翼翼地喝着茶，向成磊道歉春节没来拜访，成磊说：
“提起过年，我倒真有话说。从初一到初十，我哪都不敢去，天天在家等，怕你来了扑空。有时候等得心急，就抛钢币，国徽着地代表你来，经常国徽着地，你却始终没来。”
洪路文透过茶杯袅袅的水汽看着他。
不错，她是说过过年要来，可她把这事忘了，可他却从初一到初十一直等她，既感动又内疚，又一次说：
“对不起。”
他们像老朋友般谈了起来。
有个问题洪路文一直想问，作为老三届，他何以没上山下乡？这是很有难度的。
但她不问，这就像进高校同学间都不问高考分数。
成磊告诉她，恢复高考后，他连考三年都落榜。
洪路文说：“落榜没什么大不了，条条大路通罗马嘛。对了，让我来请你做道选择题。”
“什么选择题？”
“大多数男人老了都有头发问题，你是愿意老了白发呢？还是秃顶呢？”
“那我愿意白发。”
“为什么？”
“头发白了可以染啊！毛都没了咋办？”
“可以戴假发啊，有的假发比真发还漂亮呢。”
“哈哈哈哈，这办法好！”
“所以说，任何坏事都能补救。你高考落榜上电大，也是种补救。”
“你这个道理有点阿Q精神。对了，你是搞污水处理的，为什么学中文？”
“电视大学有污水处理专业吗？不过，我领导很支持，虽然专业不对口，仍给以时间上的方便。期末考试前复习给我半个月带薪休假。”
洪路文这么说，内心很感谢老何。
老何从上海回厂后，做了污水处理站站长。
他很支持洪路文上电大，虽然学的跟工作不相干。
“我在钢厂上班，工作当然不是在高炉前炼钢。我在汽化站工作。跟中文也不相干。”
“我知道，你爱好写作，想当作家，所以学中文。”
“那倒也不是。”
“对了，你说常写稿子，有发表的吗？能让我拜读吗？”
“没有，连退稿都没有，更别说发表了。哦，对了，有一次，我寄个中篇，那家杂志社总算很感谢他们，把我的稿子退回来了。但退稿中附了张条子：‘下次投稿请寄退稿费’，好像我投稿就是为了退稿，气死我了！”
“是吗？”洪路文笑道：“能拜读吗？”
“当然可以，请多提意见。”
成磊拿出一叠稿子，洪路文接过看，仔细读了感觉不清楚他想表达什么，但没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大凡舞文弄墨的，肯定感觉自己的构思妙才动的笔，写成后，肯定觉得好才投稿。
所以，对于自己的文章没变成铅字是愤愤不平的，恨编辑小儿有眼不识金镶玉，良莠不分。
他那篇杂志社让他下次投稿附退稿费的中篇小说《容平平和万度的日记》是以一对恋人的日记形式，一对一，写一个爱情悲剧。
洪路文觉得用日记体写小说，写得好，是很出彩的，比如丁玲的《沙菲女士的日记》、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
可他写得不行，真的不行。
注意到成磊迫不及待的眼神，知道他正急切想从自己嘴里听到对他作品的赞美。
这可难坏了洪路文，她实在不想言不由衷，胡乱褒奖，又不肯实话实说，说心里话。
她突然灵机一动，转移成磊的注意说：
“容平平和万度有生活原型吗?”
这一招果然灵，成磊虎视眈眈盯的眼神垂了下去，犹豫几秒后说：
“里面有一半我的日记。”
“那另一位女主人公的日记呢？”
“是我写的，写我邻居。”
“是隔壁邻居吗？”
“是的。”
“啊，我见过，刚才我敲门，隔壁有一位老大爷开了门，他身后站了位姑娘，是她吗？”
“对，就是她。”
“长得很好看嘛？”
“她呀！人这么大。”成磊指着书柜，“脑子这么小。”成磊指墙上日历上画的娃娃。
“噢。”洪路文又想笑了。
一般男孩追女孩，长得漂亮就行，他还要内涵，玩深沉啊！遂站起身：
“我该走了，看你作品占用了你大量时间，浪费了你的金子，抱歉啊！”
成磊闻言看了看桌上的玻璃台板，笑着说：
“我送你。”
遂提起放在床上的洪路文的全套教科书及她的奖品说：“恭喜啊，考了第一名。”
洪路文说：“这学期你争取考第一.”
成磊说：“托你吉言，我争取这学期得奖一部《辞海》。”
开门往外走，洪路文感觉隔壁那扇门又开了，然后又无声地关上，洪路文没有回头。
至此，每晚放学后，成磊都把洪路文送到家门口。
有时洪路文因为下班迟，来不及回家吃晚饭直接去上课，成磊会准备份烧卖或小笼包子，用围巾裹紧了放书包里。洪路文赶到后成磊会逼洪路文吃饱了再上课。还从书包里变戏法般变出只保温杯，里面是热开水。
他上每门课都很注意洪路文。
如果洪路文哪门课不记笔记，他会记两份笔记，送一份给洪路文。
这天，成磊又将洪路文送到家门口。
站在楼前大树下，两人谈兴酽浓。
他们谈起《现代文学史》中一篇名《春朝一刻值千金》的散文。
洪路文爱睡懒觉，下乡时只要听到窗外雨声，知道不用下地了，一觉能睡到中午，以至于至今下雨声仍是她最喜欢听的声音。
这么个懒觉高手，自然跟文章作者有对“迟起”的共鸣。
成磊是只早起的百灵鸟，觉得早晨赖床受罪。
因为迟起是躺在被窝里，成磊想到郁达夫的《沉沦》，说：
“你看了郁达夫的《沉沦》吗？”
“看了。”
“对《沉沦》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