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正胡思乱想,见巫局长盯着她,等她回答,忙说:
“谢谢巫局长!我做不了矿长,请巫局长安排我其他工作。”
巫局长说:“小洪啊,你这态度不对啊,领导考虑问题难道还不如你?做得了做不了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你说呢?”
洪路文无言以对,僵了会,看巫局长板着脸,只能低声说:
“谢谢局长栽培。”
巫局长满意地点点头说:
“不谢,中午一起吃饭吧。”
“啊!”洪路文又大吃一惊,进局长室一小会,她吃了两惊了。
巫局长说:“今天有几位客户来我们局‘矿产营销公司’签约。中午买家做东在‘喜必隆大酒店’请客。局领导都去,你也去吧。吃个饭,熟悉熟悉环境,这对你今后工作有利。”
“噢!”洪路文只有答应。
走进“喜必隆大酒店”包厢,踏着松软的地毯,洪路文有些恍惚,她坐在巫局长左边,巫局长右边是位衣着火辣的女士,发型仿佛黄山的迎客松长到她头顶上了。
洪路文觉得她理这种发型不合适。
这种发型年轻人理有前卫风,女士徐娘半老,满脸沧桑,应该规规矩矩理普通发型。
洪路文觉得人生万事都得分年龄段,就像沙皇让普希金做“宫廷侍卫”令他勃然大怒,觉得受辱。而宫廷侍卫是俄罗斯年轻人的美差,都争先恐后想当呢。
洪路文肚子里的想法迎客松头仿佛正为她做B超,全做出来了,频频朝她翻白眼,这使她很不安,也感觉莫名其妙。
新来乍到,广结善缘还来不及,哪能竖敌啊?
巫局长仿佛也有了感觉,他别过头跟迎客松头耳语几句,迎客松头立刻笑了。
巫局长转过头对洪路文说:
“小洪,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文利萍,‘矿产营销公司’会计。你们以后在一个局里工作,是同事,大家互帮互助吧。”
洪路文等着巫局长向文利萍介绍自己,等了半天见没下文,忙起身端酒杯敬文利萍:“文会计,请多关照。”
文利萍很给面子,起身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洪路文不明白刚才巫局长跟文利萍说了什么,把她对自己的天然敌意消了,也许是自己过敏了。
但弄不懂巫局长介绍人怎么单方面的,也该向文莉萍介绍自己才对啊!就是打乒乓球,也有个你来我往吧?
陈副局长旁边也是位女士,她就是“矿产营销公司”计经理,此次签约的甲方代表。
煤炭如今是卖方市场,走俏得很。
洪路文待分配时听人事科的人说,局里的煤到南方码头靠岸,很多人背着大包现金来买,跟抢煤似的。
在地方矿产局,谁手里有煤票,一转手就赚。
计经理是卖方市场的法人代表,权力炙手可热。
客人都跟计经理开玩笑,说她像武则天。
说女人像武则天,有点像西方人被人说像犹太人,是褒、也是贬。
但计经理是生意人,喜怒不形于色,和气生财嘛!只顾忙不迭跟人干杯,酒量不错!
洪路文觉得计经理不像印像中咄咄逼人的女强人,只不过会喝酒而已,居然做了地方矿产局下属的“矿产营销公司”经理,这使洪路文对自己能否当好矿长有了点信心。
人,也许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干啥?就像人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苏联十月革命后,在斯摩尔尼宫当财政部长、农业部长、交通部长的不都是普通工人吗,苏联政权还不是维持至今。
宴席很丰盛,有巴尔扎克笔下大腹贾们搁下买卖预备享受一下的气派。
洪路文听文利萍喝茅台酒像喝开水,“咕咚”一仰脖,能听到酒冲胃底的声音。
巫局长劝文利萍:“少喝点,茅台酒喝多了,饭后一点烟,人会燃烧爆炸。”
文利萍说:“你吓唬老百姓呢!”
午宴结束后主客联手打麻将,洪路文对此一窍不通,要走,巫局长说:
“工作时间,哪里都不许去。”
洪路文忙坐边上看,想想也是,工作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就像克格勃的工作有“飞向西方的暗箭”,“射向东方的黑枪”。
自己今天的工作是陪吃,陪喝,陪玩。
但庆幸自己不会打,否则,自己口袋憋,输不起。
一个下午打下来,巫局长赢不少钱,又要赴晚宴了。
晚宴是计经理招待税务局工作人员。
在坐诸位脸上的酒色像半老徐娘残存的风韵,尚未褪尽,肚子也饱。
税务局的客人中午看来也不是家常便饭,整桌的珍馐仅蜻蜓点水般筷头蘸了蘸,就进了饭店的“泔水缸”。
洪路文心疼得花了她钱似的。
农村十年,她太知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一天的好心情都像这桌被糟蹋了的酒菜一样被糟蹋了。
第二天,文利萍到人事科找洪路文,说午休时间,让洪路文陪她逛街。
洪路文对逛街没兴趣,但有这么好的拉近同事关系的机会,她欣然从命。
两人来到步行街,文利萍在服装店挑了几件羽绒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试穿,然后让营业员打包。
洪路文不明白她买那么多羽绒服干嘛?去南极考察?
正纳闷,文利萍说:
“小洪,快看看,这件红黑格子呢外套你喜不喜欢?穿着试试,我买单。”
洪路文断然拒绝:“那怎么行!怎么能让文会计买单?我不缺衣服,我不要。”
文利萍又斜睨她了,不过此斜睨非彼斜睨,没有恶意反有善意。就像女人骂老公“杀千刀”的,不是真要剁他,是爱他。
文利萍说:“你看看,都什么年代了,还穿上涤下涤,对得起咱这张脸吗?这儿是矿产局,不是你呆过的屠宰场,是要有各种场面活动的,穿得这么老土,怎么见客户?”
洪路文又吓一跳。
这二天她总是被吓。文利萍怎么知道自己来路?她不是会计吗?难道分管人事?难怪酒席宴上巫局长只单方面介绍她。
文利萍见洪路文一脸惊愕,凑近她耳朵说:
“不是我买单,是巫局长。”
洪路文拒绝得更彻底了:“那就更不能要了。局长为什么要给我买衣服?”
不错,自有了聪聪,她不记得有多久没买过衣服了。
上涤下涤就是好,穿十年八年不破。
当务之急是打扮聪聪。
她正处于丑小鸭阶段,跟当年自己一样,像娄阿鼠,需乔装打扮。
当然,聪聪也不是省油的灯,女孩喜欢漂亮衣服、洋娃娃,跟男孩喜欢玩具枪、木头剑一样,是天性。
一次,聪聪在儿童用品商店相中一件西洋红,胸部绣有圣诞老人的羽绒服,非要买。
洪路文看价格,要自己半月工资,立刻拒绝。
聪聪赖地上,不是拉着她的手,就要躺倒了。
洪路文见丑八怪爱美之心迫切心动了恻隐之心,只能为她买。
文利萍说:“巫局长愿意为你买衣服你别问为什么,收下就是,你不收,他会不高兴的。”
洪路文说:“为什么不高兴?奇怪?我跟巫局长不熟啊!”
文利萍瞪了眼洪路文,欲言又止,停了会说:
“局长看得起你,要给你买衣服,高兴还来不及,别不识抬举,收下!什么不熟?进了地方矿产局,都是局长下属,有下级跟上级不熟的吗?”
然后不由分说,让营业员将红黑格子呢外套跟她的几件羽绒服一起打包。
文利萍付钱开发票时,洪路文去了店外,站在马路上。
她很郁闷,不知所措。
到家穿上呢外套,洪路文照镜子,觉得增色不少。
难怪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
之前因买不起衣服总说“好看的人不打扮也好看,难看的人再打扮也难看”,根本是酸葡萄主义。
但她不用别人钱,这是底线。
巫局长看得起,送了衣服,自己也该回送才是。
于是上街买了件羊毛衫,托文利萍回送巫局长。
文利萍接过羊毛衫盯着洪路文看半天,又欲言又止半天,终于把不该说的全说了:
“你傻呀!你以为那衣服真的是巫局长出钱?我开了发票,连我的衣服全算上,都写办公用品了,巫局长能报销。”
洪路文奇怪:“巫局长能报销那么多办公用品?”
文利萍说:“他干嘛非拿到局里报?下面有那么多矿,局里有那么多公司,哪个财务科敢不给局长报销?你一定奇怪我买那么多羽绒服干嘛?歇!我们穿几件衣服算什么!局里给巫局长配了两百平米的房子,房子的装修买家具费全在我们公司报了。我是出纳,我能不知道?”
这是洪路文第一次感受到权能给人带来如此多的利。
算一算,巫局长的工资几乎没用。
房子公家买,家具、装修可以报销,一天二喝吃饭不花钱,连穿衣服也可以开其他发票到处报,这在肉类加工厂是无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