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要一个公正
“贺知兰?”
我应声缓步上前,到了圣上跟前,乖顺行礼后,便将那三份万民书呈了上去。
圣上细细看了几眼,便道:
“既然你便是此次首功,那便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陛下。”
我缓缓跪倒在地,垂首道:
“此番首功并非草民。”
圣上收敛起那满面的笑意,沉着眼眸打量了我许久才道:
“贺阁老的嫡女贺知兰?呵,也罢,那便请云娘与月娘二人上前来,与朕说一说想要些什么赏赐。”
云娘与月娘二人跪伏在地,闻言面面相觑,不知该开口要些什么。
于她们而言,如今的生活已如梦中一般,不必困于后院,不必遭人打骂,只管一心一意的做着自己喜爱之事,没有偏见,自己便能养活自己。
她们已然知足,再想不到还需什么赏赐。
见她们唇畔嗡动,几次欲开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片刻后,更将求助般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上前一步,跪叩在地道:
“云娘与月娘二人不知该要些什么才好,民女斗胆,便想替她们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公正。”
“什么公正?”
“如今天下之人只知临川一事中,齐大人与诸位男子居功至伟,却不知此中云娘月娘等一众女子才是出力最多之人。民女恳请陛下下旨,昭告天下,告知天下人云娘月娘在此番临川之事中的所作所为,为她二人正名。”
“呵。”
听了我的话,圣上冷笑一声,忽而便一掌拍在一侧的桌案上,道:
“贺知兰,你好大的胆子!”
“你可知今日朕已命人着手立传,将临川之事昭告天下,你要朕朝令夕改,莫不是想让朕成为有眼无珠的昏君?”
“再者,她二人是女子,纵然世人不知她们的名姓又如何?她们终要嫁人,终要冠上男子的姓氏。”
我执拗的跪在地上,不愿起身,亦不愿让步:
“可这于她们并不公平,这本就是属于她们的荣誉与功绩。”
“贺知兰!”
圣上震怒,随手便将桌案上的一只酒杯掷了下来,正中我的额角。
鲜红的血液自我额头滴落,我却不曾有半分退却。
“陛下!”
齐墨白冲上前来,跪在我身侧道:
“陛下,临川与汴梁相距甚远,便是有些话传回来时生了偏差,那也是人之常情。若此时,陛下重新下旨,为云娘与月娘正名,天下百姓只会觉得陛下深明大义,明察秋毫,怎会觉得您是个有眼无珠的昏君呢?”
“父皇,云娘与月娘二人此番为临川付出良多,临川的百姓只怕此时也已对她二人满心感恩,若此时抹杀她二人对临川的功绩,只怕临川百姓不认。不若便借此机会,拨乱反正,为她二人正名,若日后再有人提及此事,也不至于落人口舌。”
长公主亦然跪倒在地,言辞恳切。
圣上却仍沉着脸,不肯允我,我也依旧跪在原地,不肯起身。
长公主暗中冲我眨了眨眼,示意我适可而止。
可我仍旧不为所动,跪的笔直,只扬声道:
“求陛下还云娘月娘,还我等女子一个公正。”
身旁的齐墨白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后,也随我道:
“求陛下还云娘月娘等女子一个公正。”
身后,徐工与一众参与堤岸筑造的人一一出列,跪在我身后,扬声道:
“求陛下还云娘月娘等女子一个公正!”
圣上却仍未有所动,他的手捏紧了拳,面色愈发阴沉,仿佛下一刻便要命人将我等大逆不道之人关入天牢。
可未等他有所动作,一名侍卫便神色匆匆的进来了。
他踉跄着跌倒在地,朝着圣上焦急道:
“陛下,宫外忽而聚集了诸多临川百姓,他们敲响了登闻鼓,称想求您还云娘月娘等一众女子一个公正,现下已有不少汴梁城中的百姓围过去瞧了。”
我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低垂着的面庞上也忽而勾起笑意。
我说过,临川一行我势必要去,为这满城百姓,也为赌一赌那可燎原的星星之火。
眼下来看,是我赌赢了。
离开临川前,我曾做下部署,托人在我们走后的第三日,于临川城中放出传言,便说云娘与月娘此番虽为临川百姓付出诸多,却到底不过是一介女子,还不曾回到汴梁,便要被人夺去所有功劳,送去做讨好权贵的女奴。
我赌云娘与月娘此番在临川所为,定有些人会为她们讨回公道,求一个公正。
圣上虽昏庸无道,却也知百姓与民间舆论的重要,他神色微变,终是命人备下笔墨,拟了新的圣旨。
“贺知兰,呵,好得很啊。”
圣上将新拟好的圣旨丢在我面前。
我道了声:
“多谢陛下。”
而后便弯腰将那圣旨捡起,小心的将上面沾染的灰尘吹干净,将这来之不易的圣旨递给了云娘与月娘二人。
“恭喜你们拿回自己的荣誉,成为英雄,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名姓。”
云娘与月娘或许并不知晓我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何要如此执着的为她们拿回这份荣誉与功绩,她们只是彼此对望了一眼,便齐齐的笑开了颜。
瞧着她们笑容满面的模样,我的目光亦不自觉的泛上喜色。
自此往后,她们再不会是没有名姓的某夫人,某女子。
她们是救下一城百姓的匠人云娘,神医月娘。
真好啊。
当该如此的。
当该如此的!
……
此间事了,我们便向陛下行礼退下,正欲离开之际,陛下却忽而叫住了齐墨白道:
“齐大人,朕听闻你与贺家婚事已退,如今已无婚约在身。你为朕鞠躬尽瘁,朕不忍看你孤苦一人,今日便做主,为你和长公主赐婚如何?”
我向外走去的脚步微微一顿,却终未停下,只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纵然心间苦闷酸涩难解,可我归来时已做出选择,便该始终向前,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也罢,长公主是我的同路人,却又与我不同,想来他与长公主若能成婚,也该能琴瑟和鸣,幸福一生。
按他的年纪,也该娶个正妻,成家立业了。
可我将将回到位置上时,便听他道:
“臣叩谢陛下龙恩,然则臣已有不能忘的意中人,只能辜负陛下好意,愧对长公主殿下,臣罪该万死。”
我怔怔的看着前方,人头攒动间,我窥见了他面上那与我如出一辙的坚定。
心间再度柔软,我猛地低下头去,端起杯盏,试图以此遮掩平息被搅乱的心绪,却终究无果。
宴会后,齐墨白拦在我面前,他面布红晕,瞧着应是喝了不少酒。
“知兰,方才我便想与你说的,那首功……”
他面上满是焦急与愧色。
他想与我解释为何初时圣上将首功算在他身上时,他并未否认,可我只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的话,与他道:
“我知晓你并非是这样的人。”
他言辞一顿,眼眶渐渐泛红,盯着我瞧了半晌,才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道:
“知兰,时至此刻,云娘与月娘的名讳将传至天下,世人都将知晓她们的功绩,她们会名留青史,世人对女子的看法也定会有所改变,你要做的事都将实现。”
他微微停顿,抓着我的手又紧了紧,才又继续道:
“知兰妹妹,眼下这般情景,你能否归来与我成婚了呢?”
我昂着脑袋看他,目光清明,方才那一刹被搅乱后再难平息的心绪,这一刻忽而尽数归于平静。
我看着他满是期待的双眼,后退一步,挣开他的手道:
“齐公子,我要做的事远未完成。”
见他焦急的上前一步,还欲再说,我再度后退,躲开他的手,瞧着他失落的模样,心间难免回忆起那些他对我的好。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也变换了称谓道:
“墨白哥哥,别再等我了,找个好姑娘便成家立业吧。”
这是我第二回与他说这样的话,可他依旧不曾听进去。
他面上的红晕伴随着眼中的期盼尽数褪去。
少年惨白的面庞上有着与我如出一辙的执拗与坚定,他道:
“不,我会等你,等你得偿所愿的那一日,再归来与我成家立业。”
他未等我再说,便转身逃也似的飞快离去。
我瞧着他清瘦的背影,心间一片酸涩蔓延。
齐侯忽而出现在我身侧,他负手而立,与我一同看着齐墨白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他叹了口气。
我不禁回想起论功宴处处开场时想的事。
我知晓齐墨白并非贪图功劳之人,他那般做定然有他的理由。
只是,我终究难免失望。
只是,
我与他终非同路人。
……
论功宴后,圣上降下圣旨,世人皆知云娘与月娘的功绩,便是我竟也沾光,为世人所知,成了那得了临川满城百姓民心之人。
我名声大噪,爹娘多次上门来寻我,我知晓他们的来意,便多次借故外出,避免与他们相见。
可我们皆在汴梁,终有相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