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潜龙勿用
所谓京兆府,就是总管整个京城以及周边所属地区治安以及正常运作的朝廷机构,你要硬说,就职权范围而言其实跟掌管一县的县衙府,掌管一郡的郡守府,掌管一州的州府也差不多,可是这京兆府难就难在管的是京城,黄紫公卿云集之地,感觉上好像挺厉害,其实就是给人当孙子的。
京城,天子脚下,乃是皇气聚集之地,这里居住的达官显贵不知凡几,硬要掰扯关系,可能大部分人都能跟朝廷重臣沾亲带故。
说不准哪天押上来犯事者就是哪个尚书的侄子,哪个侍郎的亲儿子,你说你治人家的罪吧,那好,这就算是把人家一家给得罪透了,这人心最为险恶,一旦逮住了机会,到时候定然要对你落井下石,说不准就一脚把你踩死了。
可是你不治人家的罪吧,好勒,这里的百姓随时都能跑到皇城门口哭冤,一旦被刑部查实,最后还是革职掉脑袋的结局。
这也不是他们的君王不贤明,实在是人家权贵存心要挑你的毛病那还不简单,随便编制个罪名就能将你扳倒,而且相比之下,你的地位在皇帝的心中,难道还能高过他们?故而历朝历代的京兆府尹,基本上没有坐的长久的,甚至还有人说了,一部尚书好做,可这京城百姓的父母官是最难做的。
在维护各方势力利益的同时,还得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别想了,这根本就不可能。
不过这些出身底层的市井百姓哪里懂这个去,京兆府在他们的眼中,那就是朝廷的代表了,虽然王天伦自己到现在都没瞧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不过还是决定先把京兆尹府搬出来再说,反正你再大总没有朝廷大吧,谁敢在京城当街袭击朝廷官员?哪怕自己只是个小吏。
听到王天伦的叫喊声,顾玄这才松开了他被自己握得红肿的手腕,朗声道:“维持街道干净自然重要,但也不是你敲诈勒索百姓的护身符,而且这西城区本就是百姓所居,没了这些小商贩,整个西城坊寺也失了几分乐趣,只要大家收摊之后能主动收拾好了,自然就没什么问题。”
这一席话把其他的小商贩们都听得暗自点头,脸上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听到没有,有人说了,自己这些人可是西城区的脸面!
王天伦将左右环视了一眼,把众人的反应都落在了眼中,当下气极反笑,大声怒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公然非议朝廷法令!今日定要将你抓去京兆府问审!”
不过说归说,王天伦自己一个人终究还是没敢动手,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也就是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纨绔子弟,刚才人家一只手抓住你动都动不了,真要动起手来又怎么可能是人家的对手,这种恐吓的话,说说就得了。
顾玄却道:“朝廷的法令亦是有好有坏,又不是每条法令下达之后就从未修改过,只有经得起百姓的检验,那才是好的,我等既然身为天子百姓,当有议论之权!”
他当然可以说这种话,他乃是皇子,天横贵胄,就算在皇宫里混的再不怎么样,那也是皇子之身,褒贬实事,议论法令,谁都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但是这种话寻常百姓哪里听过,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都开始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几乎不敢再把视线挪过来分毫。
王天伦整个人亦是吓得伸手指着顾玄,浑身颤抖不止,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
看到周围百姓们的表情,顾玄的眉头也皱到了一起,当下知道跟他们说这些道理是说不通的,每个人心中都有每个人赖以生存的道理,这是他们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好像老霍的道理他不喜欢,他的道理老霍也嗤之以鼻是一样的,当下唯有叹了口气,就准备这样离开。
却不料冷不丁的,那恶少王天伦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顾玄的手臂,双眼之中满是狂热的光芒。
“你别走,跟我去京兆府认罪!”
管理小商小贩哪里算个光鲜体面的官职,但是能抓住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这种话的人交到京兆府去,说不定就能被上头赏识得到升迁的机会呢?
他这般做,旁边收好了银子的老妇人正要来拦,却被顾玄一只手给阻挡住了。
“公子!”
老妇人急切地喊道。
顾玄看都没看旁边的老妇人一眼,他心思通透,哪里还不知道对面这小子心里的想法,当下也不挣扎,只是俯下身朝着对方低语道:“抓我去京兆府?你觉得到了京兆府,他们是更相信我还是更相信你?”
王天伦整个人被问得一愣,顾玄直接甩开了对方,然后轻轻地抖擞了一下衣服,开口道:“莫要再敲诈勒索这些可怜人了,监督他们清理好街道才是你的职责所在,若是再发生这种事,就让你家里去大牢里领人吧。”
他这一番话说完,不光王天伦整个人完全被其震慑,不敢上前,旁边的老妇人都是瞪大了双眼,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要问去哪儿还钱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在四周百姓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顾玄混不在意,悠闲地穿过了南沙街的小巷弄,走到了正街上。
到了正街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顿时就热闹多了,在这里,朝廷特别准许一些商家可以在街道两边摆摊,不过都要遵循原则,不能弄脏了街道,故而这边都是些卖小饰品,诸如钗子,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不过在上头查的不严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壮着胆子抓住空档,到这边摆地摊,或者是一些算命摊子。
就在他一脸悠然自得,缓步向前的时候,路边原本坐着的一位中年人居然主动上前,走了过来,开口道:“公子请留步。”
顾玄的五感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故而极为敏锐,但就连他自己也未感觉到这人是怎么从人群中穿出来,又是怎样突然把他给突然拉住的,顾玄也未着急挣脱,反而是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对方,任由着对方拉着他到了路边。
天子脚下,又是光天化日,人潮涌动的时候,谁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他顾玄给阴了,那算他有本事。
打量之下,这中年人穿着身极干净的白灰色道袍,身材高挑,面容俊雅,尤其的是他的双目极为有神,柳叶眉,丹凤眼,下巴上蓄着一捋美髯,气质飘逸出尘,风度翩翩,竟让人看了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顾玄就这样跟着这中年人一路来到了他的小摊位前面坐下,此地竟似乎一方自己的小天地,完全就隔绝了人潮的拥挤和吵闹,形成一方僻静地,然而顾玄此刻的注意力都被中年人给吸引了过去,也未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看这小摊子旁边竖着的旗杆,似乎是个算八字,批祸福的算命摊子,这种摊子在京城不算多,也不算少,被人打的坑蒙拐骗的有,也有些极准的,算一次要几十上百两的雪花银,但顾玄是从来不信这个的,平日里也都是绕着这些人走,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人给拉到了算命摊前面。
不过眼前这人起码打扮气质便极为不凡,顾玄也未生气,反倒是觉得有趣,坐下来之后便调笑道:“先生你主动拉我过来,岂不是平白低了身价?”
中年人自信地微微一笑,开口道:“在下擅长望气,公子身上一股皇气萦绕,显然是皇室中人,如此的贵人出现在眼前,在下自然要厚着脸皮上来攀谈一番了,只希望未有冲撞了公子。”
他的声音透着股醇厚儒雅的感觉,娓娓道来似仙音绕梁,让人不自觉就陷了进去,生不起丝毫驱赶的念头。
顾玄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当下故作好心地指点道:“哦?先生竟有如此本事!我看到哪儿都会被人奉为座上宾呐,相见即是缘,那今日我就斗胆为先生指条路,您朝这边往东城区而去,找一户姓夜的人家,定然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先生。”
中年人的脸上还是带着那副温和的笑容,哪怕明知道顾玄在胡说八道,也未动怒,反而是谦虚道:“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在京城里姓夜的官家,也就吏部尚书夜知槐一家,公子开口就要为我引荐如此的贵人,在下实在是不敢当啊。”
顾玄一惊,没想到这人一个算命的竟然对凉国的官场还有几分熟悉,当下也生了些许兴趣道:“先生,不如直白点吧,您主动拉我过来,总不是来谈这些的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开口道:“自然,在下壮着胆子拦下公子,自然是有话要对公子言。”
顾玄诚恳道:“先生,我看您应该与那些人不一样,您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但您若是想从我这捞油水,就怕是要让您失望了,我这人干瘦,身上的油水极少,不管先生是想求荣华富贵还是功名利禄,我都实在帮不上忙呐。”
中年人摆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今日来在下只是想主动送公子一卦而已。”
“送一卦?”顾玄微微地愣了一下,他依稀记得小时候在宫里的时候,二哥常常对自己说,什么算命先生都是所谓的封建迷信,莫要相信,这些人为了能从兜里抠出点钱来,那是什么都敢说,有时候也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为的无非就是吸引你的注意力罢了,想到这些,当下自然就对这算命先生也生不起丝毫的好感了。
“不用了,我还约了朋友相见,就不打搅先生挣钱的机会了。”
顾玄说完起身便要走,中年人突然开口轻描淡写地说道:“玄皇子,难道你就真的想一直这样下去?”
顾玄猛地转身,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思考着对方的来历和目的。
他相信以自己的低调程度,万万不可能街上随便来一个算命先生就可以轻易地认出他的真实身份来,他又不是其他几位皇子。
对方这么说那定然就是有备而来。
难道是那几位哥哥为了戏耍自己而设下的圈套,不然对方又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反倒是中年人先开口道:“玄皇子,莫猜了,在下今日来,是带着满满的诚意,公子如何连算一卦都不敢呢?”
顾玄左右四顾了一下,都找不到可能潜藏在暗处的人,只好又坐下道。
“那就请先生为我卜卦吧。”
你算你的,我不信就是了,任凭你说的千般好,万般坏,都休想让我升起一丝一毫的兴趣问下去。
中年人带着欣慰的笑意随手丢出铜钱,铜钱落在桌面上,有的是正面,有的是反面,似乎蕴藏着神秘的规律。
顾玄凝视着桌子上的铜钱,开口问道。
“先生作何解?”
中年人微微一笑,一手抓起袖子,一手伸出剑指,指向桌面的铜钱,有条不紊地开口解释道:“此为乾卦,乾者,天也,刚健中正,为万物伊始,此卦为初九,潜龙勿用之象,观其卦象,公子现在似乎身处困顿之中,一身才能难以施展,不知是否?”
顾玄先是微微一惊,但是转头又觉得对方就是有备而来的,知道自己的处境并不困难,当下也未吭声,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
而中年人似乎是看透了顾玄心中所想的一般,开口继续道:“公子不信我也无妨,我今日来此也只是来给公子算这一卦,结个善缘,一元初始,万象更新,公子此刻虽然被上层所压制,但是并不用担心,机会很快就会到来,时间到了,自然有公子施展拳脚的机会。”
顾玄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中年人似乎是不想再多说,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转身道:“公子记住我今日的话即可,来日我们还有相见的时候,今日暂且言尽于此了。”
顾玄满腔的疑惑,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始是对方拉住自己没错,但是当好奇心被人给勾起的时候对方却不说了着实难受,但是他也不是穷追猛打的人,而且从心里他就觉得这不过就是对方骗钱的套路而已,既然对方有了送客的意思,他自然起身行礼,离去的时候轻轻地往桌上放了一块银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