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没有资格拥有太阳
敛起笑意,高朗目视前方,双手交于胸口,正经询问:“我来?”
职业的敏感提醒着他,那个困扰他兄弟的女孩,一定不简单!
可是,他也知道,一旦调查,意味着信任的瓦解,嫌隙的滋生,以及没有尽头的痛苦……
半晌,敞亮灯光下,寂静的走廊缓缓回荡着习海牙的声音,那么悠长而低沉,“向月弯繁弱,连星转太阿。归路月痕弯一寸……”
未用他说下句,高朗了然点头,默契地拍拍他的肩膀。
一张木质长椅,两名俊拔男子,各腹心事,沉默中透着平静。
归路月痕弯一寸,芳心只为东风损……
窗外,一弯下弦月高挂。
压抑痛苦的声音,从落茕茕的病房传来,习海牙毫不迟疑,抬脚猛冲,大力推开阻隔的门,箭步冲到她的床前,入目便是蜷缩一团的身躯,梦魇无情缠绕,无助中似乎带着绝望地呢喃,“爸爸妈妈……不要离开我……流氓……禽兽,不要……不要碰我,救……救命……救我……”
心疼的情绪如一双无形的手,揪扯着习海牙,瞳仁泛出阵阵心疼与怜惜。
抓住她四处挥舞的双手,紧紧攥住,放在自己的胸口,泛着热意的指腹细细拭去她不知何时涌出眼眶的泪水,温柔而低沉的嗓音抚慰,“别怕,我在!没有坏人,只有我!”
激动的身躯逐渐被安抚,情绪落入稳定,呼吸趋于平缓,沉沉睡去……
床榻旁的他,轻拍她的肩膀,白灯氤氲,画面温馨……
高朗静静退出,扣上房门,他的兄弟,深陷情网无法自拔了。
修长手指熟稔掏出手机,滑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交谈完毕,收起手机,自觉回到被自己强迫留院观察的老婆的病房。
天际缓缓透出丝丝白光,将暗沉黑夜撕扯开一道口子,须臾,橙光紧随而上,不消多时,天光大亮。
久违多日的太阳似是略带困意,偶尔打了瞌睡,任凭白云遮掩,被盘飞而过的鸟儿惊醒后,歉意十足的推开云层,卯足劲散发光热。
冬日的暖阳,逡巡渐次。
婚后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半夏,苦着一张脸,怏怏不乐的盯着楼下花园散步晒太阳的人们,任性叹了口气,白皙小手附上腹部,“宝宝,你才一个多月,你爸爸就阻止咱们享受这个世界的温暖,等你出生后,咱们岂不是只有家里的小房间可以活动了……”
半夏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动,“不行,宝宝,我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偷溜去玩一会儿,你爸爸应该不会发现的。”
高朗为她买了早餐后,接了个电话,眉毛都拧成一团,对她吩咐了句‘别乱跑‘就匆匆离开,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水汪汪的眼珠四下扫了扫,没有人,安全!
一如做贼般,偷跑到楼下散步的花园,就着暖阳,伸展四肢,呼吸新鲜的空气,好不惬意。
活动开了,也站累了,转身寻坐的地方,一道清丽的身影落入她的视野。
蓝白格子病服外罩着一件白色长衫,长发微卷,眉目分明,复杂难辩的眸子,瘦弱的身躯抱成一团,似是抵触着光亮的世界,此情此景,深深攥痛她的心。
半夏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掉入无边黑暗的深渊,历经撕心裂肺呼喊痛哭,精神麻木深入灵魂,等待她的,永远只有死亡……
不由来打了个冷颤,被宠得太久,许久不曾忆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半夏定了定心神,抬脚上前。
一道阴影挡住落茕茕的光线,抬眸,刺眼的光线从那道阴影背后绽开,落茕茕不适眯了眯眼,抬手挡了挡。
“不好意思挡住你的太阳了。”半夏侧开,假装歉意的与她攀谈。
“没事,”落茕茕摇摇头,继续垂眸,随后,嘴角扯了扯,“我没有资格拥有太阳。”
“原来,还有想法与我一致者。”
半夏一句话,令某个蜷缩的身躯怔愣半晌,不可置信抬眸,与她的视线交汇,嘴角张合数下,始终未发声。
想法一致?
茕茕心底一阵反驳。
这个女孩子一点都不像。
弯弯的眉眼,五官精致,虽与自己穿着同样的病服,丝毫不见一丝病态,风姿绰约灵动勾人,噙着的笑容中散发感染人的幸福魔力。
怎么可能跟与魔鬼为伍的她一样?
半夏将她的一神一动纳入眼底,随即掀了下眼皮:“不相信?”
茕茕眼眸扫了扫她的背后,笑了笑,并未说话。
“红疹没有完全消除,不宜长时间对着光线。”脚步稳健的男子越过半夏,双腿屈膝,半蹲,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茕茕的肩膀,柔声提醒。
“嗯。”茕茕淡笑应下。
“习海牙?”半夏瞪大眼睛,试探性发问。
习海牙闻声回头,担忧的蹙眉在看到半夏后并未稍减,只略微浅笑:“好久不见。”
还真的是他!
那他跟这个女孩......
“闵半夏!”恼怒震天的声音从半夏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层叠有次,一双锃亮的皮鞋不消多时落入她低垂的视线。
被唤之人身躯颤了颤,缩了缩脖子,磕磕巴巴的解释:“额……里面太闷了,就出来透透气……”
高朗咬着牙根丢出两个字:“是!吗!”
“当......当然了......”本来很正当的理由,总感觉透着一股心虚在里头。
偷瞄了他身后的两人,顿时挺直腰杆:“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他们?
高朗这才注意到习海牙和落茕茕。
对上高朗探寻的目光和拼命使眼色的半夏,习海牙只觉得好笑。
“一个人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容易衍生出多种情绪,更何况是医院的病房?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扇释放的窗口,缘分是走是留,皆取决于看待它的态度。”漫不经心甩出一段话,落茕茕就着习海牙的搀扶,离开两人的视线。
高朗敛目微眯,不怒自威。
“那个啥,我饿了......”察觉出他变化的情绪,眨巴着小眼睛转移话题。
“活该!”
“有你这么对孕妇说话的吗?”
“有你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孕妇吗?”
“我......我那是给你机会照顾我!”
“说得跟真的似的,我差点就相信了。”
“你......”
“我怎么?”
半夏瘪嘴不说话,清亮的眸子盛满盈光。
高朗不禁哑然失笑,得得得,说不得说不得啊。
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蛋,被她一把拍掉,继续委屈吧啦:“都说孕妇是宝,到了你这儿,就成为草了!”
冤枉啊。
他哪敢啊?
“你看,默认了吧?我还没有显怀呢,你就开始嫌弃我了,那我要是真的等到身材变样了,你岂不是整天不回家?枉我们辛辛苦苦给你们生孩子,竟得到这样的回报......”半夏不知怎的,越说越来劲,天花乱坠一通倒,似是要将这世上所有男人对女人做过的坏事复述一遍,也恰恰印证了落茕茕方才的一番话。
高朗不语,揽过她的腰际,一把吻住喋喋不休的小嘴,堵住越来越离谱的话语。
世人皆说一孕傻三年,那是因为他们不懂,女人的傻,正好赋予了男人疼宠的权利。
你问她们为何可以如此骄纵,只因身后有他们的宠溺的怀抱。
“你可以怀疑任何一个人,独独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明白吗?”埋首脖颈间,她的发香沁入心脾,安心的味道。
铿锵有力的语调带着不容置喙的果断,令半夏不自觉点头。
是啊,他对自己的感情,早已由岁月验证,何须质疑?
“......对不起”
"哎哟"一声娇喊,半夏摸着被袭击的头,歉意转为怒瞪:“干嘛?”
“惩罚你!”高朗继续拥紧娇躯,“还有,永远不准说那三个字!”
你我之间,何须言语飒飒?
“哦~~~”半夏咧开嘴,笑容在暖阳中格外美丽。
岁月对女人从不留情,而才华与幸福却是滋养容颜和气质最好的保养品。
“该擦药了。”
“嗯。”茕茕将视线从窗外相拥的两人中收回,安安静静伸出手臂,任由他拿出药膏擦拭。
单间病房内,静默的两人各怀心事,除了移动擦药时衣服的摩挲声,只剩下两人规律的呼吸声。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半夏放下袖子,背对着他,心一重,不自觉开口。
习海牙收起药膏的动作一顿,随即点头:“好!”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茕茕按捺不住,对上他的眸子询问。
“你有吗?”习海牙深邃的眸子如海,清亮透皙。
惊得茕茕下意识瞥头闪躲,虚虚道:“没......没有啊。”
习海牙"嗯"了一声,每迈出一步,恍若无形中结成阻隔两人的屏障,本就不稳固的感情,随时面临崩塌。
全身的感官都集中于听力中,门开启的那一刻,茕茕合上眼,前所未有的绝望霎时间席卷而来。
“如果我现在走了,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这段感情面临了结束?”
躬弯的身躯给了他回应。
习海牙重重扣上门,原路返回,紧紧抱住背对着自己的女孩,几不可闻叹口气:“你怎么就舍得?你怎么就可以如此狠心?你怎么......”
"吧嗒吧嗒"而下的几滴泪水阻断了他的言语。
如果恋人双方注定要有一个人投降,必定会是他,谁让他是先爱上的人呢?
先爱上的人,注定是输的一方。
她的眼泪,成功软塌他的心房。
捋了捋她的长发,缓缓解释:“方才那位男子是我拿命结交的兄弟--高朗,身旁那位,是他的妻子--闵半夏。”
“哦。”
“就这样?”习海牙挑眉。
茕茕心头一松,吸了吸鼻子,转头:“那不然呢?”
“那不然呢?!”习海牙再一次重复她的话,乐不可支点了点她发红的鼻头,“我可没有忘记某人方才因为我瞒着她这件事情而掉了金豆子!”
“胡说......”经历过太多的黑暗时刻,也明白泪水永远得不到同情。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选择戴上面具,武装自己,从不在外人面前泄露自己的情绪。
直到遇上他......
可是,他们之间......
茕茕胸腔浮上一股艰涩,苦味肆意蔓延。
从方才他与高朗的对视中,敏感如她,早已猜出他的身份,那个男人毫不掩饰对她的敌意,看来,计划得加快速度了。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看出她微变的神色,关心询问道。
“习海牙!”语气严肃。
“嗯,我在!”对于她连名带姓的称呼,这是第一次,不由得正襟危坐。
“昨晚的一切,我都还记得!”
习海牙身躯一震。
“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小名?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心中的想法?”
“......想,很想。可我更愿意你心甘情愿讲出来。我爱你,所以,不想逼你做不开心的事情!”
我爱你,所以,不想逼你做不开心的事情......
习海牙,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这么纵容她至此......
“你……真的好傻……”
傻到如此……如此让她心疼,他甚至连她是否爱他都不知道,何必呢?
“茕茕,”攥住她的柔夷,习海牙目光灼灼,“再等我几个月,学术研讨一结束,我便带你回去见我爸爸,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