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没能坚持到最后
夜,黑的有些残忍,不舍得给这世界一丝光亮。昏黄的路灯如落单的萤火虫般孤独,在黑暗中找不到路。一个疲惫的身影出现在路灯下,那是傲蓝的亲生父亲,手里拿着一摞寻人启事,在街上独自走着。他从未想过放弃,却也从未找到傲蓝的任何信息。茫茫人海,找自己的女儿哪有那么容易。这些年,他们不知换了多少个城市,走了多少路,贴了多少张寻人启事。期间也有过几个和傲蓝情况相似的孩子,当公安局通知他们去认领时,每次都是满怀欣喜与希望,可每次回来也只有失望。就这样,一天天的找,一年年的走,他们到了北京。虽说北京的信息渠道很多,可是他们没有傲蓝的照片,只能说一下傲蓝的基本信息,即使有人可以根据口述画出傲蓝的样子,可那也只是小时候的样子,寻找的难度一点也没有降低。傲蓝的亲生父母只能继续用他们的老办法,一张一张的贴寻人启事。多年的辛劳、思念与愧疚让傲蓝的父亲消瘦了不少。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曾经宽厚结实的后背已直不起来,撑不起衣服;眼角额头早已爬满深深的皱纹,却依然藏不住风霜;眼睛在灯光下愈发的浑黄无神,就像一坨黄油裹在眼球上,动一下都是有气无力的。父亲停在路灯旁边,拿出一张寻人启示,贴在路灯杆上,多贴一张,就多一份希望,尽管非常渺茫。父亲长满老茧的粗糙的手轻柔的抚摸着薄薄的寻人启示,生怕把它弄疼了,深情地注视着,就像注视着他的女儿,他美丽的女儿,现在一定长大了,长高了,她过的好吗?父亲抬头望了望夜空,没有星星,也没也月亮,只有空洞的黑暗。父亲累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前走着。忽然,有一束灯光撕开黑夜,一辆车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父亲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觉得自己已被拋起,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张张寻人启示如雪花般散落,落到父亲身旁,被鲜血浸红了。司机晚上喝了酒,开车迷迷糊糊的,直到撞了人才清醒过来,他害怕极了,看四周没有人,也没有监控,一脚油门,跑了。父亲浑黄的眼睛看着车越开越远,先是两个红色的尾灯,后来是两个红点儿,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他的眼睛一直没有闭上,却看不见任何东西,被黑暗填满了。
寒夜里,冷风中,父亲的身体失去了温度。
母亲绝望的看着躺在太平间的父亲,泪水早已哭干了。她颤抖着揭开蒙在父亲脸上的白布,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却早已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只是眼睛,浑黄的眼睛,一直没有闭上。母亲温热的手在父亲冰冷的脸上轻轻滑过,父亲的眼睛依然睁着;再一次,还是一样,死不瞑目。
对于母亲来说,别说是墓地,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成了难题。她找了好几家店,求了好多人,终于有人愿意低价卖给她一口棺材,她跪在地上,流着泪,一个劲儿的对老板说谢谢。就这样,没有花圈,没有墓碑,没有葬礼,母子三人抬着父亲,在北京郊区的郊区,找了一块空地,埋葬了父亲。还有什么比客死他乡更惨的。
回到家,母亲瘫坐在床上,忘记了怎么哭泣。这些年,她经历了太多太多,已经没有力气去悲伤了。看着破破烂烂,冬冷夏热的房子,她脑袋里想的,是怎么去赚取,养活自己和孩子。第二天,母亲找到一家家政公司,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的她,要去接受保姆的培训,然后去工作。女人的韧性,不比男人的坚强差。
傲蓝的弟弟在上学,为了寻找傲蓝,他们一家从来都是居无定所,傲蓝的弟弟就一直转学,他们走到哪里,弟弟就在哪里上学。到了北京,就在北京的学校。可到底是北京啊,再差的学校学费也比其他地方贵。父母为了凑学费已经很辛苦了,现在父亲又不在了,光靠母亲一个人是不行的,于是,姐姐决定去找工作。
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经验,哪里有什么好工作。姐姐找到一家小饭馆,帮人刷盘子,虽说赚钱不多,总比没有强。工作很累,但姐姐却挺满足,因为除了每月有工资外,有时还有剩饭剩菜可以让她带回家,这对她们来说已是很好的晚餐了。
母亲也结束了培训,可以工作了。母亲和姐姐一边工作,一边寻找傲蓝,弟弟则专心读书。生活似乎已经步入正轨,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满足。可上天没有那么仁慈,它和这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家庭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有句俗话叫好人有好报,这句话放在傲蓝一家似乎并不合适。
今天,姐姐正在刷盘子,刷着刷着肚子就痛了,以前也痛过,只是偶尔,姐姐也没在意,可是这几天几乎天天痛,有时甚至一天会痛好几次。今天痛得格外厉害,站都站不稳了。同事被她吓坏了,便带着她去了医院,一检查,胃癌晚期。这对一般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可姐姐却是十分的平静,局外人似的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医生惋惜并小心的回答:“如果接受治疗……”
“不接受治疗,我能活多久?”姐姐打断了医生的话。
医生叹了一口气:“最多三个月。”
姐姐从医院出来,叮嘱同事不要把她生病的事情告诉她的母亲和弟弟。同事们劝她接受治疗,她说:“算了,早晚结果都是一样,白花那钱干什么。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工作赚钱,干到哪天是哪天吧。”
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姐姐都让弟弟教她写字,每天都是不同的字。只是弟弟没有发现,姐姐要学的字连起来就是:妈妈,弟弟,对不起,我走了,我去找爸爸了,你们好好活着。
终于有一天,姐姐实在是忍受不了痛苦了。她晚上回家把从饭店里拿来的剩饭剩菜给热了一下,叫弟弟快来吃,自己说累了,便去休息了。她哪里睡得着,疼痛让她翻来覆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她硬撑到半夜,等母亲和弟弟都睡熟了,自己便将早已写好的纸条放在桌子上,然后踉踉跄跄的走出去,来到河边。水中的月亮如此美丽明艳,粼粼波光如星辰般闪耀,姐姐含着泪,指尖触碰了一下河面,荡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如果可以生,谁愿意去死;如果不能生,那就只有死。姐姐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后再也吸不到了。“扑通”一声,打碎了河面的月亮,搅动了河面的星辰。
第二天一眼早,母亲和弟弟看到桌子上的纸条,上面写着:妈妈,弟弟,对不起,我走了,我去找爸爸了,你们好好活着。
河边的人们看到一具浮尸,孤零零的,在平静的水面上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