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章 第4节
小六子带来了朱允炆的口信,只有四个字“舟已备,候。她本想告诉小六子,朱棣已经知道了朱允炆还在京师的消息,正在全城搜捕他。细想之后,她没有。
朱允炆已经准备好了要走,唯一没有走的理由就是她。若是知道了自己被严密看守在听雨轩,根本无法自由行动,朱允炆一定不会走,就算告诉他危险已经降临,他依然不会走。如果想要他迅速离开京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死心。
她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人,却没有想到,后来的大风大浪,都是他给的。如今她要伤透他的心,然后把他推上岸去。对不起,朱允炆,伤心和失恋不会死人的,但是朱棣会让你变成一个死人,你快离开京师。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她得封婕妤的消息,几天之内,传遍了宫闱,传出了皇宫……
从一个粗使宫女,到慧婕妤,连升七级,这个郁知远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每天她只陪皇帝写东西做演算说事情,居然也能一路跃升,连徐皇后都开始惴惴不安,悄悄打听着她的事情。因为受封之后,她从来没有跟宫里任何一个人打过交道,没来拜见过她,也没有接受过别人的贺礼。那些其他嫔妃送去的礼,都被她原封不动的退还,另外又加了回礼。她就像这个宫里一个别出心裁的存在,让人时时刻刻都觉得不舒服。
今天早晨,一个自称叫宋玉环的老宫女,来到了听雨轩的门口,要求面见慧婕妤。很快她就被引见给了新封的婕妤。
慧婕妤懒懒半靠在暖炕上,赐了座,屏退了所有人,打开了面对了小莲湖的窗户,让老宫人来窗边说话。
老宫人依言而行,来到了窗边。她细细打量这个奇怪的女子,觉得实在看不出来什么过人之处,便开口直接小声说道:“老身叫做宋玉环,今天带了主子的话来问慧婕妤。慧婕妤既然说梦魂不到关山难,为什么一封选侍再封才人三封婕妤?”
慧婕妤冷笑:“回去跟你主子说,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说完,便单手从脖子里掏出了一个物事,塞到了老宫女的手中。老宫女打开一看,竟是一枚小小的玉环。她未料慧婕妤绝情至此,拿着玉环,一时无话可说。
慧婕妤冷笑道:“长安居,大不易,你去吧。”
老宫女回道:“我们主子为了婕妤,一直在船上不走,那个人能够给婕妤的,我们主子也能给,婕妤就这么狠心么?”
慧婕妤冷笑着说:“笑话,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们的主子跟我的主子怎么可以放在一起比较,请问我想当皇后,他能做到吗?”
老宫女黯然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我们主子是真心对你的。”
慧婕妤脸像僵了一般,只会冷笑:“你大约不知道,这首诗的前面,是这般写的——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说完,她厉声对着窗外大呼:“来人,送客!”老宫女收好了玉环,不屑地回道:“原来婕妤是这般人!不必送了,告辞了!”
听着老宫女开门而去,郁知远站在窗边,头都没有回一下。
一瞬间如释重负,一回头心如刀绞。
回头?
站在窗边假装看湖景的郁知远,不肯回头,因为早已泪流满面,而这泪流满面,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你且绝情远去,放浪江湖,我且独自深陷囹圄,青灯枯守!去看你的大好河山,锦绣九万里,不要两个人一起消失在这个波诡云谲的时代!
入夜,小莲湖边,有个素衣的女子独自临湖而坐。她的身边,放着一个水晶瓶,两个白瓷的小碗。她端着小碗,仔细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素衣女子拿着碗,轻声吟颂了这首诗作。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不是夜光杯,不过,也不错了,西洋来的法兰西好货色,便宜我了。”她一口气干完了一碗,复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来来来,没人陪我,你就来喝一杯吧。”她举起了碗,对着对面不肯坐下的同喜。
同喜摇摇头:“原以为姐姐你悄悄的要葡萄酒,是为了跟皇上对饮的,早知道你……我就不去要了!”
“皇上?哈哈哈哈哈哈……”郁知远爆发出一阵大笑。皇上,他是物理学教授厉怀谨!他是夺了自己侄子皇位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叔叔!
同喜被慧婕妤笑得毛骨悚然,她看着这个心目中的“上仙姐姐”,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的失意感怀。她明明拥有了全皇宫女子都羡慕的地位和宠幸,却似乎一点不以为意。
没等她说什么,慧婕妤自己把那两碗酒连着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灌完之后,狠狠地把碗放在了石墩子上。
同喜再也不能沉默,她对着慧婕妤问道:“姐姐,人家说借酒浇愁,你的愁到底是什么?整个皇宫里,谁不羡慕你天天都能见到皇上?谁不嫉妒你能跟皇上说别人说不了的话?你为什么还这么伤心?”
郁知远半睁着有点朦胧的眼睛,看着同喜,瞬间就泪流满面,指着小莲湖说:“皇宫?皇宫?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这里是牢笼!是牢笼!我郁知远只在那边做错了一件事情,却要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付出代价!这里和连山监狱有什么区别?我都喘不上气了!你以为他是宠幸我?那是因为我是东方大学经济系的硕士!211你知道是什么吗?我的导师是院士你知道吗?我有用,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同喜看着慧婕妤,听着她说的那些只有一点点能懂,一大半不知道是什么的话,愣在了那里。
郁知远又倒了一碗酒,仰脖子灌了下去,对着小莲湖叹道:“倘若我不是经济学的硕士,我又能活几天呢??我想离开这里,我不要再坐牢了。这两个人,一个随时会死,一个随时能要我去死,总归是牢狱之灾,不过是在这里坐,或者是那里坐!”
同喜见到上仙姐姐伤怀,自己也有些感慨,身为婢女,自己十岁就入宫,每天过的都是伺候人的日子,难道不是牢狱一般的生活吗?大行皇帝死的那一天,遇到了奇怪的上仙姐姐,本来以为能够逃出去,最后却还是在这个巨大华丽的鸟笼中挣扎!
她一再张望着小莲湖的另外一边,盼着德清能够快点回来。
郁知远把瓶里最后一些残酒倒入了自己的小碗里,举起碗来,对着小莲湖喊道:“谁TM的要砍这些荷叶?听雨轩就是要听雨的,砍了荷叶大家怎么听?”喊完之后,她一饮而尽,把手里的白瓷碗朝着小莲湖扔了下去。扑通一声,小碗进了小莲湖,黑暗之中,不知惊起了什么鸟,哗啦啦一阵子声响,啧啧怪叫着飞走了。
她拎起了剩下的一个水晶瓶,凑到自己的眼前,看了一眼,笑道:“这瓶也是洋货嘛!法兰西万岁!”说完,自己哗啦啦又倒了一碗。
“那白瓷碗看着素净不起眼,可是汝窑的。徽宗年间的好货色,这就给你扔了?”背后猛地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不用回头,她知道谁来了。难怪她喝酒喝到一半,德清就不见了踪影,肯定是怕她发酒疯,去禀告了他们的高级主子。
“汝窑是吧?徽宗年间的好货是吧?”她一边往小莲湖走,一边开始脱鞋子,脱外衣。隆冬时分,湖边本来就冷,脱了大氅,冷得顿时咳嗽了起来。“我TM给你捞上来!”她边脱裙子边往水里边走去。
她被人从背后一把拽了回来,那人不由分说,把她拖到了桌边,一件一件地把衣服和靴子扔给了同喜,看着同喜给她穿好,一边看一边说:“不就是荷叶吗?谁知道你喜欢看啊!明年给你留着不就得了。”说完,那人回头看了看德清,火冒三丈地喊道:“你是死的吗?不拿几个火盆来?想冻死你们本宫的主子?”
慧婕妤看着给她披好大氅的那个男人,笑了起来,拿起剩下的那个月白瓷碗,送到自己嘴边说:“真不好意思,只有一个碗了。天真的太冷了,我等到明年夏天再给你捞上来哦。”
碗被人劈手夺了去。那人狠狠把碗举到自己嘴边,鼓咚咚喝了一半,又递到了她的手里。
慧婕妤拿着剩下的半碗酒,醉眼惺忪地看着朱棣,站了起来,一把扑到了他的身上,笑道:“好,咱们分着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朱棣一时有些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石墩上。知远顺势干脆坐到了他的身上,让朱棣猛地有些不习惯。
同喜和德清拿着火盆赶了过来,看到这个情形,默默放置了火盆,给他们的半醉主子手里塞了个暖炉,知趣地远远遁去了。
朱棣任由有些神志不清的知远喝完了半碗,又去倒了一碗,递到了他的手上。他刚要喝,却被拦了下来。
“总得敬个什么吧?”郁知远看着他,歪着头问。
朱棣想了一瞬,举杯道:“那就敬实验室吧!”喝到一半,他把酒碗还给知远。知远笑着也举起碗说:“实验室?哈哈,倒也是。没有他们,我还真到不了这里。好,那我就敬李苍梧!”仰脖子喝完,她又去倒了一碗,递给了朱棣。朱棣说道:“那我就敬黑西装吧!”
“黑西装?”知远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喊他,你说他是不是只有那一件衣服啊?”
朱棣把半碗酒塞回她的手上,说道:“每次都穿黑西装,我都要以为他演《疑犯追踪》呢!”
郁知远一口喝了半碗,拍着朱棣的大腿说:“《疑犯追踪》?你也看的?我喜欢詹姆斯•卡维泽,那个专门穿西装的哥哥,面瘫脸老是一副担着全世界忧愁的样子,可一笑起来就像千年的冰川融化了一般。”
朱棣笑着拿过她手里的碗满上酒,自己喝了半碗,递回到知远的手上。她仔细看了一会朱棣,说道:“哎,你别说,你跟他还有点像!面瘫脸,笑一次像要收一次钱一样。”说完,她喝掉剩下的酒,把酒碗放回了桌子上。
朱棣轻轻把额头抵住了知远的额头小声问:“既然我像他,那你喜欢我吗?”
她还剩下一丝丝理智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想了想如今定当远去重洋此生永不相见的朱允炆,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
“厉怀谨啊,厉怀谨!”
朱棣似乎十分不情愿听到那个消失了很多年的名字,脸色略略有点不高兴。
郁知远呵呵傻笑着看着他说:“好了,别不高兴了,你我之间的事情,难道不是很清楚吗?来来来再干一杯!”
朱棣握着她的双手喝掉了杯内一半的酒,把剩下的一半推回到了她的唇边:“我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过真心话了。后宫里的嫔妃们个个对我小心谨慎,除了逢迎还是逢迎,我腻歪极了。”
知远笑出了声:“你啊,已经够幸福的了,有几个男的能像你这么幸运啊?不喜欢客气的,你还想要个小——辣——椒吗?”
朱棣看着眼神散乱的女子,心里那团火瞬间就燃着了他的全身。他拿走了她手里端着的红酒杯,随手扔在了枯草上,腾地站了起来,拦腰抱起了已经神志不清的慧婕妤。
慧婕妤在他的怀里挣扎了起来,可一个已经迷离了神志的郁知远怎么抵抗得了数次与北元军队作战,还刚刚赢了靖难之役的朱棣?这么多年的戎马峥嵘,他朱棣次次血溅沙场,剑剑不落空没有放过一个对手,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朱棣横抱着郁知远,抬脚哐当一声踹开了芙蕖馆临湖的门,几步走到屋中。偏殿里的魏元宽听得一声巨响,吓得立刻站了起来,拔剑就往芙蕖馆冲来,王景弘伸手没抓住他,心说不妙这粗人是要坏事,连忙也跟着跑了过来,同喜并熙娅、德清慌了神,只怕自家那个平常就二楞子不会讨好的主子,这会酒后失徳不知道犯了什么大事,三人眼看着魏将军拔剑,心里大呼今夜完了!也跟着跑了过去。
魏元宽第一个仗剑跑到了芙蕖馆,馆内烛火大亮,大门洞开。只听得一声低低的女子的声音:“不要,放开我!”
魏元宽心知自己唐突,但是人已经到了门口,脚步声已然传到了朱棣的耳朵里,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没了主意。更要命的是,他一眼瞥见慧婕妤被放在那张雅致的书桌上,散了发髻,褪了罗袜,香肩半露,满脸红晕。而他那个说一不二的主人朱棣,一只手把慧婕妤的双手按紧在书桌上,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婕妤的衣襟里。
魏元宽整个人都蒙了,这些年他和朱棣并肩作战击败了无数对手,对谁他都不心慈手软,这会面对这香艳的场景他倒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只手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他如梦初醒,回头一看,是笑眯眯的王景弘。他连忙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了他,自己大踏步逃了出去。
王景弘低着头默默把门关上,回头拦住了刚刚慌里慌张赶到准备给郁知远收尸的同喜熙娅和德清,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却只听得房内一阵唏哩哗啦的声响,像是一桌子的书本笔墨落地的样子。
王景弘嘿嘿一乐,挥手让几个吓得脸色惨白的人回去,自己边走边小声说:“回去回去,看你们不成事的样子,明天一早且等着赏吧。”
朱棣看着书桌上那个被他几下轻抚就已经浑身颤抖缴械无力抵抗的女子,俯下身来轻声在她耳边说:“那句流行的话怎么说的?嘴上说不想要,身体却诚实得很嘛。”
说完,他顺手拿起一本书,一眼瞥见了书名是《唐诗汇品》,就把书放在了她的手边,一边低头轻轻解开了知远的衣襟,顺着脖子一路吻了下去。
慧婕妤喘息着从牙缝里挤出了含糊不清的“不要”二字。
“你要是完整念得出书上的一首诗,我就停下,好不好?”朱棣带着一脸坏笑,停下了。
混乱之中的郁知远立刻便口齿不清的念:“床前明月光……”
他未料有此一变,她居然挑了个三岁孩子都会,不用看书也能吟的诗。哈哈一笑之后,他轻轻把手复又伸进了她的衣襟里。
“疑是……”
地上霜三个字被吞了进去。她稳不住乱了的气息,一阵毫无章法的乱喘,几乎要缴械投降。朱棣停手问道:“疑是什么?是李白的《静夜思》吗?”
“你,你,是,是李白……”朱棣的手在她酥胸上恋战了几秒,她便又只剩下喘气的份。
朱棣停下手来,轻声说:“没背完,你犯规,重新背一首。不许挑简单的,不然我可不会饶了你。”
她气息尚未平复,脑中此刻一片空白,一时心急便急着回答:“好,锄禾,锄禾日当午……”
朱棣笑着从她已经完全散乱的衣襟里把她扶了起来,轻轻自上而下沿着脊梁触碰着她的后背说:“又来这种简单的,不行,换!”
其实不用朱棣强调她这首诗太过简单,反正随着他手指的游移,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丝丝缕缕的喘息声。
朱棣似乎极是享受这个游戏,放开手任由她赤裸着靠在了自己的身上,轻轻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这回不要唐诗,你给我念一首完整的宋词。想不想我饶了你,就看你自己了。”
“宋词?宋词,宋词……等等,”她双手握拳,抵在了朱棣的身上,“那你的手不许碰我,说到做到!”
朱棣坏笑一声,点头同意。
她慌乱地只凭借醉后的一丝丝记忆,张口念道:“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范仲淹的《渔家傲》半阕已然出口,是不是自己就要赢了?
朱棣饶有兴致地听完她背的上半阕《渔家傲》,不急不忙地看着她满脸红晕迷离羞涩的样子,突然就有点驾驭不了自己的耐心,心里那团炽热正火急火燎地想要找个出口。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
终究背不完这下半阙。朱棣说话算话,没动手,却放平了她,顺着脖子一路吻了下去。她一时失了方寸,竟随着他的动作呻吟了一声。
朱棣褪去她全身的亵衣,她也没缓过神来背那下半句。他挑衅地问:“懂了,范文正公著名的边塞词《渔家傲》,这一句是——羌管悠悠霜满地,然后呢?”
她意乱神迷地已经放弃了无谓的抵抗,轻轻摇摇头。朱棣从她耻骨边一直滑下手去,得来她几声压抑不住的轻叹。
朱棣忍不住闷笑着说:“女词人,我也送你一句,你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来,”说着他伸手把桌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扫到了地上,笔架砚台墨盒宣纸落了一地,他顺势把她的衣服统统扔到了地上,只留下件狐皮大氅,低声问“这个游戏还玩吗?”
慧婕妤已是心慌意乱,朱棣摁紧了她的双手,不等答复便一时任性,长驱直入,等来了让他意气风发热血沸腾的一声半含娇羞半挑逗的呻吟。
这一夜,同喜熙娅德清一个没敢睡觉,时不时的那屋子里就要传来让人销魂蚀骨的声音,左不过是他们最怕的那个主子想着法的撩拨调戏,慧婕妤总是变着法的求饶却总是不成。闹到四更烛火灭了也不停歇,连王景弘都坐立不安从偏殿走到芙蕖馆门口,悄悄听了几次。魏元宽是早就出了宫去,不然以他那武将的风范,早就羞紫了面皮。隆冬时节,小莲湖畔却是风月无边,羞于细说,不过是羌笛一再戏杨柳,春风几度玉门关!
长江边的宝船之上,朱允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黄子澄只给了三天的最后期限,等他的那个“大逆不道”的女人。郁知远三封至婕妤的事情,让他陷入狂热的猜疑之中。既然她表示心之所属是自己,为什么叔叔朱棣要对她一封再封?这绝对不是偶然,一定有原因!今夜,那个老宫人将会带来最后的回答。他存着最后一丝的念头——也许真的有什么隐情!
下弦月慢慢显现了出来,没几天就要过年了,明年的晨曦,能和她一起看吗?
“少爷,陈妈回来了。”云帆在背后轻声说道。
他猛地回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老宫女。
“怎么样?怎么说?”
陈妈叹了口气,抓住朱允炆的手,交给了他一个物事。朱允炆觉得手心一阵冰凉,低头一看,心瞬间也变得冰凉。
那是初见之日,送给郁知远的那枚玉环。他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只听到陈妈絮叨道:“她要的是做皇后,主子,你给不了她的……”他的喉咙里面一阵腥甜,眼前的一切,变的模糊了起来……
洪武三十五年的腊月二十三日,天气阴沉沉的,显得好像随时要下雪的样子,今天是小年,民间祭灶的日子,家家户户在这一天祭奠灶王爷,让他上天言好事,回家降吉祥。徐皇后选择在这一天在春和殿摆了一个小小的酒宴,请合宫的有位份的嫔妃统统来参加。除去那些前朝老妃们之外,今天邀请的人里面,她唯一下了帖子去请的,就是听雨轩的那个人。而那个人居然没有回帖子给她,既没有说要来,也没有说不来。徐皇后到底是名将之女,大度体面地让人给她留了一个位置,来或者不来,皇后该给的面子已经给了,至于你慧婕妤要不要在这里混下去,就随便你了。
酒宴还没有开始,在大家到的个七七八八的时候,她突然来了。
慧婕妤只带了同喜随侍,悄悄地从后面不动声色的几乎像溜一样地进来了。她似乎是希望最好没人注意到她出现,她来表示一下,再趁乱溜走。可惜她的故事太过离奇,没有一个人会选择忽略她。等她轻轻坐定的时候,本来以为没有打搅任何人的她,却发现全场猛地一下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眼神里各种好奇和猜测,不屑和嫉妒。她连忙拿起桌子上的水杯,狠狠地喝了一口水。
徐皇后也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儿尴尬,款款站起来,举杯道:“今儿是祭灶日,寻常百姓家也要备个水酒几样小菜,请灶王爷美餐一顿。咱们虽然近着天子,但也不能免俗,大家一起聚聚送送咱们御膳房的灶君,大家一起,自然也热闹些。来,咱们先干了这杯。”徐皇后一仰脖子,先把酒给干了。满殿的嫔妃们自然不敢怠慢,个个都跟着干了。郁知远闻了闻杯里的东西,确定是米酒之后,也跟着一饮而尽。她放下杯子,便开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进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阶段。周围嫔妃们纷纷地互相敬酒,敬皇后的酒,她就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地,呆坐不动起来。
邱昭仪和李昭仪坐在一起,自然有些愤愤地。她一路跟着朱棣靖难,伺候最是尽心,可许久了,也没有给她升个位份。她举起了酒杯,走到了慧婕妤的面前。
“慧婕妤,妹妹给你敬酒了,祝你来年,多沾雨露,早日为皇上诞下皇子!”
郁知远拿着杯子站了起来,看了看邱昭仪,她甚至都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谁。自己当初在《芈月传》出来的时候,在微信上玩过一个游戏,是关于如果自己穿越到了宫廷,能够活几天的,以她的学霸能力,以及她经济学硕士的背景,游戏里的她在第一天就死了。
她看了看邱昭仪,说了句:“先干为敬!”就把酒给喝了,接着就坐下来,用傻乎乎的表情看着邱昭仪。
邱昭仪愣了。这是什么玩法?她默默地喝了酒,又默默地拿着酒杯走回了座位,她精心准备的那些话一句都没有说出口,居然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就这么混了过去。她坐回了位置,看了看笑意盈盈的李昭仪,恨恨说:“青鸾,你还笑呢,人家都是婕妤了,我看她的姿色,连个淑女都封不上,怎么还……”李青鸾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这轮流敬皇后酒已经轮到了慧婕妤,便停了下来,想看看她对皇后是个什么礼数。想看热闹的人太多,结果整个大殿突然就静得如同半夜三更的佛堂一样,连个咳嗽声都没有了。
郁知远明白是轮到自己了,她站了起来,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看着一殿的人都看着自己,她端起了杯子,对着徐皇后说了句:“皇后,新年吉祥!”便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她自己又满上,又一一饮而尽,再倒,还是一饮而尽,如此往复,竟然是九杯下肚,她亮了下杯底,便看着皇后。
徐皇后从来没有见过人敬酒这么粗鲁的,但是她也明白,这是这个完全不按照规矩行事的奇怪的慧婕妤能够想到的给自己最大的尊敬了。九为至尊,她连饮九杯,意思大约就是自己本是个粗人,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自己贵为皇后,已经挣足了颜面。她笑着说道:“今天是本宫第一次见到慧婕妤,原来婕妤虽然不善言辞,却是个爽快人。来,本宫给了你这个面子,我满饮此杯。”说完,皇后杯中的酒,也一一饮而尽。大家见皇后发话,便也附和起来,一时间满庭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大家话家常的话家常,拉关系的拉关系,跟一个大型公司的年会,也差不了多少。
郁知远见终于没有人注意自己了,便悄悄地离开了坐席,出去透透气。虽然九杯米酒还不至于把她放倒,但是头已经有点晕了。她在春和殿的门口,留下了唯一跟着出来的同喜,信步走到了柔仪殿的殿门外。自她走后,柔仪殿的人被分到了各个宫中,如今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她呆呆地站在了殿门外,望着那个布满铜钉的大门,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们那么多人,到底是怎么从西偏殿里消失的?
“慧婕妤,慧婕妤!”背后有个人在喊她。她回过身去,看见了一个面生的女子。这个女子瘦高个,秀丽的脸庞带着些暖意。她愣住了,不知道这是谁。
“我是李青鸾,婕妤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连个跟的人都没有?”她说着把自己手里的一个小小的汤婆子送到了她的手上,“站在这里冷不冷?”
郁知远谢过了李青鸾,问道:“那么,你怎么也出来了?”
李青鸾笑着说:“在那里头也没什么意思,左不过都是在互相说好听的,我又不大会说话,呆着白给人揶揄,站在这里没啥看的,咱们不如去御花园走走,姐姐你也散散酒气。”说完,她自来熟地挽起了郁知远,就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后面,她带着的三个人远远的像风筝尾巴一样,跟在十几米开外。
李青鸾边走边小声说道:“姐姐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封赏太快,难免会招人嫉恨,我也是看不得那些听不得那些的人,故而也出来了,等他们议论完了我再进去。”
郁知远叹了口气。
李青鸾挽着她,渐渐走到了御花园内的紫湖之上。湖中尚未结冰,但是九曲廊桥中,寒风肆虐,冷得她有点发抖。李青鸾停下了脚步,看看跟自己的人也停在了十几米开外,便开口道:“姐姐,此地开阔,我们相互之言出我口入你耳,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姐姐,你到底是谁的人?”
郁知远一时僵住了。这人是什么意思?她看着李青鸾,有点不解。
李青鸾微微笑着,看着郁知远道:“姐姐没明白?那么让我来猜猜?你是谷王的人?还是周王的人?或者是代王的人?”
郁知远终于明白了。朱棣的这些妃嫔里,原来还有诸王埋下的眼线,自己面前这个女子,肯定就是其中某个藩王的爪牙,而自己行事出格封赏太快,必然引人怀疑。只不过朱棣当个皇帝也忒累了,连枕边人都不能相信,当真是全世界最不快乐的人。她想了一下回答道:“我的事情你的事情,咱们心知肚明就行了,不必再问。你我各为其主,不过是想求个平安,我不是绊脚石,绝不碍事,我说得够清楚不?”
李青鸾笑了起来,重新又挽起了她的胳膊,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明白了,谁说姐姐不善言辞,我看姐姐说的话,都通透的很!”
郁知远边走心里边说——你明白个毛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