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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京城

书名:宫门录本章字数:3083

她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三年未见,他脸上的棱角更显分明。虽剑眉入鬓,却是温润如玉。头上束发用的玉带随着微风轻轻拂动。三年前那嚣张跋扈的气势此时却消减得所剩无几,倒是多了几分空谷幽兰的柔和与温润。

他素白的衣袂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泛黄,早春还透着些许凉意的晚风肆意地钻进他宽大的广袖中,带着广袖随风拂动,似是自有乾坤造化在其中。只是可惜,那赶车的侍卫策马太快,转瞬即逝间的蓦然一瞥倒是像极了两个人短暂的缘分。

她抬起憋得通红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离去的那个街角,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下一步的动作。她用力攥紧摔得血肉模糊的手,长长的指甲陷进裸露着的白肉中,鲜血一滴滴地顺着指缝滴到尘土中,溅起一朵朵泛着血腥气的梅花。

她使劲地咬了一口舌头,一股钻心的疼痛立刻从口中直钻到脑中,可也就是这阵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站在那人留下的扬尘莞尔一笑,那笑容千娇百媚,顾盼生辉:“齐王殿下,故人从阿鼻地狱的熊熊业火中逃出来了,你可做好叙旧的准备了吗?”

她嫣然一笑,转身隐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只是,她看不到,已经远去的车队里,一个暗卫打扮的人一个纵身便跃进了车内。毕恭毕敬地向着坐上那人行了个礼,拱手道:“主子,奴才们按着您的吩咐,在霍都的火灭了之后便在周围寻找明月公主。可是奴才不才,并未寻到。”那暗卫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奴才们得到消息,城破那日,西凉王室之人全部都殉国了。公主又是极为有气节之人,所以奴才斗胆猜测,她会不会已经……”

那人放下手中正翻看着的一本书,抬头瞥了暗卫一眼。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可在那暗卫看来却是藏着千军万马,透露着十方肃杀。他连忙双腿跪到地上,低头认错:“主子,奴才一时口误,还望主子赎罪。”

“既然知道这是错的,那你为何还要说呢?”那人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悠悠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我再在任何一个下人口中听到她已经死了的话,你可就要仔细你的脑袋了。"

"是,奴才多谢主子恩典。”那暗卫吓得渗出了一脑门的汗,听到主子松了口,连忙如蒙大赦地跪直了身子。他这个主子,遇见一千个人能有一千个面孔。虽说平日里一副和颜悦色,温文尔雅的样子,可若真是触碰了他的极限,恐怕连一块葬身之地都没有。

可偏巧,这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明月公主还就是他心中最难以触碰的伤口。也怪自己倒霉,非往枪口上撞。这位活佛可是为了明月公主连皇上都顶撞了,又怎会在意自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暗卫呢?

想到这儿,那暗卫一面观察着主子的脸色,一面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既然西凉周边寻不到她,那咱们接下来该怎样行动?”

“自然是接着找了。”那人掀开车帘,望着稍纵即逝的风景,“西凉找不到,就到北漠找;北漠找不到,就去整个大漠找;大漠找不到,就回中原找。哪怕是把整个九州翻过来,本王也要把她找回来!”

建康城,钦国侯府门口。

女子望着面前钦国府漆朱的雕花大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守门的家丁见到她后诧异地问:“二小姐,您不是昨儿才离京吗,怎么今日便回来了。”

女子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颤:“主子的事何时要你一个奴才多嘴了?”

“奴才一时嘴快冲撞了二小姐,还望二小姐恕罪。”

“二小姐”一脸淡漠地摆摆手:“罢了,起来吧。”

家丁闻言立即起身行了个礼:“多谢二小姐。”

“我爹呢,下朝了没有。”

家丁被自家小姐的话问得一头雾水,侯爷不在京中的事,小姐分明是知道的,今日怎会这样问。虽然疑惑,可他还是恭敬地回答:“侯爷并未在京中,三个月前便出门去了,至今未归。二小姐,您难道忘了吗?”

“二小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接着又问:“那我娘呢?”

“回二小姐的话,这个时辰夫人应该是在房中用晚膳。”

“我知晓了。”“二小姐”抬脚向府内走去。

她身后,另一个看门的家丁鬼鬼祟祟地凑近刚刚与她说话的家丁,小声说道:“二小姐今日怎么这般不对劲,她平日可是最平易近人的,而且,她又怎会连侯爷的行程也不知晓呢?”

“谁知晓呢,算了,主人家的事情,又岂是咱们这些下人能妄加揣测的?你忘了进府时管家的训诫了吗?知晓得越多,死得越快。”

“二小姐”一步步走在雕梁画栋的钦国府,总觉得每个景物都极为熟识,像是甫一出生便将它们刻在了脑中一般。她复又想到可不是一出生便刻在了脑中吗?她本就是姜家小姐,只不过自幼未在府中长大罢了。

看着这一个个似曾相识的场景,突然生出了一种自己不过是去舅父家小住几日的错觉。这错觉让她觉得自己并未被父母过继给他人,而是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而那屠尽西凉全族的大火,也不过是自己日前的梦魇罢了。

可错觉终归是错觉,她清楚地知道那梦魇是真实存在的。她自幼便立誓要守护的国家亡了,亡在那场大火之中,亡在她母国军队的铁蹄之下,亡在她认认真真地爱过的人的手里。

她走到正房门边,悄悄站在正厅的门边看着正在用餐的姜夫人。她曾以为自己会抱着母亲痛哭一场,诉尽这一路的风霜雨露;她也曾暗暗下定决心,要质问娘亲为何要将自己过继给他人。

可是等到真正的重逢到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却连叫一声“娘”的勇气都没有,只敢这样远远地望着。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最后,还是布菜的婆子发现了立在门边的她,叫了声:“二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姜夫人听到婆子的话后,抬头向门口看去,可当她见到了“二小姐”后,脸上为女儿准备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句“萱儿也硬生生卡在了口中。只剩下满脸错愕。

她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回头吩咐:“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和二小姐有些私房话要说。”

所有人都退下后,姜夫人才颤抖着声音向门口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是采薇?”话刚一说出口,两串晶莹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自己与女儿已分别了十六年了,女儿离开她时不过是个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可如今已成了自己面前这般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自从与女儿分别之后,她没有一天能安心入眠。天冷时,担心她会不会冻着;天热时,担心她会不会中暑。每次小女儿裁新衣裙时,她都会为大女儿做一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些没有主人的衣裙填满了一个又一个柜子。

就在她以为自己今生都只能靠着对大女儿的思念过活时,朝中突然传来了西凉灭国的消息。得知这消息后,她几乎晕厥过去,接着便生了场大病。她这病不只是为了自己惨遭屠戮的族人,更是为了自己那只十月怀胎才生下的宝贝女儿。

这几个月来,她日日翘首盼望着任何来自北漠的消息,可是任她怎样期待都只是杳无音讯。就在她快要绝望了的时候,却突然见到女儿毫发无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姜夫人顿时觉得自己是被上苍最眷顾的那人。

采薇走到母亲身边俏皮一笑:“母亲好眼力,方才我遇见的所有人都还以为我是妹妹呢。”

姜夫人紧紧地拉着女儿,仿佛一松手女儿便会消失一般:“你回来了,娘也就放心了。你不知晓,当娘得知西凉国的消息时,有多后悔将你过继给你舅舅。”

采薇垂下眼帘,一丝忧伤划过她清亮的眸子,可不消一刻她便将那抹忧伤掩藏了起来:“让母亲担心了,女儿这不是好好儿地在这儿吗。”

姜夫人摸摸女儿的头:“是啊,娘的宝贝女儿完好无损地在这儿,娘日后再也不用日日牵肠挂肚了。”姜夫人掏出袖中的手绢在眼角拭着泪,“都是娘不好,让你受平白地了这么多苦。”

“女儿不觉得苦,舅父舅母待女儿视如己出,粟赫舅舅家的玉冰妹妹和芷夫人所出的姐姐也视我如亲姊妹一般,女儿在西凉国受到的宠爱不比在父母身边少。”

“既是这样,我便放心不少。”姜夫人温柔地望着女儿,“只是,可怜了我西凉国无辜的百姓。”

“逝者已矣,母亲也不要太过伤心了。”采薇安慰母亲道,“其实,玉冰妹妹并未殉国。”

“玉冰没有死?那她如今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