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入沧海(一)
翌日,沧海汀的马车于筑月溪畔整装待发,山晴这疑犯在出发前方才被带出厢房。她倒挺乐意,省得再叫人观赏对她指指点点。
但她到了方才知道并未聚了多少人,因昨日发生那样的意外后宾客皆未久留,趁着黄昏能离开的便离开,如今还在的只有妖族与沧海汀仙族。
出席寿宴的衣服破了已经穿不得,她换回慕迟御在凡界给她买的素衫,一头如瀑青丝打成辫子垂在胸前,怀抱糖糖步履闲适,完全不像个成囚之人。
路过孟玄堇身旁时,他摇着折扇对她道:“我准备了好些安慰之辞,看来是用不上了。”
山晴停下步子,冲他笑道:“你若觉得可惜,说来听听也无妨,我一向很有耐心。”
“我已与迟御打过招呼,你有什么事尽管找他,他也会多照顾你的。”孟玄堇看着糖糖,神色怪异道,“它亦可托付。”
昨夜山晴欲将糖糖交给孟玄堇照顾,但它竟发起脾气又叫又闹,死活不肯让孟玄堇接近,一晚上也是抓着山晴不松手。山晴也舍不得它,想罢还是将它带着。
若强行将糖糖留下,说不准它还会寻去沧海汀,路上可别出事才好。
孟玄堇最后道:“我会去看你的,你一定得照顾好自己。”
“你且放心。”
马车边,游空正与慕松洋及执兰仙君低声谈论,山晴被带过去。游空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阿晴,去了沧海汀,一切但听浮未仙尊吩咐,不可顶撞仙尊不可惹事。”
“知道了。”她随意应答。
慕松洋哼了哼。
执兰仙君笑道:“老夫观山姑娘美貌灵巧,应当不是凶手,但这些天还是得让姑娘受些委屈了,吾等定当寻得真凶还姑娘清白。”
山晴道:“多谢仙君信任。昨日我见那姑娘伤得不轻,寻常手段许是难以救治。”
“不错。昨夜她已被送往臻元境,由贵族的霖琮先生医治。”
“竟是那老家伙,那仙君无须担心了。”山晴闻言眉开眼笑。
慕松洋却哼哼道:“果真不知尊长为何物。”
“我……”山晴想驳他,游空连忙咳嗽提醒,她只得忍下。慕松洋白她一眼,上了马车。
游空道:“我定会尽早带你回来的,你且先忍一忍。”
“陛下宽心,海底水牢不过是冷了些,菊花虽不是什么厉害的花但起码也是植物,本性近水不会太难受的。”
他黯然道:“如今你都不肯唤我名字了么?”
“山晴不敢僭越。陛下请回吧。”她行了礼,转身不回头。
溪畔排着三辆马车,山晴自觉走向最朴素的一辆,正要爬上去,慕迟御走过来问:“你做什么?”
她将抬起的脚放下,“不是要出发了么?”
难道慕松洋这爆脾气老头马车还不让她坐?要她在后面跟着?
“你同我们一起。”他指着前头那辆,慕松洋正掀帘向她这儿瞅来,不忘抛给她一个冷眼。
“我很有自知之明,毕竟是个囚犯嘛,坐这就成,呵呵。”山晴强颜欢笑。
慕迟御上下打量她一眼,正要说什么,那边慕松洋蓦地吼道:“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这么多人净等你了!”
山晴缩了缩脖子。
车内很宽敞,中间布一张案子,角落蹲一尊香炉,留出的过道还能并肩过两人,因是在云中奔腾,车厢里还不颠簸十分舒适。
但山晴很难受,缩在软垫上如芒在背,慕松洋倒未刁难她,但见多了他对自己吹胡子瞪眼,每每瞥见他因呼吸而飞起的胡须,山晴总以为他是朝自己哼哼,害怕的同时还要抑制拔了他胡子的冲动。
她真的很想拔了慕松洋的那两撮胡子!
实在煎熬,她只能靠捋糖糖的毛消遣。糖糖许是意识到再这般下去自己会有脱毛的危险,终于忍不住自山晴怀中起来。
它跳到桌案边去够果盘里的水果,但即便人立起来,肉肉的虎爪子再伸也碰不到想要的李子。山晴见势不妙,想去将它抱回来。
慕迟御拿了个李子,糖糖马上扑到他手里,捧着红到发黑的果子啃起来。
虎崽吃东西的声音略大。
慕松洋黄豆似的眼睛自公文里抬起,又默默看了山晴一眼。
她抖了抖,忙扯出一条绣帕塞给慕迟御擦手,而后将糖糖抱回来,虎崽嘴上的果汁她便只用袖子胡乱擦掉,恼得糖糖咿咿呀呀地叫。
“哼。”
意料之中,又得了慕松洋的嫌弃。
沧海无痕仙境原名沧海仙境,为纪念一千年多前无痕仙尊慕挽歌率领三界镇魔之功绩而改名。
沧海汀是一座浮于未央海域的巨大城阙,上控领空下镇四海,十分的恢弘气派,千万年来一直统领着沧海仙境中大大小小百家仙家门派。
虽说是离筑月溪最近的仙境,但他们到达沧海汀时也已近傍晚。
穿过汀外大阵,他们降落于藤月门。此门由一道白玉通道通往慕氏大宅,站在尽头能俯瞰碧海仰望苍穹,广袤的视野里似乎自己未凭一物,待清爽海风拂面而过时,群鸟带着天际的夕阳翱翔而来,穿过层层叠叠的彩虹桥,那一刻好像自己也能随它们飞翔!
山晴虽是个囚徒,但还是不妨碍她喜欢这儿。
汀中禁飞,他们便徒步前进。
这座宅子她来过一回,便是一月前闹婚那次。
因有毕萝撑腰,山晴走的是正门,见的是喜气洋洋的大堂,惊的是一群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及一帮家仆,当时的宅子那叫一个热闹,与此时的静谧模样截然不同。
慕宅内虽免不了有各色园林,但都十分简单朴素。一圈柳树内放着个池塘,石子路畔蹲着座假山,该怎么简单怎么来。
并非说其马虎粗糙,其实大体秀美,只是山晴见惯了鬼崖皇冠的金碧辉煌,见这座于三界威名赫赫的宅子与奢华完全不沾边,因而有些意外罢了。
路上几乎不见家仆的身影,回环曲折的游廊里空荡清净。待终于遇着几个人,模样看着却是管事的,一上来便同慕松洋报备这几日的事务,间或低声商议。
这一个广大仙境的尊者,果然是日理万机。
到得议事堂,山晴终于有些紧张。
趁慕松洋那儿未结束,山晴忙将慕迟御扯到门外道:“慕公子,我知晓这般有些唐突,但你看糖糖尚小,海底水牢它怕是受不住。
“我曾欲将它托给友人照顾,但它硬是不从,冒昧请你代为照顾几日,我会再想办法的。你瞧,它很好养的,不挑食不赖床甚至不乱叫,比猫咪还乖巧,就有些黏人。”
慕迟御摸了摸糖糖,道:“先进去吧。”
这是拒绝她么?
山晴很失望,难不成真要让糖糖与她一并受苦?
那几人立在一旁等候,慕松洋见二人进来,啜了口茶道:“你这丫头应当清楚为何来我沧海汀吧?”
“自然。我早已做好准备。”
慕松洋道:“老夫不是瞎,知道你这般货色怎可能是什么魔将。”
山晴忍住脾气说:“听起来仙尊似乎相信我了,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有些不爽!”
“案子未结,老夫自然不能放你走。但既然迟御为你求情,老夫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慕松洋挥挥手,上来一个家仆,端着一个木托,托中绒布上是一银项圈与一枚银指环。
这两物似乎是一套,不仅花纹相同,项圈上的玉坠与指环上镶的玉石用的都是一个色泽的翡翠,一大一小相得益彰。
这爆老头子拿出这两物是为何?总不能是送她吧?
“这是要做甚?”
山晴刚问出口,下一刻便见那项圈化作一道银光窜到了她脖颈上。
慕松洋满意地笑道:“还挺配你的。”
山晴扯着项圈叫:“这到底是何物!?”她又见慕迟御将指环戴上,一条蓝色锁链凭空而现,连接着项圈与指环。
山晴登时目瞪口呆!
慕迟御随手一扯,山晴差点往前栽倒。
“如何?”慕松洋笑眯眯地问。
“尚好。”慕迟御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像找到新玩具的孩子似的又扯了扯,山晴当即随着脖子上的项圈被拉了过去。
靠,这宠物狗的即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